合昭詳。請付刑部集群官議定奏裁,以符慎獄。”是時議者多雲善思合從原宥,
有司仍執前議請誅之。思複又駁曰:“臣聞刑人於市,爵人於朝,必僉謀攸同,
始行之無惑。謹按諸司所議,嚴善思十才一入,抵罪惟輕。夫帝閽九重,塗遠千
裡。故借天下之耳以聽,聽無不聰;借天下之目以視,視無不接。今群言上聞,
采擇宜審,若棄多就少,臣實懼焉。輿誦一乖,下情不達,雖欲從眾,其可及乎!
凡百京司,逢時之泰,列官分職,有賢有親。親則列藩諸王,陛下愛子;賢則胙
茅開國,陛下名臣。見無禮於君,寧肯雷同不異?今措詞多出,法令從輕。”上
納其奏,竟免善思死,配流靜州。思複尋轉中書舍人,數上疏陳得失,多見納用。
開元初,為諫議大夫。時山東蝗蟲大起,姚崇為中書令,奏遣使分往河南、
河北諸道殺蝗蟲而埋之。思複以為蝗蟲是天災,當修德以禳之,恐非人力所能翦
滅。上疏曰:“臣聞河南、河北蝗蟲,頃日更益繁熾,經曆之處,苗稼都損。今
漸翾飛河西,遊食至洛,使命來往,不敢昌言,山東數州,甚為惶懼。且天災流
行,埋瘞難儘。望陛下悔過責躬,發使宣慰,損不急之務,召至公之人,上下同
心,君臣一德,持此誠實,以答休咎。前後驅蝗使等,伏望總停。《書》雲:
‘皇天無親,惟德是輔;人心無親,惟惠是懷。’不可不收攬人心也。”上深然
之,出思複疏以付崇。崇乃請遣思複往山東檢蝗蟲所損之處,及還,具以實奏。
崇又請令監察禦史劉沼重加詳覆,沼希崇旨意,遂箠撻百姓,回改舊狀以奏之。
由是河南數州,竟不得免。思複遂為崇所擠,出為德州刺史,轉絳州刺史。入為
黃門侍郎,加銀青光祿大夫,代裴漼為禦史大夫。思複性恬澹,好玄言,安仁體
道,非紀綱之任。無幾,轉太子賓客。十三年卒,年七十餘。
子朝宗,天寶初為京兆尹。
曾孫佽,字相之,少有文學,性尚簡澹。舉進士,累辟藩方。自襄州從事征
拜殿中侍禦史,遷刑部員外。求為澧州刺史。歲滿受代,宰相牛僧孺鎮鄂渚,辟
為從事,征拜刑部郎中,轉京兆少尹,遷給事中。出為桂州觀察使。桂管二十餘
郡,州掾而下至邑長三百員,由吏部而補者什一,他皆廉吏量其才而補之。佽既
至桂,吏以常所為官者數百人引謁,一吏執籍而前曰:“具員請補其闕。”佽戒
曰:“在任有政者,不奪所理;有過者,必繩以法。缺者當俟稽諸故籍,取其可
者,然後補之。”會春衣使內官至,求賄於郵吏,三豪家因厚其資以求邑宰,佽
悉諾之。使去,坐以撓法,各笞其背。自是豪猾斂跡,皆得清廉吏以蘇活其人。
未幾,詔置五管都監,計所費儘一境地征,不足飽其意,佽特用儉約處之,遂為
定製,君子以為難。開成二年,卒於官,贈工部侍郎。
張廷珪,河南濟源人,其先自常州徙焉。廷珪少以文學知名,性慷慨,有誌
尚。弱冠應製舉。長安中,累遷監察禦史。則天稅天下僧尼出錢,欲於白司馬阪
營建大像。廷珪上疏諫曰:
夫佛者,以覺知為義,因心而成,不可以諸相見也。經雲:“若以色見我,
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此真如之果不外求也。陛下信心歸依,
發弘誓願,壯其塔廟,廣其尊容,已遍於天下久矣。蓋有住於相而行布施,非最
上第一希有之法。何以言之?經雲:“若人滿三千大千世界七寶以用布施,及恒
河沙等身命布施,其福甚多。若人於此經中受持及四句偈等為人演說,其福勝彼。”
如佛所言,則陛下傾四海之財,殫萬人之力,窮山之木以為塔,極冶之金以為像,
雖勞則甚矣,費則多矣,而所獲福不愈於一禪房之匹夫。
菩薩作福德,不應貪著,蓋有為之法不足高也。況此營建,事殷木土,或開
發盤礴,峻築基階,或塞穴洞,通轉采斫,輾壓蟲蟻,動盈巨億。豈佛標坐夏之
義,湣蠢動而不忍害其生哉!又役鬼不可,唯人是營,通計工匠,率多貧窶,朝
驅暮役,勞筋苦骨,簞食瓢飲,晨炊星飯,饑渴所致,疾疹交集。豈佛標徒行之
義,湣畜獸而不忍殘其力哉!又營築之資,僧尼是稅,雖乞丐所致,而貧闕猶多。
州縣征輸,星火逼迫,或謀計靡所,或鬻賣以充,怨聲載路,和氣未洽。豈佛標
隨喜之義,湣愚蒙而不忍奪其產哉!且邊朔未寧,軍裝日給,天下虛竭,海內勞
弊。伏惟陛下慎之重之,思菩薩之行為利益一切眾生,應如是布施,則其福德若
南西北方四維上下虛空不可思量。夫何必勤於住相,凋蒼生之業,崇不急之務乎!
臣以時政論之,則宜先邊境,蓄府庫,養人力;臣以釋教論之,則宜救苦厄,滅
諸相,崇無為。伏願陛下察臣之愚,行佛之意,務以理為上,不以人廢言,幸甚
幸甚。
則天從其言,即停所作,仍於長生殿召見,深賞慰之。景龍末,為中書舍人,
再轉洪州都督,仍為江南西道按察使。
開元初,入為禮部侍郎。時久旱,關中饑儉,下製求直諫昌言、弘益政理者。
廷珪上疏曰:
臣聞古有多難興王、殷憂啟聖者,皆以事危則誌銳,情迫則思深,故能自下
登高,轉禍為福者也。伏見景龍之末,中宗遇禍,先天之際,凶黨構謀,社稷有
危於綴旒,國朝將均於絕綖。陛下神武超代,精誠動天,再掃氛沴,六合清朗。
而後上順皇旨,俯念黔黎,高運璿衡,光膺寶籙。日月所燭之地,書軌未通之鄉,
無不霑濡渥恩,被服淳化。十堯、九舜,未足稱也。明明上帝,照臨下土,宜錫
介祉,以答鴻休。
然屬頃歲已來,陰陽愆候,九穀失稔,萬姓阻饑,關輔之間,更為尤劇。至
有樵蘇莫爨,糧籺靡資,不複聊生,方憂轉死。偶會昌運,遘茲難否者,臣竊
思之,皇天之意,將恐陛下春秋鼎盛,神聖在躬,不崇朝而建大功,自藩邸而陟
元後,或簡下濟之道,獨滿雄圖之誌,輕虞舜而不法,思漢武以自高。是故昭見
咎征,載加善誘,將欲大君日慎一日,雖休勿休,永保太和,以固邦本也。斯皇
天於陛下睠顧深矣,陛下焉可不奉若休旨而寅畏哉!臣愚誠願陛下約心削誌,
澄思勵精,考羲、農之書,敦素樸之道。登庸端士,放黜佞人,屏退後宮,減徹
外廄,場無蹴匊之玩,野絕從禽之賞。休石田之遠境,罷金甲之懸軍,矜恤煢
嫠,蠲薄徭賦。去奇伎淫巧,捐和璧隋珠,不見可欲,使心不亂。自然波清四海,
塵銷九域,農夫樂其業,餘糧棲於畝。則和氣上通於天,雖五星連珠,兩曜合璧,
未足多也;珍祥下降於地,雖鳳皇巢閣,麒麟在郊,未足奇也。或謂天之炯戒不
足畏者,則將上帝憑怒,風雨迷錯,荒饉日甚,無以濟下矣。或謂人之窮乏不足
恤者,則將齊甿沮誌,億兆攜離,愁苦勢極,無以奉上矣。斯蓋安危所係,禍福
之源,奈何朝廷曾不是察!況今陛下受命伊始,敷政惟新,卿士百僚,華夷萬族,
莫不清耳以聽,刮目而視,延頸企踵,冀有所聞見,顒顒如也。何可怠棄典則,
坐辜其望哉!
再遷黃門侍郎。時監察禦史蔣挺以監決杖刑稍輕,敕朝堂杖之,廷珪奏曰:
“禦史憲司,清望耳目之官,有犯當殺即殺,當流即流,不可決杖。士可殺,不
可辱也。”時製命已行,然議者以廷珪之言為是。俄坐泄禁中語,出為沔州刺史,
又曆蘇、宋、魏三州刺史。入為少府監,加金紫光祿大夫,封範陽男。四遷太子
詹事,以老疾致仕。二十二年卒,年七十餘,贈工部尚書,諡曰貞穆。廷珪素與
陳州刺史李邕親善,屢上表薦之,邕所撰碑碣之文,必請廷珪八分書之。廷珪既
善楷隸,甚為時人所重。
王求禮,許州長社人。則天朝為左拾遺,遷監察禦史。性忠謇敢言,每上封
彈事,無所畏避。時契丹李儘忠反叛,其將孫萬榮寇陷河北數州,河內王武懿宗
擁兵討之,畏懦不敢進。既而賊大掠而去,懿宗條奏滄、瀛百姓為賊詿誤者數百
家,請誅之。求禮執而劾之曰:“此詿誤之人,比無良吏教習,城池又不完固,
為賊驅逼,苟徇圖全,豈素有背叛之心哉!懿宗擁強兵數十萬,聞賊將至,走保
城邑,罪當誅戮。今乃移禍於詿誤之人,豈是為臣之道?請斬懿宗以謝河北百姓。”
懿宗大懼,則天竟降製赦之。
契丹陷幽州,饋輓不給,左相豆盧欽望請輟京官兩月俸料以助軍,求禮謂
欽望曰:“公祿厚俸優,輟之可也。國家富有四海,足以儲軍國之用,何藉貧官
薄俸。公此舉豈宰相法邪?”欽望作色拒之,乃奏曰:“秦、漢皆有稅算以贍軍,
求禮不識大體,妄有訟辭。”求禮對曰:“秦皇、漢武稅天下,虛中以事邊,奈
何使聖朝則效?不知欽望此言是大體耶!”事遂不行。
時三月雪,鳳閣侍郎蘇味道等以為瑞,草表將賀,求禮止之曰:“宰相調燮
陰陽,而致雪降暮春,災也,安得為瑞?如三月雪為瑞雪,則臘月雷亦瑞雷也。”
舉朝嗤笑,以為口實。求禮竟以剛正,名位不達而卒。
辛替否,京兆人也。景龍年為左拾遺。時中宗置公主府官屬,安樂公主府所
補尤多猥濫。又駙馬武崇訓死後,棄舊宅彆造一宅,侈麗過甚。時又盛興佛寺,
百姓勞弊,帑藏為之空竭。替否上疏諫曰:
臣聞古之建官,員不必備,九卿以下,皆有其位而闕其選。賞一人謀乎三事,
職一人訪乎群司,負寵者畏權勢之在躬,知榮者避權門而不入。故稱賞不僣,官
不濫,士皆完行,家有廉節,朝廷有餘俸,百姓有餘食。下忠於上,上禮於下,
委裘而無倉卒之危,垂拱而無顛沛之患。夫事有惕耳目,動心慮,作不師古,以
行於今者,蓋有之矣。伏惟陛下百倍行賞,十倍增官,金銀不供其印,束帛無充
於錫,何愧於無用之臣,何慚於無力之士!至於公府補授,罕有推擇,遂使富商
豪賈,儘居纓冕之流,鬻伎行巫,鹹涉膏腴之地。
臣聞古人曰:“福生有基,禍生有胎。”伏惟公主陛下之愛女,選賢良以嫁
之,設官職以輔之,傾府庫以賜之,壯第觀以居之,廣池膋以嬉之,可謂之至重
也,可謂之至憐也。然而用不合於古義,行不根於人心,將恐變愛成憎,轉福為
禍。何者?竭人之力,人怨也;費人之財,人怨也;奪人之家,人怨也。愛數子
而取三怨於天下,使邊疆之士不儘力,朝廷之士不儘忠,人之散矣,獨持所愛,
何所恃乎?向者魯王賞同諸婿,禮等朝臣,則亦有今日之福,無曩時之禍。人徒
見其禍,不知禍之所來。所以禍者,寵愛過於臣子也。去年七月五日,已見其征
矣。而今事無改,更尚因循,棄一宅而造一宅,忘前禍而忽後禍。臣竊謂陛下憎
之矣,非愛之也。
臣聞君以人為本,本固則邦寧。邦寧則陛下夫婦、母子長相保也。伏惟外謀
宰臣,為久安之計以存之,不使奸臣賊子以伺之。臣聞微不可不防,遠不可不慮。
當今疆場危駭,倉廩空虛,揭竿守禦之士賞不及,肝腦塗地之卒輸不充。而方大
起寺舍,廣造第宅,伐木空山,不足充梁棟,運土塞路,不足充牆壁。誇古耀今,
逾章越製,百僚鉗口四海傷心。夫釋教者,以清淨為基,慈悲為主,故當體道以
濟物,不欲利己以損人,故常去己以全真,不為榮身以害教。三時之月,掘山穿
池,損命也;殫府虛帑,損人也;廣殿長廊,榮身也。損命則不慈悲,損人則不
濟物,榮身則不清淨,豈大聖大神之心乎!臣以為非真教,非佛意,違時行,違
人欲。自像王西下,佛教東傳,青螺不入於周前,白馬方行於漢後。風流雨散,
千帝百王,飾彌盛而國彌空,役彌重而禍彌大。覆車繼軌,曾不改途,晉臣以佞
佛取譏,梁主以舍身構隙。若以造寺必為其理體,養人不足以經邦,則殷、周已
往皆暗亂,漢、魏已降皆聖明;殷、周已往為不長,漢、魏已降為不短。臣聞夏
為天子二十餘代而殷受之,殷為天子二十餘代而周受之,周為天子三十餘代而秦
受之,自漢已後曆代可知也。何者?有道之長,無道之短,豈因其窮金玉、修塔
廟,方得久長之祚乎!
臣聞於經曰:“菩薩心住於法而行布施,如人入暗,即無所見。”又曰: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臣以減雕琢之費以賑貧下,是有如
來之德;息穿掘之苦以全昆蟲,是有如來之仁;罷營構之直以給邊陲,是有湯、
武之功;回不急之祿以購廉清,是有唐、虞之理。陛下緩其所急,急其所緩,親
未來而疏見在,失真實而冀虛無,重俗人之所為而輕天子之功業,臣竊痛之矣。
當今出財依勢者儘度為沙門,避役奸訛者儘度為沙門;其所未度,唯貧窮與善人。
將何以作範乎?將何以役力乎?臣以為出家者,舍塵俗,離朋黨,無私愛。今殖
貨營生,非舍塵俗;拔親樹知,非離朋黨;畜妻養孥,非無私愛。是致人以毀道,
非廣道以求人。伏見今之宮觀台榭,京師之與洛陽,不增修飾,猶恐奢麗。陛下
尚欲填池塹,捐苑囿,以賑貧人無產業者。今天下之寺蓋無其數,一寺當陛下一
宮,壯麗之甚矣!用度過之矣!是十分天下之財而佛有七八,陛下何有之矣!百
姓何食之矣!雖以陰陽為炭,萬物為銅,役不食之人,使不衣之士,猶尚不給。
況資於天生地養,風動雨潤,而後得之乎!臣聞國無九年之儲,國非其國。伏計
倉廩,度府庫,百僚供給,百事用度,臣恐卒歲不充,況九年之積乎!一旦風塵
再擾,霜雹薦臻,沙門不可擐乾戈,寺塔不足攘饑饉,臣竊痛之矣!
疏奏不納。歲餘,安樂公主被誅。
睿宗即位,又為金仙、玉真公主廣營二觀。先是,中宗時斜封受官人一切停
任,凡數百千人,又有敕放令卻上。替否時為左補闕,又上疏陳時政曰:
臣嘗以為古之用度不時,爵賞不當,破家亡國者,口說不如身逢,耳聞不如
眼見,臣請以有唐已來理國之得失,陛下之所眼見者以言之。惟陛下審之聽之,
擇善而從之,則萬歲之業,自可致矣,何憂乎黎庶之不康,福祚之不永!
伏以太宗文武聖皇帝,陛下之祖,撥亂反正,開階立極,得至理之體,設簡
要之方。省其官,清其吏,舉天下職司無一虛授,用天下財帛無一枉費。賞必俟
功,官必得俊,所為無不成,所征無不伏。不多造寺觀而福德自至,不多度僧尼
而殃咎自滅。道合乎天地,德通乎神明。故天地憐之,神明祐之,使陰陽不愆,
風雨合度。四人樂其業,五穀遂其成,腐粟爛帛,填街委巷。千裡萬裡,貢賦於
郊;九夷百蠻,歸款於闕。自有帝皇已來,未有若斯之神聖者也,故得享國久長,
多曆年所,陛下何不取而則之?
中宗孝和皇帝,陛下之兄,居先人之業,忽先人之化,不取賢良之言,而恣
子女之意。官爵非擇,虛食祿者數千人;封建無功,妄食土者百餘戶。造寺不止,
枉費財者數百億;度人不休,免租庸者數十萬。是使國家所出加數倍,所入減數
倍。倉不停卒歲之儲,庫不貯一時之帛。所惡者逐,逐多忠良;所愛者賞,賞多
讒慝。朋佞喋喋,交相傾動。容身不為於朝廷,保位皆由於黨附。奪百姓之食,
以養殘凶;剝萬人之衣,以塗土木。於是人怨神怒,親忿眾離,水旱不調,疾疫
屢起。遠近殊論,公私罄然。五六年間,再三禍變,享國不永,受終於凶婦人。
寺舍不能保其身,僧尼不能護妻子,取譏萬代,見笑四夷。此陛下之所眼見也,
何不除而改之。
依太宗之理國,則百官以理,百姓無憂,故太山之安立可致矣;依中宗之理
國,則萬人以怨,百事不寧,故累卵之危立可致矣。頃自夏已來,霪雨不解,穀
荒於壟,麥爛於場。入秋已來,亢旱成災,苗而不實,霜損蟲暴,草葉枯黃。下
人谘嗟,未知賙賑;而營寺造觀,日繼於時,檢校試官,充台溢署。伏惟陛下愛
兩女,為造兩觀,燒瓦運木,載土填坑,道路流言,皆雲計用錢百餘萬貫。惟陛
下,聖人也,無所不知;陛下,明君也,無所不見。既知且見,知倉有幾年之儲,
庫有幾年之帛?知百姓之間可存活乎?三邊之上可轉輸乎?當今發一卒以禦邊陲,
遣一兵以衛社稷,多無衣食,皆帶饑寒。賞賜之間,迥無所出,軍旅驟敗,莫不
由斯。而乃以百萬貫錢造無用之觀,以受六合之怨乎!以違萬人之心乎!伏惟陛
下續阿韋之醜跡,而不改阿韋之亂政。忍棄太宗之理本,不忍棄中宗之亂階;忍
棄太宗久長之謀,不忍棄中宗短促之計。陛下又何以繼祖宗、觀萬國。
昔陛下為皇太子,在阿韋之時,危亡是懼,常切齒於群凶。今貴為天子,富
有海內,而不改群凶之事,臣恐複有切齒於陛下者也,陛下又何以非群凶而誅之?
臣往見明敕,自今已後,一依貞觀故事。且貞觀之時,豈有今日之造寺營觀,加
僧尼道士,益無用之官,行不急之務,而亂政者也!臣以為棄其言而不行其信,
慕其善而不遷其惡,陛下又何以刑於四海?往者,和帝之憐悖逆也,為奸人之所
誤,宗晉卿勸為第宅,趙履溫勸為園亭,損數百家之居,侵數百家之地。工徒斫
而未息,義兵紛以交馳,卒使亭不得遊,宅不得坐。信邪佞之說,成骨肉之刑,
此陛下之所眼見也。今茲造觀,臣必知非陛下、公主之本意,得無趙履溫之徒將
勸為之,冀誤其骨肉,不可不明察也。
臣聞出家修道者,不預人事,專清其身心,以虛泊為高,以無為為妙,依兩
卷《老子》,視一軀天尊,無欲無營,不損不害。何必璿台玉榭,寶像珍龕,使
人困窮,然後為道哉!且舊觀足可歸依,無造無營,以取窮竭。若此行之三年,
國不富,人不安,朝廷不清,陛下不樂,則臣請殺身於朝,以令天下言事者。伏
惟陛下行非常之惠,權停兩觀,以俟豐年。以兩觀之財,為公主施貧窮,填府庫,
則公主福德無窮矣。不然,臣恐下人怨望,不減於前朝之時。前朝之時,賢愚知
敗,人雖有口而不敢言,言未發聲,禍將及矣。韋月將受誅於丹徼,燕欽融見殺
於紫庭,此人皆不惜其身而納忠於主,身既死矣,朝亦危矣。故先朝誅之,陛下
賞之,是陛下知直言之士有裨於國。臣今直言,亦先代之直,惟陛下察之。
疏奏,睿宗嘉其公直。稍遷為右台殿中侍禦史。開元中,累轉潁王府長史。
天寶初卒,年八十餘。
史臣曰:夫好聞其善,惡聞其過,君人者之常情也;寧諂媚以取容,不逆耳
以招禍,臣人者之常情也。能反此者,不亦善乎!李、薛等六君,吐忠讜之言,
補朝廷之失,有犯無隱,不愧古人,有唐之良臣也。
讚曰:臣之事君,有邪有正。君之使臣,從諫則聖。李、薛輸忠,救人之命。
韋、韓讜言,醫國之病。辛、王章疏,犯顏竦聽。張子法言,實裨時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