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既貶官,又奏充比者妄破用京兆府錢穀至多,請令比部勾覆,以比部郎中崔元
翰陷充,怨惡贄也。詔許之。元翰曲附延齡,劾治府史。府史到者,雖無過犯,
皆笞決以立威,時論喧然。陟乃躬自閱視府案,具得其實,奏言:“據度支奏,
京兆府貞元九年兩稅及已前諸色羨餘錢,共六十八萬餘貫,李充並妄破用。今所
勾勘,一千二百貫已來是諸縣供館驛加破,及在諸色人戶腹內合收,其斛鬥共三
十二萬石,唯三百餘石諸色輸納所由欠折,其餘並是準敕及度支符牒,給用已儘。”
陟之寬平守法,多如此類。元翰既不遂其誌,因此憤恚而卒。
陟尋以本官知吏部選事,銓綜平允,有能名,遷吏部侍郎。所蒞之官,時以
為稱職。貞元十五年卒,年五十五,贈禮部尚書。
張薦,字孝舉,深州陸澤人。祖翾,字文成,聰警絕綸,書無不覽。為兒童
時,夢紫色大鳥,五彩成文,降於家庭。其祖謂之曰:“五色赤文,鳳也;紫文,
贐iq也,為鳳之佐,吾兒當以文章瑞於明廷。”因以為名字。初登進士第,對策
尤工,考功員外郎謇味道賞之曰:“如此生,天下無雙矣!”調授岐王府參軍。
又應下筆成章及才高位下、詞標文苑等科。翾凡應八舉,皆登甲科。再授長安尉,
遷鴻臚丞。凡四參選,判策為銓府之最。員外郎員半千謂人曰:“張子之文如青
錢,萬簡萬中,未聞退時。”時流重之,目為“青錢學士”。然性褊躁,不持士
行,尤為端士所惡,姚崇甚薄之。開元初,澄正風俗,翾為禦史李全交所糾,言
翾語多譏刺,時坐貶嶺南。刑部尚書李日知奏論,乃追敕移於近處。開元中,入
為司門員外郎卒。翾下筆敏速,著述尤多,言頗詼諧。是時天下知名,無賢不肖,
皆記誦其文。天後朝,中使馬仙童陷默啜,默啜謂仙童曰:“張文成在否?”曰:
“近自禦史貶官。”默啜曰:“國有此人而不用,漢無能為也。”新羅、日本東
夷諸蕃,尤重其文,每遣使入朝,必重出金貝以購其文,其才名遠播如此。
薦少精史傳,顏真卿一見歎賞之。天寶中,浙西觀察使李涵表薦其才可當史
任,乃詔授左司禦率府兵曹參軍。既至闕下,以母老疾,竟不拜命。母喪闋,禮
部侍郎於邵舉前事以聞,召充史館修撰,兼陽翟尉。朱泚之亂,變姓名伏匿城中,
因著《史遁先生傳》。德宗還宮,擢拜左拾遺。貞元元年冬,上親郊。時初克複,
簿籍多失,禮文錯亂,乃以薦為太常博士,參典禮儀。四年,回紇和親,以檢校
右仆射、刑部尚書關播充使,送鹹安公主入蕃,以薦為判官,轉殿中侍禦史。使
還,轉工部員外郎,改戶部本司郎中。十一年,拜諫議大夫,仍充中館修撰。
時裴延齡恃寵,譖毀士大夫。薦欲上書論之,屢揚言未果。延齡聞之怒,奏
曰:“諫官論朝政得失,史官書人君善惡,則領史職者不宜兼諫議。”德宗以為
然。薦為諫議月餘,改秘書少監。延齡排擯不已,會差使冊回紇毗伽懷信可汗及
吊祭,乃命薦兼禦史中丞,入回紇。二十年,吐蕃讚普死,以薦為工部侍郎、兼
禦史大夫,充入吐蕃吊祭使。涉蕃界二千餘裡,至赤嶺東被病,歿於紇壁驛,吐
蕃傳其柩以歸。順宗即位,凶問至,詔贈禮部尚書。
薦自拾遺至侍郎,僅二十年,皆兼史館修撰。三使絕域,皆兼憲職。以博洽
多能,敏於占對被選。有文集三十卷,及所撰《五服圖》、《宰輔略》、《靈怪
集》、《江左寓居錄》等,並傳於時。子又新、希複,皆登進士第。
又新,幼工文,善於傅會。長慶中,宰相李逢吉用事,翰林學士李紳深為穆
宗所寵,逢吉惡之;求朝臣中凶險敢言者掎摭紳陰事,俾暴揚於搢紳間。又新與
拾遺李續之、劉棲楚,尤蒙逢吉睠待,指為鷹犬。穆宗崩,昭湣初即位,又新
等構紳,敗端州司馬,朝臣表賀,又至中書賀宰相。及門,門者止之曰:“請少
留,緣張補闕在齋內與相公談。”俄而又新揮汗而出,旅揖群官曰:“端溪之事,
又新不敢多讓。”人皆辟易憚之。與續之等七人,時號“八關十六子”。
寶曆三年,逢吉出為山南東道節度使,請又新為副使,李續之為行軍司馬。
逢吉為宰相時,用門下省主事田伾。伾犯贓亡命,逢吉保之於外。及罷相,
裴度發其事,逢吉坐罰俸。又詔曰:“朕在億兆人之上,不令而人化,不言而人
信者,法也。法行則君主重,法廢則朝廷輕。田伾常掛亡命之章,偷請養賢之
祿,跡在搜捕,公行人間,而更冒選吏曹,顯擬郡佐。及黃樞覆驗,烏府追擒,
證逮皆明,奸狀儘得。三移憲牒,一無申陳。眾狀滿前,群議溢耳,終則步健不
至,琅璫空來。蔑視紀綱,頗同侮謔,顧茲參畫,負我上台。閱視連名,伊爾二
子,又新可汀州刺史,李續之可涪州刺史。”及逢吉致仕,李訓用事,複召二子
為尚書郎。訓貶,複貶而卒。
希複子讀,登進士第,有俊才。累官至中書舍人、禮部侍郎,典貢舉,時稱
得士。位終尚書左丞。
蔣乂,字德源,常州義興人也。祖瑰,太子洗馬,開元中弘文館學士。父將
明,累遷至左司郎中、國子司業、集賢殿學士、副知院事,代為名儒。而乂,史
官吳兢之外孫,以外舍富墳史,幼便記覽不倦。七歲時,誦庾信《哀江南賦》,
數遍而成誦在口,以聰悟強力,聞於親黨間。弱冠博通群籍,而史才尤長。其父
在集賢時,以兵亂之後,圖籍溷雜,乃白執政,請攜乂入院,令整比之。宰相張
鎰見而奇之,乃署為集賢小職。乂編次逾年,於亂中勒成部帙,得二萬餘卷,再
遷王屋尉,充太常禮院修撰。貞元九年,轉右拾遺,充史館修撰。
十三年,以故河中節度使張茂昭弟光祿少卿同正茂宗尚義章公主,茂宗方居
母喪,有詔起複雲麾將軍成禮。詔下,乂上疏諫曰:“墨縗之禮,本緣金革。從
古已來,未有駙馬起複尚主者。既乖典禮,且違人情,切恐不可。”上令中使宣
諭雲:“茂宗母臨亡有請,重違其心。”乂又拜疏,辭逾激切。德宗於延英特召
入對,上曰:“卿所言,古禮也。朕聞如今人家,往往有借吉為婚嫁者,卿何苦
固執?”對曰:“臣聞裡俗有不甚知禮法者,或女居父母服內,家既貧匱,旁無
至親,即有借吉以就禮者。男子借吉而娶,臣未嘗聞之。況陛下臨禦已來,每事
憲章典禮。建中年郡縣主出降,皆詔有司依禮,不用俗儀,天下慶戴。忽今駙馬
起複成禮,實恐驚駭物聽。臣或聞公主年甚幼小,即更俟一年出降,時既未失,
且合禮經,實天下幸甚!”上曰:“卿言甚善,更俟商量。”俄而韋彤、裴堪諫
疏繼入,上不悅,促令奉行前詔,然上心頗重乂。
上嘗登淩煙閣,見左壁頹剝,文字殘缺,每行僅有三五字,命錄之以問宰臣。
宰臣遽受宣,無以對;即令召乂至,對曰:“此聖曆中《侍臣圖讚》,臣皆記憶。”
即於禦前口誦,以補其缺,不失一字。上歎曰:“虞世南暗寫《列女傳》,無以
加也。”十八年,遷起居舍人,轉司勳員外郎,皆兼史職。時集賢學士甚眾,會
詔問神策軍建置之由。相府討求,不知所出,諸學士悉不能對,乃訪於乂。乂征
引根源,事甚詳悉,宰臣高郢、鄭珣瑜相對曰:“集賢有人矣!”翌日,詔兼判
集賢院事。父子代為學士,儒者榮之。時順宗祔廟,將行祧遷之禮,詔公卿議。
鹹雲:“中宗中興之主,不當遷。”乂建議雲:“中宗既正位柩前,乃受母後篡
奪,五王翼戴,方複大業。此乃由我失之,因人得之,止可同於返正,不得號為
中興。”群議紛然,竟依乂所執。
元和二年,遷兵部郎中。與許孟容、韋貫之等受詔刪定製敕,成三十卷,奏
行用。改秘書少監,複兼史館修撰。尋奉詔與獨孤鬱、韋處厚同修《德宗實錄》。
五年,書成奏禦,以功拜右諫議大夫。明年監修國史裴垍罷相,李吉甫再入,以
乂垍之修撰,改授太常少卿。久之,遷秘書監。
乂性樸直,不能事人,或遇權臣專政,輒數歲不遷官。在朝垂三十年,前後
每有大政事、大議論,宰執不能裁決者,必召以谘訪。乂征引典故,以參時事,
多合其宜,然亦以此自滯。而好學不倦,老而彌篤,雖甚寒暑,手不釋卷。旁通
百家,尤精曆代沿革。家藏書一萬五千卷。本名武,因憲宗召對,奏曰,“陛下
已誅群寇,偃武修文,臣名於義未允,請改名乂。”上忻然從之。時帝方用兵兩
河,乂亦因此諷諭耳。乂居史任二十年,所著《大唐宰輔錄》七十卷、《淩煙閣
功臣》、《秦府十八學士》、《史臣》等傳四十卷。長慶元年卒,年七十五,贈
禮部尚書,諡曰懿。子係、伸、偕、仙、佶。
係,太和初授昭應尉,直史館。二年,拜右拾遺、史館修撰,典實有父風。
與同職沈傳師、鄭浣、陳夷行、李漢等受詔撰《憲宗實錄》。四年,書成奏禦,
轉尚書工部員外,遷本司郎中,仍兼史職。宰相宋申錫為北軍羅織,罪在不測,
係與諫官崔玄亮泣諫於玉階之下,申錫亦減死,時論稱之。開成中,轉諫議大夫。
武宗朝,李德裕用事,惡李漢,以係與漢僚婿,出為桂管都護禦觀察使。中宗即
位,征拜給事中、集賢殿學士、判院事。轉吏部侍郎,改左丞。出為興元節度使,
入為刑部尚書。俄檢校戶部尚書、鳳翔尹,充鳳翔隴節度使,入為兵部尚書。以
弟伸為丞相,懇辭朝秩,檢校尚書左仆射、襄州刺史、山南東道節度使,封淮陽
縣開國公,食邑五百戶。
伸,登進士第,曆佐使府。大中初入朝,右補闕、史館修撰,轉中書舍人,
召入翰林為學士。自員外郎中,至戶部侍郎、學士承旨,轉兵部侍郎。大中末,
中書侍郎、平章事。
仙、佶,皆至刺史。
偕,有史才,以父任曆官左拾遺、史館修撰,轉補闕。鹹通中,與同職盧耽、
牛叢等受詔修《文宗實錄》。
蔣氏世以儒史稱,不以文藻為事,唯伸及係子兆有文才,登進士第,然不為
文士所譽。與柳氏、沈氏父子相繼修國史實錄,時推良史,京師雲《蔣氏日曆》,
士族靡不家藏焉。
柳登,字成伯,河東人。父芳,肅宗朝史官,與同職韋述受詔添修吳兢所撰
《國史》;殺青未竟而述亡,芳緒述凡例,勒成《國史》一百三十卷。上自高祖,
下止乾元,而敘天寶後事,絕無倫類,取舍非工,不為史氏所稱。然芳勤於記注,
含毫罔倦。屬安、史亂離,國史散落,編綴所聞,率多闕漏。上元中坐事徙黔中,
遇內官高力士亦貶巫州,遇諸途。芳以所疑禁中事,谘於力士。力士說開元、天
寶中時政事,芳隨口誌之。又以《國史》已成,經於奏禦,不可複改,乃彆撰
《唐曆》四十卷,以力士所傳,載於年曆之下。芳自永寧尉、直史館,轉拾遺、
補闕、員外郎,皆居史任,位終右司郎中、集賢學士。
登少嗜學,與弟冕鹹以該博著稱。登年六十餘,方從宦遊,累遷至膳部郎中。
元和初,為大理少卿,與刑部侍郎許孟容等七人,奉詔刪定開元已後敕格。再遷
右庶子,以衰病改秘書監,不拜,授右散騎常侍致仕。長慶二年卒,時九十餘,
輟朝一日,贈工部尚書。弟冕。
冕,文史兼該,長於吏職。貞元初,為太常博士。二年,昭德王皇後之喪,
論皇太子服紀。左補闕穆質請依禮周期而除,冕與同職張薦等奏議曰:
準《開元禮》,子為母齊衰三年,此王公已下服紀。皇太子為皇後喪服,國
禮無聞。昔晉武帝元皇後崩,其時亦疑太子所服。杜元凱奏議曰:“古者天子三
年之喪,既葬除服。魏氏革命,亦以既葬為節。故天子諸侯之禮,嘗已具矣,惡
其害己而削去其節。今其存者唯《士喪禮》一篇,戴勝之記錯雜其內,亦難以取
正。皇太子配二尊,與國為體,固宜卒哭而除服。”於是山濤、魏舒並同其議,
晉朝從之。曆代遵行,垂之不朽。
臣謹按實錄,文德皇後以貞觀十年九月崩,十一月葬,至十一年正月,除晉
王,治為並州都督。晉王即高宗在藩所封,文德皇後幼子,據其命官,當已除之
義也。今請皇太子依魏、晉故事,為大行皇後喪服,葬而虞,虞而卒哭,卒哭而
除,心喪終製,庶存厭降之禮。
事下中書,宰臣召問禮官曰:“《語》雲:‘子食於有喪者之側,未嘗飽也。
’今豈可令皇太子衰服侍膳,至於既葬乎?準令,群臣齊衰,給假三十日即公除。
約於此製,更審議之。”張薦曰:“請依宋、齊間皇後為父母服三十日公除例,
為皇太子喪服之節。”三十日公除詣於正內,則服墨慘,歸至本院,衰麻如故。
穆質曰:“杜元凱既葬除服之論,不足為法。臣愚以為遵三年之製則太重,從三
十日之變太輕,唯行古之道,以周年為定。”詔宰臣與禮官定可否。宰臣以穆質
所奏問博士,冕對曰:“準《禮》,三年喪,無貴賤一也。豈有以父母貴賤而差
降喪服之節乎?且《禮》有公門脫齊衰,《開元禮》皇後為父母服十三月,其稟
朝旨,十三日而除;皇太子為外祖父母服五月,其從朝旨,則五日而除。所以然
者,恐喪服侍奉,有傷至尊之意也。故從權製,昭著國章,公門脫衰,義亦在此,
豈皆為金革乎?皇太子今若抑哀,公除墨慘朝覲,歸至本院,依舊衰麻,酌於變
通,庶可傳繼。”宰臣然其議,遂命太常卿鄭叔則草奏,以冕議為是。而穆質堅
執前義,請依古禮,不妨太子墨衰於內也。宰臣齊映、劉滋參酌群議,請依叔則
之議,製從之。及董晉為太常卿,德宗謂之曰:“皇太子所行周服,非朕本意,
有諫官橫論之。今熟計之,即禮官請依魏、晉故事,斯甚折衷。”明年冬,上以
太子久在喪,合至正月晦受吉服,欲以其年十一月釋衰麻,以及新正稱慶。有司
皆論不可,乃止。
六年十一月,上親行郊享。上重慎祀典,每事依禮。時冕為吏部郎中,攝太
常博士,與司封郎中徐岱、倉部郎中陸質、工部郎中張薦,皆攝禮官,同修郊祀
儀注,以備顧問。初,詔以皇太子亞獻終獻,當受誓戒否,冕對曰:“準《開元
禮》有之,然誓詞雲‘不供其職,國有常刑’,今太子受誓,請改雲‘各揚其職,
肅奉常儀’。”上又問升郊廟去劍履,及象劍尺寸之度,祝文輕重之宜,冕據禮
經沿革聞奏,上甚嘉之。
冕言事頗切,執政不便之,出為婺州刺史。十三年,兼禦史中丞、福州刺史,
充福建都團練觀察使。冕在福州,奏置萬安監牧,於泉州界置群牧五,悉索部內
馬五千七百匹、驢騾牛八百頭、羊三千口,以為監牧之資。人情大擾,期年,無
所滋息,詔罷之。以政無狀,詔以閻濟美代歸而卒。子璟,登進士第,亦以著述
知名。
璟,寶曆初登進士第,三遷監察禦史。時郊廟告祭,差攝三公行事,多以雜
品;璟時監察,奏曰:“準開元二十三年敕,宗廟大祠,宜差左右丞相、嗣王、
特進、少保、少傅、尚書、賓客、禦史大夫。又二十五年敕,太廟五享,差丞相、
師傅、尚書、嗣、郡王通攝,餘司不在差限。又元和四年敕,太廟告祭攝官,太
尉以宰相充,其攝司空、司徒,以仆射、尚書、師傅充,餘司不在差限。比來吏
部因循,不守前後敕文,用人稍輕。請自今年冬季,勒吏部準開元、元和敕例差
官。”從之。再遷度支員外郎,轉吏部。開成初,換庫部員外郎、知製誥,尋以
本官充翰林學士。
初,璟祖芳精於譜學,永泰中按宗正譜牒,自武德已來宗枝昭穆相承,撰皇
室譜二十卷,號曰《永泰新譜》,自後無人修續。
璟因召對,言及圖譜事,文宗曰:“卿祖嘗為皇家圖譜,朕昨觀之,甚為詳
悉。卿檢永泰後試修續之。”璟依芳舊式,續德宗後事,成十卷,以附前譜,仍
詔戶部供紙筆廚料。五年,拜中書舍人充職。武宗朝,轉禮部侍郎,再司貢籍,
時號得人。子韜亦以進士擢第。
沈傳師,字子言,吳人。父既濟,博通群籍,史筆尤工,吏部侍郎楊炎見而
稱之。建中初,炎為宰相,薦既濟才堪史任,召拜左拾遺、史館修撰。既濟以吳
兢撰《國史》,以則天事立本紀,奏議非之曰:
史氏之作,本乎懲勸,以正君臣,以維家邦。前端千古,後法萬代,使其生
不敢差,死不妄懼。緯人倫而經世道,為百王準的;不止屬辭比事,以日係月而
已。故善惡之道,在乎勸誡;勸誡之柄,存乎褒貶。是以《春秋》之義,尊卑輕
重升降,幾微仿佛,雖一字二字,必有微旨存焉。況鴻名大統,其可以貸乎?
伏以則天皇後,初以聰明睿哲,內輔時政,厥功茂矣。及弘道之際,孝和以
長君嗣位,而太後以專製臨朝;俄又廢帝,或幽或徙。既而握圖稱籙,移運革名,
牝司燕啄之蹤,難乎備述。其後五王建策,皇運複興,議名之際,得無降損。必
將義以親隱,禮從國諱,苟不及損,當如其常,安可橫絕彝典,超居帝籍?昔仲
尼有言,必也正名,故夏、殷二代為帝者三十世矣,而周人通名之曰王;吳、楚、
越之君為王者百餘年,而《春秋》書之為子。蓋高下自乎彼,而是非稽乎我。過
者抑之,不及者援之,不為弱減,不為僣奪。握中持平,不振不傾,使其求不可
得,而蓋不可掩,斯古君子所以慎其名也。
夫則天體自坤順,位居乾極,以柔乘剛,天紀倒張,進以強有,退非德讓。
今史臣追書,當稱之太後,不宜曰“上”。孝和雖迫母後之命,降居藩邸,而體
元繼代,本吾君也,史臣追書,宜稱曰“皇帝”,不宜曰“廬陵王”。睿宗在景
龍已前,天命未集,徒稟後製,假臨大寶,於倫非次,於義無名,史臣書之,宜
曰“相王”,未宜曰“帝”。若以得失既往,遂而不舉,則是非褒貶,安所辨正,
載筆執簡,謂之何哉?則天廢國家曆數,用周正朔,廢國家太廟,立周七廟。鼎
命革矣,徽號易矣,旂裳服色,既已殊矣!今安得以周氏年曆而列為《唐書》帝
紀?征諸禮經,是謂亂名。且孝和繼天踐祚,在太後之前,而敘年製紀,居太後
之下;方之躋僖。是謂不智,詳今考古,並未為可。
或曰:班、馬良史也,編述漢事,立高後以續帝載,豈有非之者乎?答曰:
昔高後稱製,因其曠嗣,獨有分王諸呂,負於漢約,無遷鼎革命之甚。況其時孝
惠已歿,孝文在下,宮中二子,非劉氏種,不紀呂後,將紀誰焉?雖雲其然,議
者猶為不可,況遷鼎革命者乎?
或曰:若天後不紀,帝緒缺矣,則二十二年行事,何所係乎?曰:孝和以始
年登大位,以季年複舊業,雖尊名中奪,而天命未改,足以首事,足以表年,何
所拘閡,裂為二紀?昔魯昭之出也,《春秋》歲書其居,曰“公在乾侯”。且君
在,雖失位,不敢廢也。今請並《天後紀》合《孝和紀》,每於歲首,必書孝和
所在以統之,書曰某年春正月,皇帝在房陵,太後行某事,改某製雲雲。則紀稱
孝和,而事述太後,俾名不失正,而禮不違常;名禮兩得,人無間矣!其姓氏名
諱,入宮之由,曆位之資,才藝智略,年辰崩葬,彆纂錄入《皇後傳》,列於廢
後王庶人之下,題其篇曰“則天順聖武後”雲。
事雖不行,而史氏稱之。
德宗初即位,銳於求理。建中二年夏,敕中書、門下兩省,分置待詔官三十
員,以見官前任及同正試攝九品已上,擇文學理道、韜鈐法度之深者為之,各準
品秩給俸錢,廩餼、乾力、什器、館宇之設,以公錢為之本,收息以贍用。物論
以為兩省皆名侍臣,足備顧問,無勞彆置冗員。既濟上疏論之曰:
臣伏以陛下今日之理,患在官煩,不患員少;患在不問,不患無人。且中書、
門下兩省常侍、諫議、補闕、拾遺,總四十員,及常參待製之官,日有兩人,皆
備顧問,亦不少矣。中有二十一員,尚闕人未充,他司缺職,累倍其數。陛下若
謂見官非才,不足與議,則當選求能者,以代其人。若欲務廣聰明,畢收淹滯,
則當擇其可者,先補缺員。則朝無曠官,俸不徒費。且夫置錢息利,是有司權宜,
非陛下經理之法。今官三十員,皆給俸錢,乾力及廚廩什器、建造廳宇,約計一
月不減百萬,以他司息例準之,當以錢二千萬為之本,方獲百萬之利。若均本配
人,當複除二百戶,或許其入流。反覆計之,所損滋甚。當今關輔大病,皆為百
司息錢,傷人破產,積於府縣。實思改革,以正本源。又臣嘗計天下財賦耗篸之
大者,唯二事焉:最多者兵資,次多者官俸。其餘雜費,十不當二事之一。所以
黎人重困,杼軸猶空。方期緝熙,必藉裁減。今四方形勢,兵罷未得,資費之廣,
蓋非獲已。陛下躬行儉約,節用愛人,豈俾閒官,複為冗食?籍舊而置,猶可省
也,若之何加焉?陛下必以製出不可改,請重難慎擇,遷延寢罷。
其事竟不得行。既而楊炎譴逐,既濟坐貶處州司戶。後複入朝,位終禮部員
外郎。
傳師擢進士,登製科乙第,授太子校書郎、鄠縣尉,直史館,轉左拾遺、左
補闕,並兼史職。遷司門員外郎、知製誥,召充翰林學士。曆司勳、兵部郎中,
遷中書舍人。性恬退無競,時翰林未有承旨,次當傳師為之,固稱疾,宣召不起,
乞以本官兼史職。俄兼禦史中丞,出為潭州刺史、湖南觀察使。入為尚書右丞。
出為洪州刺史、江南西道觀察使,轉宣州刺史、宣歙池觀察使。入為吏部侍郎。
太和元年卒,年五十九,贈吏部尚書。
初,傳師父既濟撰《建中實錄》十卷,為時所稱。傳師在史館,預修《憲宗
實錄》未成,廉察湖南,特詔齎一分史稿,成於理所。
有子樞、詢,皆登進士第。
詢曆清顯,中書舍人、翰林學士、禮部侍郎。鹹通中,檢校戶部尚書、潞州
長史、昭義節度使。為政簡易,性本恬和。奴歸秦者,通詢侍者,詢將戮之未果;
奴結牙將為亂,夜攻府第,詢舉家遇害。
史臣曰:前代以史為學者,率不偶於時,多罹放逐,其故何哉?誠以褒貶是
非在於手,賢愚輕重係乎言,君子道微,俗多忌諱,一言切己,嫉之如仇。所以
峘、薦坎壈於仕塗,沈、柳不登於顯貫,後之載筆執簡者,可以為之痛心!道
在必伸,物不終否,子孫藉其餘祐,多至公卿者,蓋有天道存焉!
讚曰:褒貶以言,孔道是模。誅亂以筆,亦有董狐。邦家大典,班、馬何辜?
懲惡勸善,史不可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