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去也。議邊之要,略儘於斯,雖互相譏評,然各有偏駁。聽一家之說,則例理
可征;考曆代所行,則成敗異效。是由執常理以禦其不常之勢,徇所見而昧於所
遇之時。
夫中夏有盛衰,夷狄有強弱,事機有利害,措置有安危,故無必定之規,亦
無長勝之法。夏後以序戎而聖化茂,古公以避狄而王業興;周城朔方而獫狁攘,
秦築臨洮而宗社覆;漢武討匈奴而貽悔,太宗征突厥而致安;文、景約和親而不
能弭患於當年,宣、元弘撫納而足以保寧於累葉。蓋以中夏之盛衰異勢,夷狄之
強弱異時,事機之利害異情,措置之安危異便。知其事而不度其時則敗,附其時
而不失其稱則成。形變不同,胡可專一!
夫以中國強盛,夷狄衰微,而能屈膝稱臣,歸心受製,拒之則阻其向化,威
之則類於殺降,安得不存而撫之,即而序之也?又如中國強盛,夷狄衰微,而尚
棄信奸盟,蔑恩肆毒,諭之不變,責之不懲,安得不取亂推亡,息人固境也?其
有遇中國喪亡之弊,當夷狄強盛之時,圖之則彼釁未萌,禦之則我力不足,安得
不卑詞降禮,約好通和,啖之以親,紓其交禍?縱不必信,且無大侵,雖非禦戎
之善經,蓋時事亦有不得已也。儻或夷夏之勢,強弱適同,撫之不寧,威之不靖;
力足以自保,不足以出攻,得不設險以固軍,訓師以待寇,來則薄伐以遏其深入,
去則攘斥而戒於遠追?雖為安邊之令圖,蓋勢力亦有不得不然也。故夏之即序,
周之於攘,太宗之翦亂,皆乘其時而善用其勢也。古公之避狄,文、景之和親,
神堯之降禮,皆順其時而不失其稱也。秦皇之長城,漢武之窮討,皆知其事而不
度其時者也。向若遇孔熾之勢,行即序之方,則見侮而不從矣!乘可取之資,懷
畏避之誌,則失機而養寇矣!有攘卻之力,用和親之謀,則示弱而勞費矣!當降
屈之時,務翦伐之略,則召禍而危殆矣!故曰:知其事而不度其時則敗,附其時
而不失其稱則成。是無必定之規,亦無長勝之法,得失著效,不其然歟!至於察
安危之大情,計成敗之大數,百代之不變易者,蓋有之矣。其要在於失人肆欲則
必蹶,任人從眾則必全,此乃古今所同,而物理之所壹也。
國家自祿山構亂、河隴用兵以來,肅宗中興,撤邊備以靖中邦,借外威以寧
內難。於是吐蕃乘釁,吞噬無厭;回紇矜功,憑陵亦甚。中國不遑振旅,四十餘
年。使傷耗遺氓,竭力蠶織,西輸賄幣,北償馬資,尚不足塞其煩言,滿其驕誌。
複乃遠征士馬,列戍疆陲,猶不能遏其奔衝,止其侵侮。小入則驅略黎庶,深入
則震驚邦畿。時有議安邊策者,多務於所難而忽於所易,勉於所短而略於所長。
遂使所易所長者,行之而其要不精;所難所短者,圖之而其功靡就。憂患未弭,
職斯之由。
夫製敵行師,必量事勢,勢有難易,事有先後。力大而敵脆,則先其所難,
是謂奪人之心,暫勞而永逸者也;力寡而敵堅,則先其所易,是謂固國之本,觀
釁而後動者也。頃屬多故,人勞未瘳,而欲廣發師徒,深踐寇境,複其侵地,攻
其堅城,前有勝負未必之虞,後有饋運不繼之患。儻或撓敗,適所以啟戎心而挫
國威,以此為安邊之謀,可謂不量事勢而務於所難矣!
天之授者,有分事,無全功;地之產者,有物宜,無兼利。是以五方之俗,
長短各殊。長者不可逾,短者不可企;勉所短而敵其所長必殆,用所長而乘其所
短必安。強者,乃以水草為邑居,以射獵供飲茹,多馬而尤便馳突,輕生而不恥
敗亡,此戎狄之所長也。戎狄之所長,乃中國之所短;而欲益兵蒐乘,角力爭驅,
交鋒原野之間,決命尋常之內,以此為禦寇之術,可謂勉所短而校其所長矣!務
所難,勉所短,勞費百倍,終於無成。雖果成之,不挫則廢,豈不以越天授而違
地產,虧時勢以反物宜者哉!
將欲去危就安,息費從省,在慎守所易,精用所長而已。若乃擇將吏以撫寧
眾庶,修紀律以訓齊師徒,耀德以佐威,能邇以柔遠;禁侵抄之暴以彰吾信,抑
攻取之議以安戎心;彼求和則善待而勿與結盟,彼為寇則嚴備而不務報複,此當
今之所易也。賤力而貴智,惡殺而好生,輕利而重人,忍小以全大,安其居而後
動,俟其時而後行。是以修封疆,守要害,塹蹊隧,壘軍營,謹禁防,明斥候,
務農以足食,練卒以蓄威,非萬全不謀,非百克不鬥。寇小至則張聲勢以遏其入,
寇大至則謀其人以邀其歸;據險以乘之,多方以誤之。使其勇無所加,眾無所用;
掠則靡獲,攻則不能;進有腹背受敵之虞,退有首尾難救之患,所謂乘其弊,不
戰而屈人之兵,此中國之所長也。我之所長,乃戎狄之所短;我之所易,乃戎狄
之所難。以長製短,則用力寡而見功多;以易敵難,則財不匱而事速就。舍此不
務,而反為所乘,斯謂倒持戈矛,以钅尊授寇者也!今則皆務之矣,猶且守封未
固,寇戎未懲者,其病在於謀無定用,眾無適從。所任不必才,才者不必任;所
聞不必實,實者不必聞;所信不必誠,誠者不必信;所行不必當,當者未必行。
故令措置乖方,課責虧度;財匱於兵眾,力分於將多,怨生於不均,機失於遙製。
臣請為陛下粗陳六者之失,惟明主慎聽而熟察之:
臣聞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武欲勝其敵,必先練其兵。練兵之中,所用
複異。用之於救急,則權以紓難;用之於暫敵,則緩以應機。故事有便宜,而不
拘常製;謀有奇詭,而不徇眾情。進退死生,唯將所命,此所謂攻討之兵也!用
之於屯戍,則事資可久;勢異從權,非物理所愜不寧,非人情所欲不固。夫人情
者,利焉則勸,習焉則安,保親戚則樂生,顧家業則忘死,故可以理術馭,不可
以法製驅,此所謂鎮守之兵也。夫欲備封疆,禦戎狄,非一朝一夕之事,固當選
鎮守之兵以置焉。古之善選置者,必量其性習,辨其土宜,察其伎能,知其欲惡。
用其力而不違其性,齊其俗而不易其宜;引其善而不責其所不能,禁其非而不處
其所不欲。而又類其紀伍,安其室家,然後能使之樂其居,定其誌,奮其氣勢,
結其恩情。撫之以惠,則感而不驕;臨之以威,則肅而不怨。靡督課而人自為用,
弛禁防而眾自不攜。故出則足兵,居則足食,守則固,戰則強。其術無他,便於
人情而已矣!今者散征士卒,分戍邊陲,更代往來,以為守備。是則不量性習,
不辨土宜,邀其所不能,強其所不欲。求廣其數而不考其用,將致其力而不察其
情,斯可以為羽衛之儀,而無益於備禦之實也。何者?窮邊之地,千裡蕭條,寒
風裂膚,驚沙慘目;與豺狼為鄰伍,以戰鬥為嬉遊;晝則荷戈而耕,夜則倚烽而
覘;日有剽害之慮,永無休暇之娛,地惡人勤,於斯為甚!自非生於其域,習於
其風,幼而睹焉,長而安焉,不見樂土而遷焉,則罕能寧其居而狎其敵也。關東
之地,百物阜殷,從軍之徒,尤被優養。慣於溫飽,狎於歡康,比諸邊隅,若異
天地。聞絕塞荒陬之苦,則辛酸動容;聆強蕃勁虜之名,則懾駭奪氣。而乃使之
去親族,舍園廬,甘其所辛酸,抗其所懾駭,將冀為用,不亦疏乎!矧又有休代
之期,無統帥之馭,資奉若驕子,姑息如倩人,進不邀之以成功,退不處之以嚴
憲。其來也鹹負得色,其止也莫有固心,屈指計歸,張頤待飼。徼倖者猶患還
期之賒緩,常念戎醜之充斥;王師挫傷,則將乘其亂離,布路東潰,情誌且爾,
得之奚為?平居則殫耗資儲以奉浮冗之眾,臨難則拔棄城鎮以搖遠近之心,其弊
豈惟無益哉!固亦將有所撓也。複有抵犯刑禁,謫徙軍城,意欲增戶實邊,兼令
展效自贖。既是無良之類,且加懷土之情,思亂幸災,又甚戍卒。適足煩於防衛,
諒無望於功庸,雖前代時或行之,固非良算之可遵者也。複有擁旄之帥,身不臨
邊,但分偏師,俾守疆場。大抵軍中壯銳,元戎例選自隨,委其疲羸,乃配諸鎮。
節將既居內地,精兵祗備紀綱,遂令守要禦衝,常在寡弱之輩。寇戎每至,乃勢
不支,入壘者才足閉關,在野者悉遭劫執,恣其芟蹂,儘其搜驅。比及都府聞知,
虜已克獲旋返。且安邊之本,所切在兵,理兵若斯,可謂措置乖方矣!
夫賞以存勸,罰以示懲,勸以懋有庸,懲以威不恪。故賞罰之於馭眾也,猶
繩墨之於曲直,權衡之揣重輕,輗軏之所以行車,銜勒之所以服馬也。馭眾而不
用賞罰,則善惡相混而能否莫殊;用之而不當功過,則奸妄寵榮而忠實擯抑。夫
如是,若聰明可衒,律度無章,則用與不用,其弊一也。自頃權移於下,柄失於
朝,將之號令,既鮮克行之於軍,國之典章,又不能施之於將,務相遵養,苟度
歲時。欲賞一有功,翻慮無功者反側;欲罰一有罪,複慮同惡者憂虞。罪以隱忍
而不彰,功以嫌疑而不賞,姑息之道,乃至於斯。故使忘身效節者,獲誚於等夷;
率眾先登者,取怨於士卒;僨軍蹙國者,不懷於愧畏;緩救失期者,自以為智能。
褒貶既闕而不行,稱毀複紛然相亂,人雖欲善,誰為言之?況又公忠者,直己而
不求於人,反罹困厄;敗撓者,行私而苟媚於眾,例獲優崇。此義士所以痛心,
勇夫所以解體也。又有遇敵而所守不固,陳謀而其效靡成;將帥則以資糧不足為
詞,有司複以供給無闕為解。既相執證,理合辨明,朝廷每為含糊,未嘗窮究曲
直。措理者吞聲而靡訴,誣善者罔上而不慚。馭眾若斯,可謂課責虧度矣!
課責虧度,措置乖方,將不得竭其材,卒不得儘其力,屯集雖眾,戰陣莫前。
虜每越境橫行,若涉無人之地;遞相推倚,無敢誰何,虛張賊勢上聞,則曰兵少
不敵。朝廷莫之省察,惟務征發益師,無裨備禦之功,重增供億之弊。閭井日耗,
征求日繁,以編戶傾家破產之資,兼有司榷鹽稅酒之利,總其所入,半以事邊,
製用若斯,可謂財匱於兵眾矣!
今四夷之最強盛為中國甚患者,莫大於吐蕃,舉國勝兵之徒,才當中國十數
大郡而已。其於內虞外備,亦與中國不殊,所能寇邊,數則蓋寡。且又器非犀利,
甲不堅完,識迷韜鈐,藝乏趫敏。動則中國畏其眾而不敢抗,靜則中國憚其強而
不敢侵,厥理何哉?良以中國之節製多門,蕃醜之統帥專一故也。夫統帥專則人
心不分,人心不分則號令不貳,號令不貳則進退可齊,進退可齊則疾徐如意,疾
徐如意則機會靡愆,機會靡愆則氣勢自壯!斯乃以少為眾,以弱為強,變化翕辟,
在於反掌之內。是猶臂之使指,心之製形,若所任得人,則何敵之有!夫節製多
門則人心不一,人心不一則號令不行,號令不行則進退難必,進退難必則疾徐失
宜,疾徐失宜則機會不及,機會不及則氣勢自衰!斯乃勇廢為尫,眾散為弱,逗
撓離析,兆乎戰陣之前。是猶一國三公,十羊九牧,欲令齊肅,其可得乎?開元、
天寶之間,控禦西北兩蕃,唯朔方、河西、隴右三節度而已,猶慮權分勢散,或
使兼而領之。中興已來,未遑外討,僑隸四鎮於安定,權附隴右於扶風,所當西
北兩蕃,亦朔方、涇原、隴右、河東節度而已,關東戍卒,至則屬焉。雖委任未
儘得人,而措置尚存典製。自頃逆泚誘涇、隴之眾叛,懷光汙朔方之軍,割裂誅
鋤,所餘無幾。而又分朔方之地,建牙擁節者,凡三使焉。其餘鎮軍,數且四十,
皆承特詔委寄,各降中貴監臨,人得抗衡,莫相稟屬。每俟邊書告急,方令計會
用兵,既無軍法下臨,唯以客禮相待。是乃從容拯溺,揖讓救焚,冀無阽危,固
亦難矣!夫兵,以氣勢為用者也,氣聚則盛,散則消;勢合則威,析則弱。今之
邊備,勢弱氣消,建軍若斯,可謂力分於將多矣。
理戎之要,最在均齊,故軍法無貴賤之差,軍實無多少之異,是將所以同其
誌而儘其力也。如或誘其誌意,勉其藝能,則當閱其材,程其勇,校其勞逸,度
其安危,明申練覆優劣之科,以為衣食等級之製。使能者企及,否者息心,雖有
薄厚之殊,而無觖望之釁。蓋所謂日省月試,餼稟均事,如權量之無情於物,萬
人莫不安其分而服其平也。今者窮邊之地,長鎮之兵,皆百戰傷夷之餘,終年勤
苦之劇,角其所能則練習,度其所處則孤危,考其服役則勞,察其臨敵則勇。然
衣糧所給,唯止當身,例為妻子所分,常有凍餒之色。而關東戍卒,歲月踐更,
不安危城,不習戎備,怯於應敵,懈於服勞。然衣糧所頒,厚逾數等,繼以茶藥
之饋,益以蔬醬之資。豐約相形,懸絕斯甚。又有素非禁旅,本是邊軍,將校詭
為媚詞,因請遙隸神策,不離舊所,唯改虛名,其於稟賜之饒,遂有三倍之益。
此儔類所以忿恨,忠良所以憂嗟,疲人所以流亡,經費所以褊匱。夫事業未異,
而給養有殊,人情之所不能甘也,況乎矯佞行而稟賜厚,績藝劣而衣食優,苟未
忘懷,能無慍怒!不為戎首,則已可嘉,而欲使其協力同心,以攘寇難,雖有韓、
白、孫、吳之將,臣知其必不能焉。養士若斯,可謂怨生於不均矣!
凡欲選任將帥,必先考察行能,然後指以所授之方,語以所委之事,令其自
揣可否,自陳規模。須某色甲兵,藉某人參佐,要若乾士馬,用若乾資糧,某處
置軍,某時成績,始終要領,悉俾經綸,於是觀其計謀,校其聲實。若謂材無足
取,言不可行,則當退之於初,不宜貽慮於其後也。若謂誌氣足任,方略可施,
則當要之於終,不宜掣肘於其間也。夫如是,則疑者不使,使者不疑;勞神於選
才,端拱於委任。既委其事,既足其求,然後可以核其否臧,行其賞罰。受賞者
不以為濫,當罰者無得而辭,付授之柄既專,苟且之心自息。是以古之遣將帥者,
君親推轂而命之曰:“自閫以外,將軍裁之。”又賜鈇鉞,示令專斷。故軍容不
入國,國容不入軍,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誠謂機宜不可以遠決,號令不可以
兩從,未有委任不專,而望其克敵成功者也。自頃邊軍去就,裁斷多出宸衷,選
置戎臣,先求易製,多其部以分其力,輕其任以弱其心,雖有所懲,亦有所失。
遂令分閫責成之義廢,死綏任咎之誌衰,一則聽命,二亦聽命,爽於軍情亦聽命,
乖於事宜亦聽命。若所置將帥,必取於承順無違,則如斯可矣;若有意平凶靖難,
則不可。夫兩境相接,兩軍相持,事機之來,間不容息,蓄謀而俟,猶恐失之,
臨時始謀,固已疏矣。況乎千裡之遠,九重之深,陳述之難明,聽覽之不一,欲
其事無遺策,雖聖者亦有所不能焉。設使謀慮能周,其如權變無及!戎虜馳突,
迅如風飆,驛書上聞,旬月方報。守土者以兵寡不敢抗敵,分鎮者以無詔不肯出
師,逗留之間,寇已奔逼,托於救援未至,各且閉壘自全。牧馬屯牛,鞠為椎剽;
穡夫樵婦,罄作俘囚。雖詔諸鎮發兵,唯以虛聲應援,互相瞻顧,莫敢遮邀,賊
既縱掠退歸,此乃陳功告捷。其敗喪則減百而為一,其捃獲則張百而成千。將帥
既幸於總製在朝,不憂於罪累;陛下又以為大權由己,不究事情。用師若斯,可
謂機失於遙製矣!
理兵而措置乖方,馭將而賞罰虧度,製用而財匱,建兵而力分,養士而怨生,
用師而機失,此六者,疆場之蟊賊,軍旅之膏肓也。蟊賊不除,而但滋之以糞溉,
膏肓不療,而唯啖之以滑甘,適足以養其害,速其災,欲求稼穡豐登,膚革充美,
固不可得也。
臣愚謂宜罷諸道將士番替防秋之製,率因舊數而三分之:其一分委本道節度
使募少壯願住邊城者以徙焉;其一分則本道但供衣糧,委關內、河東諸軍州募蕃、
漢子弟願傅邊軍者以給焉;又一分亦令本道但出衣糧,加給應募之人,以資新徙
之業。又令度支散於諸道和市耕牛,兼雇召工人,就諸軍城繕造器具。募人至者,
每家給耕牛一頭,又給田農水火之器,皆令充備。初到之歲,與家口二人糧,並
賜種子,勸之播植,待經一稔,俾自給家。若有餘糧,官為收糴,各酬倍價,務
獎營田。既息踐更征發之煩,且無幸災苟免之弊。寇至則人自為戰,時至則家自
力農。是乃兵不得不強,食不得不足,與夫倏來忽往,豈可同等而論哉!
臣又謂宜擇文武能臣一人為隴右元帥,應涇、隴、鳳翔、長武城、山南西道
等節度管內兵馬,悉以屬焉;又擇一人為朔方元帥,應鄜坊、邠寧、靈夏等節度
管內兵馬,悉以屬焉;又擇一人為河東元帥,河東、振武等節度管內兵馬,悉以
屬焉。三帥各選臨邊要會之州以為理所,見置節度,有非要者,隨所便近而並之。
唯元帥得置統軍,餘並停罷。其三帥部內太原、鳳翔等府及諸郡戶口稍多者,慎
揀良吏以為尹守,外奉師律,內課農桑,俾為軍糧,以壯戎府。理兵之宜既得,
選帥之授既明,然後減奸濫虛浮之費以豐財,定衣糧等級之製以和眾,弘委任之
道以宣其用,懸賞罰之典以考其成。而又慎守中國之所長,謹行當今之所易,則
八利可致,六失可除。如是而戎狄不威懷,疆場不寧謐者,未之有也。諸侯軌道,
庶類服從。如是而教令不行,天下不理者,亦未之有也。以陛下之英鑒,民心之
思安,四方之小休,兩寇之方靜,加以頻年豐稔,所在積糧,此皆天讚國家,可
以立製垂統之時也。時不久居,事不常兼,已過而追,雖悔無及。明主者,不以
言為罪,不以人廢言,罄陳狂愚,惟所省擇。
德宗極深嘉納,優詔褒獎之。
贄在中書,政不便於時者,多所條奏。德宗雖不能皆可,而心頗重之。初,
竇參既貶郴州,節度使劉士寧餉參絹數千匹。湖南觀察使李巽與參有隙,具事奏
聞,德宗不悅。會右庶子薑公輔於上前聞奏,稱“竇參嘗語臣雲:陛下怒臣未已”,
德宗怒,再貶參,竟殺之。時議雲公輔奏竇參語得之於贄,雲參之死,贄有力焉。
又素惡於公異、於邵,既輔政而逐之,談者亦以為厄。
戶部侍郎、判度支裴延齡,奸宄用事,天下嫉之如仇。以得幸於天子,無敢
言者。贄獨以身當之,屢於延英麵陳其不可,累上疏極言其弊。延齡日加譖毀。
十年十二月,除太子賓客,罷知政事。贄性畏慎,及策免私居,朝謁之外,不通
賓客,無所過從。十一年春,旱,邊軍芻粟不給,具事論訴;延齡言贄與張滂、
李充等搖動軍情,語在《延齡傳》。德宗怒,將誅贄等四人,會諫議大夫陽城等
極言論奏,乃貶贄為忠州彆駕。
贄初入翰林,特承德宗異顧,歌詩戲狎,朝夕陪遊。及出居艱阻之中,雖有
宰臣,而謀猷參決,多出於贄,故當時目為“內相”。從幸山南,道途艱險,扈
從不及,與帝相失,一夕不至,上喻軍士曰:“得贄者賞千金。”翌日贄謁見,
上喜形顏色,其寵待如此。既與二吳不協,漸加浸潤,恩禮稍薄;及通玄敗,上
知誣枉,遂複見用。贄以受人主殊遇,不敢愛身,事有不可,極言無隱。朋友規
之,以為太峻,贄曰:“吾上不負天子,下不負吾所學,不恤其他。”精於吏事,
斟酌決斷,不失錙銖。嘗以“詞詔所出,中書舍人之職,軍興之際,促迫應務,
權令學士代之;朝野乂寧,合歸職分,其命將相製詔,卻付中書行譴。”又言
“學士私臣,玄宗初令待詔,止於唱和文章而已”。物議是之。德宗以贄指斥通
微、通玄,故不可其奏。
贄在忠州十年,常閉關靜處,人不識其麵,複避謗,不著書。家居瘴鄉,人
多癘疫,乃抄撮方書,為《陸氏集驗方》五十卷,行於代。初,贄秉政,貶駕部
員外郎李吉甫為明州長史,量移忠州刺史。贄在忠州,與吉甫相遇,昆弟、門人
鹹為贄憂,而吉甫忻然厚禮,都不銜前事,以宰相禮事之,猶恐其未信不安,日
與贄相狎,若平生交契者。贄初猶慚懼,後乃深交。時論以吉甫為長者。後有薛
延者,代吉甫為刺史,延朝辭日,德宗令宣旨慰安。而韋皋累上表請以贄代己。
順宗即位,與陽城、鄭餘慶同詔征還。詔未至而贄卒,時年五十二,贈兵部尚書,
諡曰宣。
子簡禮,登進士第,累辟使府。
史臣曰:近代論陸宣公,比漢之賈誼,而高邁之行,剛正之節,經國成務之
要,激切仗義之心,初蒙天子重知,末塗淪躓,皆相類也。而誼止中大夫,贄及
台鉉,不為不遇矣。昔公孫鞅挾三策說秦王,淳於髡以隱語見齊君,從古以還,
正言不易。昔周昭戒急論議,正為此也。贄居珥筆之列,調飪之地,欲以片心除
眾弊,獨手遏群邪,君上不亮其誠,群小共攻其短,欲無放逐,其可得乎!《詩》
稱“其維哲人,告之話言”,又有“誨爾”、“聽我”之恨,此皆賢人君子,歎
言不見用也。故堯谘禹拜,千載一時,攜手提耳,豈容易哉!
讚曰:良臣悟主,我有嘉猷。多僻之君,為善不周。忠言救失,啟沃曰讎。
勿貽天問,蒼昊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