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贄
陸贄,字敬輿,蘇州嘉興人。父侃,溧陽令,以贄貴,贈禮部尚書。贄少孤,
特立不群,頗勤儒學。年十八登進士第,以博學宏詞登科,授華州鄭縣尉。罷秩,
東歸省母,路由壽州,刺史張鎰有時名,贄往謁之。鎰初不甚知,留三日,再見
與語,遂大稱賞,請結忘年之契。及辭,遺贄錢百萬,曰:“願備太夫人一日之
膳。”贄不納,唯受新茶一串而已,曰:“敢不承君厚意。”又以書判拔萃,選
授渭南縣主簿,遷監察禦史。德宗在東宮時,素知贄名,乃召為翰林學士,轉祠
部員外郎。贄性忠儘,既居近密,感人主重知,思有以效報,故政或有缺,巨細
必陳,由是顧待益厚。
建中四年,朱泚謀逆,從駕幸奉天。時天下叛亂,機務填委,征發指蹤,千
端萬緒,一日之內,詔書數百。贄揮翰起草,思如泉注,初若不經思慮,既成之
後,莫不曲儘事情,中於機會;胥吏簡劄不暇,同舍皆伏其能。轉考功郎中,依
前充職。嘗啟德宗曰:“今盜遍天下,輿駕播遷,陛下宜痛自引過,以感動人心。
昔成湯以罪己勃興,楚昭以善言複國。陛下誠能不吝改過,以言謝天下,使書詔
無忌,臣雖愚陋,可以仰副聖情,庶令反側之徒,革心向化。”德宗然之。故奉
天所下書詔,雖武夫悍卒,無不揮涕感激,多贄所為也。
其年冬,議欲以新歲改元。而卜祝之流,皆以國家數鐘百六,凡事宜有變革,
以應時數。上謂贄曰:“往年群臣請上尊號‘聖神文武’四字,今緣寇難,諸事
並宜改更,眾欲朕舊號之中更加一兩字,其事何如?”贄奏曰:“尊號之興,本
非古製。行於安泰之日,已累謙衝;襲乎喪亂之時,尤傷事體。今者鑾輿播越,
未複宮闈,宗社震驚,尚愆禋祀,中區多梗,大憝猶存。此乃人情向背之秋,天
意去就之際,陛下宜深自懲勵,收攬群心,痛自貶損,以謝靈譴,不可近從末議,
重益美名。”帝曰:“卿所奏陳,雖理體甚切,然時運必須小有改跡,亦不可執
滯,卿更思量。”贄曰:“古之人君稱號,或稱皇稱帝,或稱王,但一字而已。
至暴秦,乃兼皇帝二字,後代因之。及昏僻之君,乃有聖劉、天元之號。是知人
主輕重,不在自稱,崇其號無補於徽猷;損其名不傷其德美。然而損之有謙光稽
古之善,崇之獲矜能納諂之譏,得失不侔,居然可辨。況今時遭迍否,事屬傾危,
尤宜懼思,以自貶抑。必也俯稽術數,須有變更。與其增美稱而失人心,不若黜
舊號以祗天戒。天時人事,理必相符,人既好謙,天亦助順。陛下誠能斷自宸鑒,
煥發德音,引咎降名,深示刻責,惟謙與順,一舉而二美從之。”德宗從之,但
改興元年號而已。
初,德宗倉皇出幸,府藏委棄,凝冽之際,士眾多寒,服禦之外,無尺縑丈
帛。及賊泚解圍,諸藩貢奉繼至,乃於奉天行在貯貢物於廊下,仍題曰“瓊林”、
“大盈”二庫名。贄諫曰:
“瓊林”、“大盈”,自古悉無其製,傳諸耆舊之說,皆雲創自開元。貴臣
貪權,飾巧求媚,乃言:“郡邑貢賦所用,盍各區分:賦稅當委於有司,以給經
用;貢獻宜歸於天子,以奉私求。”玄宗悅之。新是二庫,蕩心侈欲,萌柢於茲,
迨乎失邦,終以餌寇。《記》曰:“貨悖而入,必悖而出。”豈其效歟!
陛下嗣位之初,務遵理道,敦行儉約,斥遠貪饕。雖內庫舊藏,未歸太府,
而諸方曲獻,不入禁闈,清風肅然,海內丕變。近以寇逆亂常,鑾輿外幸,既屬
憂危之運,宜增儆勵之誠。臣昨奉使軍營,出經行殿,忽睹右廓之下,榜列二庫
之名,戄然若驚,不識所以。何者?天衢尚梗,師旅方殷,痛心呻吟之聲,噢
咻未息;忠勤戰守之效,賞賚未行。諸道貢珍,遽私彆庫,萬目所視,孰能忍情?
竊揣軍情,或生觖望,或忿形謗讟,或醜肆謳謠,頗含思亂之情,亦有悔忠之意。
是知氓俗昏鄙,識昧高卑,不可以尊極臨,而可以誠義感。
頃者六師初降,百物無儲,外扞凶徒,內防危堞,晝夜不息,殆將五旬。凍
餓交侵,死傷相枕,畢命同力,竟夷大艱。良以陛下不厚其身,不私其欲,絕甘
以同卒伍,輟食以啖功勞。無猛製人而不攜,懷所感也;無厚賞士而不怨,悉所
無也。今者攻圍已解,衣食已豐,而謗讟方興,軍情稍沮,豈不以勇夫常性,嗜
貨矜功,其患難既與之同憂,而好樂不與之同利,苟異恬默,能無怨谘!此理之
常,故不足怪。《記》曰:“財散則民聚。”豈其效歟!陛下天資英聖,見善必
遷,是將化蓄怨為銜恩,反過差為至當,促殄遺寇,永垂鴻名,大聖應機,固當
不俟終日。
上嘉納之,令去其題署。
興元元年,李懷光異誌已萌,欲激怒諸軍,上表論諸軍衣糧薄,神策衣糧厚,
厚薄不均,難以驅戰,意在撓沮進軍。李晟密奏,恐其有變,上憂之,遣贄使懷
光軍宣諭。使還,贄奏事曰:
賊泚稽誅,保聚宮苑,勢窮援絕,引日偷生。懷光總仗順之軍,乘製勝之氣,
鼓行芟翦,易若摧枯。而乃寇奔不追,師老不用,諸帥每欲進取,懷光輒沮其謀。
據茲事情,殊不可解。陛下意在全護,委曲聽從,觀其所為,亦未知感。若不彆
為規略,漸相製持,唯以姑息求安,終恐變故難測。此誠事機危迫之秋也,故不
可以尋常容易處之。
今李晟奏請移軍,適遇臣銜命宣慰,懷光偶論此事,臣遂泛問所宜,懷光乃
雲:“李晟既欲彆行,某亦都不要藉。”臣猶慮有翻覆,因美其軍強盛。懷光大
自矜誇,轉有輕晟之意。臣又從容問雲:“昨發離行在之日,未知有此商量;今
日從此卻回,或恐聖旨顧問,事之可否,決定何如?”懷光已肆輕言,不可中變,
遂雲:“恩命許去,事亦無妨。”要約再三,非不詳審,雖欲追悔,固難為詞。
伏望即以李晟表出付中書,敕下依奏,彆賜懷光手詔,示以移軍事由。其手詔大
意雲:“昨得李晟奏,請移軍城東以分賊勢。朕緣未知利害,本欲委卿商量,適
會陸贄從彼宣慰回,雲見卿論敘軍情,語及於此,仍言許去,事亦無妨,遂敕本
軍允其所請。卿宜授以謀略,分路夾攻,務使葉齊,克平寇孽。”如此詞婉而直,
理當而明,雖蓄異端,何由起怨?
臣初奉使諭旨,本緣糧料不均,偶屬移軍,事相諧會。又幸懷光詭對,且無
阻絕之言,機宜合並。若有幽讚,一失其便,後何可追,幸垂裁察!
德宗初望懷光回意破賊,故晟屢奏移軍不許;及贄縷陳懷光反狀,乃可晟之
奏,遂移軍東渭橋。而鄜坊節度李建徽、神策行營陽惠元猶在鹹陽,贄慮懷光並
建徽等軍,又奏曰:
懷光當管師徒,足以獨製凶寇,逗留未進,抑有他由。所患太強,不資傍助。
比者又遣李晟、李建徽、陽惠元三節度之眾附麗其營,無益成功,隻憂生事。何
則?四軍懸壘,群帥異心,論勢力則懸絕高卑,據職名則不相統屬。懷光輕晟等
兵微位下,而忿其製不從心。晟等疑懷光養寇蓄奸,而怨其事多陵己。端居則互
防飛謗,欲戰則遞恐分功,齟齬不和,嫌釁遂構,俾之同處,必不兩全。強者惡
積而後亡,弱者勢危而先覆,覆亡之禍,翹足可期。舊寇未平,新患方起,憂歎
所切,實堪疚心。太上消慝於未萌,其次救失於始兆,況乎事情已露,禍難垂成,
委而不謀,何以製亂?李晟見機慮變,先請移軍就東,建徽、惠元,勢轉孤弱,
為其吞噬,理在必然。他日雖有良圖,亦恐不能自拔,拯其危急,唯在此時。今
因李晟願行,便遣合軍同往,托言晟兵素少,慮為賊泚所邀,藉此兩軍,迭為掎
角。仍先諭旨,密使促裝,詔書至營,即日進路。懷光意雖不欲,然亦計無所施。
是謂先人有奪人之心,疾雷不及掩耳者也。
夫製軍馭將,所貴見情,離合疾徐,各有宜適。當離者合之則召亂,當合者
離之則寡功;當疾而徐則失機,當徐而疾則漏策。得其要,契其時,然後舉無敗
謀,措無危勢。而今者屯兵而不肯為用,聚將而罔能葉心,自為鯨鯢,變在朝夕。
留之不足以相製,徒長曆階;析之各競於擅能,或成勳績。事有必應,斷無可疑。
德宗曰:“卿之所料極善。然李晟移軍,懷光心已惆悵,若更遣建徽、惠元
就東,則使得為詞。且俟旬時。”晟至東渭橋,不旬日,懷光果奪兩節度兵,建
徽單騎遁而獲免,惠元中路被執,害之。報至行在,人情大恐。翌日,移幸山南。
贄練達兵機,率如此類。
二月,從幸梁州,轉諫議大夫,依前充學士。先是,鳳翔衙將李楚琳乘涇師
之亂,殺節度使張鎰,歸款朱泚。及奉天解圍,楚琳遣使貢奉,時方艱阻,不獲
已,命為鳳翔節度使。然德宗忿其弑逆,心不能容,才至漢中,欲令渾瑊代為節
度。贄諫曰:“楚琳之罪,固不容誅,但以乘輿未複,大憝猶存,勤王之師,悉
在畿內,急宣速告,晷刻是爭。商嶺則道迂且遙,駱穀複為賊所扼,僅通王命,
唯在褒斜,此路若又阻艱,南北便成隔絕。以諸鎮危疑之勢,居二逆誘脅之中,
恟々群情,各懷向背。賊勝則往,我勝則來,其間事機,不容差跌。儻楚琳發
憾,公肆猖狂,南塞要衝,東延巨猾,則我咽喉梗而心膂分矣,其勢豈不病哉!”
上釋然開悟,乃善待楚琳使,優詔安慰其心。
德宗至梁,欲以穀口已北從臣賜號曰“奉天定難功臣”,穀口已南隨扈者曰
“元從功臣”,不選朝官,一例俱賜。贄奏曰:“破賊扞難,武臣之效。至如宮
闈近侍,班列員僚,但馳走從行而已,忽與介胄奮命之士,俱號功臣,伏恐武臣
憤惋。”乃止。
李晟既收京城,遣中使宣付翰林院具錄先散失宮人名字,令草詔賜渾瑊,遣
於奉天尋訪,以得為限,仍量與資糧送赴行在。贄不時奉詔,進狀論之曰:
頃以理道乖錯,禍亂薦鐘,陛下思咎懼災,裕人罪己,屢降大號,誓將更新。
天下之人,垂涕相賀,懲忿釋怨,煦仁戴明,畢力同心,共平多難。止土崩於絕
岸,收版蕩於橫流,殄寇清都,不失舊物。實由陛下至誠動於天地,深悔感於神
人,故得百靈降康,兆庶歸德。苟不如此,自古何嘗有捐棄宮闕,失守宗祧,繼
逆於赴難之師,再遷於蒙塵之日,不逾半歲,而複興大業者乎!
今渠魁始平,法駕將返,近自郊甸,遠周寰瀛,百役疲瘵之氓,重戰傷殘之
卒,皆忍死扶病,傾耳聳肩,想聞德聲,翹望聖澤。陛下固當感上天悔禍之眷,
荷列祖垂裕之休,念將士鋒刃之殃,湣黎元塗炭之酷。以致寇為戒,以居上為危,
以務理為憂,以複宮為急。損之又損,尚懼汰侈之易滋;艱之惟艱,猶患戒慎之
難久。謀始儘善,克終已稀;始而不謀,終則何有!夫以內人為號,蓋是中壺末
流。天子之尊,富有宮掖,如此等輩,固繁有徒,但恐傷多,豈憂乏使!翦除元
惡,曾未浹辰,奔賀往來,道途如織。何必自虧君德,首訪婦人,又令資裝速赴
行在!萬目閱視,眾口流傳,恐非所以答慶賴之心,副惟新之望也。
夫事有先後,義有重輕,重者宜先,輕者宜後。武王克殷,有未及下車而為
之者,有下車而為之者,蓋美其不失先後之宜也。自翠華播越,萬姓靡依,清廟
震驚,三時乏祀,當今所務,莫大於斯。誠宜速遣大臣,馳傳先往,迎複神主,
修整郊壇,展禋享之儀,申告謝之意。然後吊恤死義,慰犒有功,綏輯黎蒸,優
問耆耋。安定反側,寬宥脅從;宣暢鬱堙,褒獎忠直;官失職之士,複廢業之人。
是皆宜先,不可後也。至如崇飾服器,繕緝殿台,備耳目之娛,選巾櫛之侍,是
皆宜後,不可先也。
散失內人,已經累月,既當離亂之際,必為將士所私。其人若稍有知,不求
當自陳獻;其人若甚無識,求之適使憂虞。自因寇亂喪亡,頗有大於此者,一聞
搜索,懷懼必多;餘孽尚繁,群情未一,因而善撫,猶恐危疑,若又懼之,於何
不有!昔人所以掩絕纓而飲盜馬者,豈必忘其情愛,蓋知為君之體然也。以小妨
大,明者不為。天下固多褻人,何必獨在於此。所令撰賜渾瑊詔書,未敢順旨。
帝遂不降詔,但遣使而已。
德宗還京,轉中書舍人,學士如故。初,贄受張鎰知,得居內職;及鎰為盧
杞所排,贄常憂惴;及杞貶黜,始敢上書言事。德宗好文,益深顧遇。奉天解圍
後,德宗言及違離宗廟,嗚咽流涕曰:“致寇之由,實朕之過。”贄亦流涕而對
曰:“臣思致今日之患者,群臣之罪也。”贄意蓋為盧杞、趙讚等也。上欲掩杞
之失,則曰:“雖朕德薄,致茲禍亂,亦運數前定,事不由人。”贄又極言杞等
罪狀,上雖貌從,心頗不說。吳通微兄弟俱在翰林,亦承德宗寵遇,文章才器不
迨贄;而能交結權幸,共短贄於上前。故劉從一、薑公輔自卑品蒼黃之中,皆登
輔相;而贄為朋黨所擠,同職害其能,加以言事激切,動失上之歡心,故久之不
為輔相。其於議論應對,明練理體,敷陳剖判,下筆如神,當時名流,無不推挹。
貞元初,李抱真入朝,從容奏曰:“陛下幸奉天、山南時,赦書至山東,宣
諭之時,士卒無不感泣。臣即時見人情如此,知賊不足平也。”
時贄母韋氏在江東,上遣中使迎至京師,搢紳榮之。俄丁母憂,東歸洛陽,
寓居嵩山豐樂寺。藩鎮賻贈及彆陳餉遺,一無所取。與韋皋布衣時相善,唯西川
致遺,奏而受之。贄父初葬蘇州,至是欲合葬。上遣中使護其柩車至洛,其禮遇
如此。免喪,權知兵部侍郎,依前充學士。申謝日,贄伏地而泣,德宗為之改容
敘慰。恩遇既隆,中外屬意為輔弼,而宰相竇參素忌贄,贄亦短參之所為,言參
黷貨,由是與參不平。
七年,罷學士,正拜兵部侍郎,知貢舉。時崔元翰、梁肅文藝冠時,贄輸心
於肅。肅與元翰推薦藝實之士,升第之日,雖眾望不愜,然一歲選士,才十四五,
數年之內,居台省清近者十餘人。
八年四月,竇參得罪,以贄為中書侍郎、門下同平章事。贄久為邪黨所擠,
困而得位,意在不負恩獎,悉心報國,以天下事為己任。上即位之初,用楊炎、
盧杞秉政,樹立朋黨,排擯良善,卒致天下沸騰,鑾輿奔播。懲是之失,貞元已
後,雖立輔臣,至於小官除擬,上必再三詳問,久之方下。及贄知政事,請許台
省長官自薦屬官,仍保任之,事有曠敗,兼坐舉主。上許之,俄又宣旨曰:“外
議雲:‘諸司所舉,多引用親黨,兼通賂遺,不得實才。’此法行之非便,今後
卿等宜自選擇,勿用諸司延薦。”贄論奏曰:
臣實頑鄙,一無所堪,猥蒙任使,待罪宰相。雖懷竊位之懼,且乏知人之明,
自揣庸虛,終難上報。唯知廣求才之路,使賢者各以彙征;啟至公之門,令職司
皆得自達。既蒙允許,即宜宣行。南宮舉人,才至十數,或非台省舊吏,則是使
府佐僚,累經薦延,多曆事任。論其資望,既不愧於班行;考其行能,又未聞於
闕敗。遽以騰口,上煩聖聰,道之難行,亦可知矣!
陛下勤求理道,務徇物情,因謂舉薦非宜,複委宰臣揀擇。其為崇任輔弼,
博采輿詞,可謂聖德之盛者。然於委任責成之道,聽言考實之方,閒邪存誠,猶
恐有闕。陛下既納臣言而用之,旋聞橫議而止之,於臣謀不責成,於橫議不考實,
此乃謀失者得以辭其罪,議曲者得以肆其誣。率是而行,觸類而長,固無必定之
計,亦無必實之言。計不定則理道難成,言不實則小人得誌。國家之病,常必由
之。昔齊桓公問管仲害霸之事,對曰:“得賢不能任,害霸也;用而不能終,害
霸也;與賢人謀事,而與小人議之,害霸也。”為小人者,不必悉懷險詖,故
覆邦家。蓋以其意性回邪,趣向狹促,以沮議為出眾,以自異為不群,趨近利而
昧遠圖,效小信而傷大道,況又言行難保,恣其非心者乎!
伏以宰輔,常製不過數人,人之所知,固有限極,不有遍諳諸士,備閱群才。
若令悉命群官,理須展轉詢訪,是則變公舉為私薦,易明易攵為暗投。儻如議者
之言,所舉多有情故,舉於君上,且未絕私;薦於宰臣,安肯無詐!失人之弊,
必又甚焉。所以承前命官,罕有不涉私謗,雖則秉鈞不一,或自行情,亦由私訪
所親,轉為所賣。其弊非遠,聖鑒明知。今又將徇浮言,專任宰臣除吏,宰臣不
遍諳識,踵前須訪於人。若訪親朋,則是悔其覆車,不易故轍;若訪於朝列,則
是求其私薦,不如公舉之愈也。二者利害,惟陛下更詳擇焉。恐不如委任長官,
慎揀僚屬,所揀既少,所求亦精,得賢有鑒識之名,失實當暗謬之責。人之常性,
莫不愛身,況於台省長官,皆是當朝華選,孰肯徇私妄舉,以傷名取責者耶!所
謂台省長官,即仆射、尚書、左右丞、侍郎及禦史大夫、中丞是也。陛下比擇輔
相,多亦出於其中。今之宰臣,則往日台省長官也;今之台省長官,乃將來之宰
臣也,但是職名暫異,固非行業頓殊。豈有為長官之時不能舉一二屬吏,居宰臣
之位則可擇千百具僚,物議悠悠,其惑斯甚。
夫求才貴廣,考課貴精。求廣在於各舉所知,長吏之薦擇是也;貴精在於按
名責實,宰臣之序進是也。往者則天太後踐祚臨朝,欲收人心,尤務拔擢,弘委
任之意,開汲引之門,進用不疑,求訪無倦,非但人得薦士,亦許自舉其才。所
薦必行,所舉輒試,其於選士之道,豈不傷於容易哉!而課責既嚴,進退皆速,
不肖者旋黜,才能者驟升,是以當代謂知人之明,累朝賴多士之用。此乃近於求
才貴廣,考課貴精之效也。
陛下誕膺寶曆,思致理平,雖好賢之心,有逾於前哲,而得人之盛,未迨於
往時。蓋由賞鑒獨任於聖聰,搜擇頗難於公舉,仍啟登延之路,罕施練核之方。
遂使先進者漸益凋訛,後來者不相接續,施一令則謗沮互起,用一人則瘡磐立成。
此乃失於選才太精,製法不一之患也。則天舉用之法,傷易而得人;陛下慎揀之
規,太精而失士。陛下選任宰相,必異於庶官;精擇長官,必愈於末品。及至宰
相獻規,長吏薦士,陛下即但納橫議,不稽始謀。是乃任以重者輕其言,待以輕
者重其事,且又不辨所毀之虛實,不校所試之短長。人之多言,何所不至,是將
使人無所措其手足,豈獨選任之道失其端而已乎!
上雖嘉其所陳,長官薦士之詔,竟追寢之。
國朝舊製,吏部選人,每年調集。自乾元已後,屬宿兵於野。歲或凶荒,遂
三年一置選。由是選人停擁,其數猥多,文書不接,真偽難辨,吏緣為奸,注授
乖濫,而有十年不得調者。贄奏吏部分內外官員為三分,計闕集人,每年置選。
故選司之弊,十去七八,天下稱之。
贄與賈耽、盧邁、趙憬同知政事,百司有所申覆,皆更讓不言可否。舊例,
宰臣當旬,秉筆決事,每十日一易,贄請準故事,令秉筆者以應之。又以河隴陷
蕃已來,西北邊常以重兵守備,謂之防秋,皆河南、江淮諸鎮之軍也,更番往來,
疲於戍役。贄以中原之兵,不習邊事,及扞虜戰賊,多有敗衄,又苦邊將名目太
多,諸軍統製不一,緩急無以應敵,乃上疏論其事曰:
臣曆觀前代書史,皆謂鎮撫四夷,宰相之任,不揆闇劣,屢敢上言。誠以備
邊禦戎,國家之重事;理兵足食,備禦之大經。兵不治則無可用之師,食不足則
無可固之地。理兵在製置得所,足食在斂導有方。陛下幸聽愚言,先務積穀,人
無加賦,官不費財,坐致邊儲,數逾百萬。諸鎮收糴,今已向終,分貯軍城,用
防艱急,縱有寇戎之患,必無乏絕之憂。守此成規,以為永製,常收冗費,益贍
邊農,則更經二年,可積十萬人三歲之糧矣。足食之原粗立,理兵之術未精,敢
議籌量,庶備采擇。
伏以戎狄為患,自古有之,其於製禦之方,得失之論,備存史籍,可得而言。
大抵尊即序者,則曰“非德無以化要荒”,曾莫知威不立,則德不能馴也。樂武
威者,則曰“非兵無以服凶獷”,曾莫知德不修,則兵不可恃也。務和親者,則
曰“要結可以睦鄰好”,曾莫知我結之而彼複解也。美長城者,則曰“設險可以
固邦國而扞寇仇”,曾莫知力不足,兵不堪,則險之不能有也。尚薄伐者,則曰
“驅遏可以禁侵暴而省征徭,”曾莫知兵不銳,壘不完,則遏之不能勝,驅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