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遊藝請則天發六道使,雖身死之後,竟從其謀,於是萬國俊輩恣斬戮矣。
丘神勣,左衛大將軍行恭子也。永淳元年,為左金吾衛將軍。弘道元年,高
宗崩,則天使於巴州害章懷太子,既而歸罪於神勣,左遷疊州刺史。尋複入為左
金吾衛將軍,深見親委。受詔與周興、來俊臣鞫製獄,俱號為酷吏。垂拱四年,
博州刺史、琅邪王衝起兵,以神勣為清平道大總管。尋而衝為百姓孟青棒、吳希
智所殺。神勣至州,官吏素服來迎,神勣揮刃儘殺之,破千餘家,因加左金吾衛
大將軍。天授二年十月,下詔獄伏誅。
索元禮,胡人也。光宅初,徐敬業起兵揚州,以匡複為名。則天震怒,又恐
人心動搖,欲以威製天下。元禮探其旨,告事。召見,擢為遊擊將軍,令於洛州
牧院推案製獄。元禮性殘忍,推一人,廣令引數十百人,衣冠震懼,甚於狼虎。
則天數召見賞賜,張其權勢,凡為殺戮者數千人。於是周興、來俊臣之徒,效之
而起矣。時有諸州告密人,皆給公乘,州縣護送至闕下,於賓館以廩之。稍稱旨,
必授以爵賞以誘之,貴以威於遠近。元禮尋以酷毒轉甚,則天收人望而殺之。天
下之人謂之來、索,言酷毒之極,又首按製獄也。
載初元年十月,左台禦史周矩上疏諫曰:
頃者小人告訐,習以為常,內外諸司,人懷苟免。姑息台吏,承接強梁,非
故欲,規避誣構耳。又推劾之吏,皆以深刻為功,鑿空爭能,相矜以虐。泥耳籠
頭,枷研楔轂,折脅簽爪,懸發熏耳,臥鄰穢溺,曾不聊生,號為“獄持”。或
累日節食,連宵緩問,晝夜搖撼,使不得眠,號曰“宿囚”。此等既非木石,且
救目前,苟求賒死。臣竊聽輿議,皆稱天下太平,何苦須反。豈被告者儘是英雄,
以求帝王耶?隻是不勝楚毒自誣耳。何以核之?陛下試取所告狀酌其虛實者,付
令推,微訊動以探其情,所推者必上下其手,希聖旨也。願陛下察之。今滿朝側
息不安,皆以為陛下朝與之密,夕與之仇,不可保也。聞有追攝,與妻子即為死
訣。故為國者以仁為宗,以刑為助。周用仁而昌,秦用刑而亡,此之謂也。願陛
下緩刑用仁,天下幸甚!
則天從之,由是製獄稍息。
侯思止,雍州醴泉人也。貧窮不能理生業,乃樂事渤海高元禮家。性無賴詭
譎。時恒州刺史裴貞杖一判司。則天將不利王室,羅反之徒已興矣。判司教思止
說遊擊將軍高元禮,因請狀乃告舒王元名及裴貞反。周興按之,並族滅。授思止
遊擊將軍。元禮懼而曲媚,引與同坐,呼為侯大,曰:“國家用人以不次,若言
侯大不識字,即奏雲:‘獬豸獸亦不識字,而能觸邪。’”則天果如其言,思止
以獬豸對之,則天大悅。天授三年,乃拜朝散大夫、左台侍禦史。元禮複教曰:
“在上知侯大無宅,倘以諸役官宅見借,可辭謝而不受。在上必問所由,即奏雲:
‘諸反逆人,臣惡其名,不願坐其宅。’”則天複大悅,恩澤甚優。
思止既按製獄,苛酷日甚。嘗按中丞魏元忠,曰:“急認白司馬,不然,即
吃孟青。”白司馬者,洛陽有阪號白司馬阪。孟青者,將軍姓孟名青棒,即殺琅
邪王衝者也。思止閭巷庸奴,常以此謂諸囚也。
元忠辭氣不屈,思止怒而倒曳元忠。元忠徐起曰:“我薄命,如乘惡驢墜,
腳為鐙所掛,被拖曳。”思止大怒,又曳之曰:“汝拒捍製使,奏斬之。”元忠
曰:“侯思止,汝今為國家禦史,須識禮數輕重。如必須魏元忠頭,何不以鋸截
將,無為抑我承反。奈何爾佩服朱紫,親銜天命,不行正直之事,乃言白司馬、
孟青,是何言也!非魏元忠,無人抑教。”思止驚起悚怍,曰:“思止死罪,幸
蒙中丞教。”引上床坐而問之。元忠徐就坐自若,思止言竟不正。時人效之,以
為談謔之資。侍禦史霍獻可笑之,思止以聞。則天怒,謂獻可曰:“我已用之,
卿笑何也?”獻可具以其言奏,則天亦大笑。
時來俊臣棄故妻,逼娶太原王慶詵女,思止亦奏請娶趙郡李自挹女,敕政事
商量。鳳閣侍郎李昭德撫掌謂諸宰相曰:“大可笑。”諸宰相問故,昭德曰:
“往年來俊臣賊劫王慶詵女,已大辱國。今日此奴又請索李自挹女,無乃複辱國
乎!”竟為李昭德搒殺之。
萬國俊,洛陽人。少譎異險詐。垂拱後,與來俊臣同為《羅織經》,屠覆宗
枝朝貴,以作威勢。自司刑評事,俊臣同引為判官。
天授二年,攝右台監察禦史,常與俊臣同按製獄。長壽二年,有上封事言嶺
南流人有陰謀逆者,乃遣國俊就按之,若得反狀,便斬決。國俊至廣州,遍召流
人,置於彆所,矯製賜自儘,並號哭稱冤不服。國俊乃引出,擁之水曲,以次加
戮,三百餘人,一時並命。然後鍛煉,曲成反狀,仍誣奏雲:“諸流人鹹有怨望,
若不推究,為變不遙。”則天深然其奏,乃命右衛翊二府兵曹參軍劉光業、司刑
評事王德壽、苑南麵監丞鮑思恭、尚輦直長王大貞、右武衛兵曹參軍屈貞筠等,
並攝監察禦史,分往劍南、黔中、安南等六道鞫流人。尋擢授國俊朝散大夫、肅
政台侍禦史。光業等見國俊盛行殘殺,得加榮貴,乃共肆其凶忍,唯恐後之。光
業殺九百人,德壽殺七百人,其餘少者鹹五百人。亦有遠年流人,非革命時犯罪,
亦同殺之。則天後知其冤濫,下製:“被六道使所殺之家口未歸者,並遞還本管。”
國俊等俄亦相次而死,皆見鬼物為祟,或有流竄而終。
來子珣,雍州長安人。永昌元年四月,以上書陳事,除左台監察禦史。時朝
士有不帶靴而朝者,子珣彈之曰:“臣聞束帶立於朝。”舉朝大噱。則天委之按
製獄,多希旨,賜姓姓武氏,字家臣。天授中,丁父憂,起複朝散大夫、侍禦史。
時雅州剌史劉行實及弟渠州刺史行瑜、尚衣奉禦行威並兄子鷹揚郎將軍虔通等,
為子珣誣告謀反誅,又於盱眙毀其父左監門大將軍伯英棺柩。俄又轉為遊擊將軍、
右羽林中郎將。常衣錦半臂,言笑自若,朝士誚之。長壽元年,配流愛州卒。
王弘義,冀州衡水人也。告變,授遊擊將軍。天授中,拜右台殿中侍禦史。
長壽中,拜左台侍禦史,與來俊臣羅告衣冠。延載元年,俊臣貶,弘義亦流放瓊
州,妄稱敕追。時胡元禮為侍禦史,使嶺南道,次於襄、鄧,會而按之。弘義詞
窮,乃謂曰:“與公氣類。”元禮曰:“足下任禦史,元禮任洛陽尉。元禮今為
禦史,公乃流囚,複何氣類?”乃搒殺之。
弘義每暑月係囚,必於小房中積蒿而施氈褥,遭之者斯須氣絕矣。苟自誣引,
則易於他房。與俊臣常行移牒,州縣懾懼,自矜曰:“我之文牒,有如狼毒野葛
也。”弘義常於鄉裡傍舍求瓜,主吝之,弘義乃狀言瓜園中有白兔,縣官命人捕
逐,斯須園苗儘矣。內史李昭德曰:“昔聞蒼鷹獄吏,今見白免禦史。”
郭霸,廬江人也。天授二年,自宋州寧陵丞應革命舉,拜左台監察禦史。如
意元年,除左台殿中侍禦史。長壽二年,右台侍禦史。初舉集,召見,於則天前
自陳忠鯁雲:“往年征徐敬業,臣願抽其筋,食其肉,飲其血,絕其髓。”則天
悅,故拜焉,時人號為“四其禦史”。
時大夫魏元忠臥疾,諸禦史儘往省之,霸獨居後。比見元忠,憂懼,請示元
忠便液,以驗疾之輕重。元忠驚悚,霸悅曰:“大夫糞味甘,或不瘳。今味苦,
當即愈矣。”元忠剛直,殊惡之,以其事露朝士。嘗推芳州刺史李思征,搒捶考
禁,不勝而死。聖曆中,屢見思征,甚惡之。嘗因退朝遽歸,命家人曰:“速請
僧轉經設齋。”須臾見思征從數十騎上其廷,曰:“汝枉陷我,我今取汝。”霸
周章惶怖,援刀自刳其腹,斯須蛆爛矣。是日,閭裡亦見兵馬數十騎駐於門,少
頃不複見矣。時洛陽橋壞,行李弊之,至是功畢。則天嘗問群臣:“比在外有何
好事?”舍人張元一素滑稽,對曰:“百姓喜洛橋成,幸郭霸死,此即好事。”
吉頊,洛州河南人也。身長七尺,陰毒敢言事。進士舉,累轉明堂尉。萬歲
通天二年,有箕州刺史劉思禮,自雲學於張憬藏,善相,雲洛州錄事參軍綦連耀
應圖讖,有“兩角騏麟兒”之符命。頊告之,則天付武懿宗與頊對訊。懿宗與頊
誘思禮,令廣引朝士,必全其命。思禮乃引鳳閣侍郎李元素、夏官侍郎孫元通、
天官侍郎劉奇、石抱忠、鳳閣舍人王處、來庭、主簿柳璆、給事中周潘、涇州刺
史王勔、監察禦史王助、司議郎路敬淳、司門員外郎劉慎之、右司員外郎宇文全
誌等三十六家,微有忤意者,必構之,楚毒百端,以成其獄。皆海內賢士名家,
天下冤之,親故連累竄逐者千餘人。頊由是擢拜右肅政台中丞,日見恩遇。
明年,突厥寇陷趙、定等州。則天召頊檢校相州刺史,以斷賊南侵之路。頊
以素不習武為辭,則天曰:“賊勢將退,藉卿威名鎮遏耳。”
初,太原有術士溫彬茂,高宗時老,臨死,封一狀謂其妻曰:“吾死後,年
名垂拱,即詣闕獻之,慎勿開也。”垂拱初,其妻獻之。狀中預陳則天革命及突
厥至趙、定之事,故則天知賊至趙州而退。頊初至州募人,略無應者。俄而詔以
皇太子為元帥,應募者不可勝數。及賊退,頊入朝奏之,則天甚悅。
聖曆二年臘月,遷天官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時易之、昌宗諷則天置控
鶴監官員,則天以易之為控鶴監。頊素與易之兄弟親善,遂引頊,以殿中少監田
歸道、鳳閣舍人薛稷、正諫大夫員半千、夏官侍郎李迥秀,俱為控鶴內供奉,時
議甚不悅。
初,則天以頊乾辯有口才,偉儀質,堪委以心腹,故擢任之。及與武懿宗爭
趙州功於殿中,懿宗短小俯僂,頊聲氣淩厲,下視懿宗,嘗不相假。則天以為:
“卑我諸武於我前,其可倚與!”其年十月,以弟作偽官,貶琰川尉,後改安固
尉。尋卒。
初,中宗未立為皇太子時,易之、昌宗嘗密問頊自安之策。頊雲:“公兄弟
承恩既深,非有大功於天下,則不全矣。今天下士庶,鹹思李家,廬陵既在房州,
相王又在幽閉,主上春秋既高,須有付托。武氏諸王,殊非屬意。明公若能從容
請建立廬陵及相王,以副生人之望,豈止轉禍為福,必長享茅土之重矣!”易之
然其言,遂承間奏請。則天知頊首謀,召而問之。頊曰:“廬陵王及相王,皆陛
下之子,先帝顧托於陛下,當有主意,唯陛下裁之。”則天意乃定。頊既得罪,
時無知者。睿宗即位,左右發明其事,乃下製曰:“故吏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
章事吉頊,體識宏遠,風規久大。嘗以經緯之才,允膺匡佐之委。時王命中否,
人謀未輯,首陳返政之議,克副祈天之基。永懷遺烈,寧忘厥效。可贈左禦史台
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