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有彆敕,不違高誌,並許置觀,用表宿心。未知先生早晚已屆江外,所營棟宇,
何當就功?佇聞委曲,副茲引領。近已令太史薛頤等往詣,令宣朕意。”
其年,遠知謂弟子藩師正曰:“吾見仙格,以吾小時誤損一童子吻,不得白
日升天。見署少室伯,將行在即。”翌日,沐浴,加冠衣,焚香而寢。卒,年一
百二十六歲。調露二年,追贈遠知太中大夫,諡曰升真先生。則天臨朝,追贈金
紫光祿大夫。天授二年,改諡曰升玄先生。
潘師正,趙州讚皇人也。少喪母,廬於墓側,以至孝聞。大業中,度為道士,
師事王遠知,儘以道門隱訣及符籙授之。師正清淨寡欲,居於嵩山之逍遙穀,積
二十餘年,但服鬆葉飲水而已。高宗幸東都,因召見與語,問師正:“山中有何
所須?”師正對曰:“所須鬆樹清泉,山中不乏。”高宗與天後甚尊敬之,留連
信宿而還。尋敕所司於師正所居造崇唐觀,嶺上彆起精思觀以處之。初置奉天宮,
帝令所司於逍遙穀口特開一門,號曰仙遊門;又於苑北麵置尋真門,皆為師正立
名焉。時太常奏新造樂曲,帝又令以《祈仙》、《望仙》、《翹仙》為名。前後
贈詩,凡數十首。
師正以永淳元年卒,時年九十八。高宗及天後追思不已,贈太中大夫,賜諡
曰體玄先生。
道士劉道合者,陳州宛丘人。初與潘師正同隱於嵩山。高宗聞其名,令於隱
所置太一觀以居之。召入宮中,深尊禮之。及將封太山,屬久雨,帝令道合於儀
鸞殿作止雨之術,俄而霽朗,帝大悅。又令道合馳傳先上太山,以祈福祐。前後
賞賜,皆散施貧乏,未嘗有所蓄積。
高宗又令道合合還丹,丹成而上之。鹹亨中,卒。及帝營奉天宮,遷道合之
殯室,弟子開棺將改葬,其屍惟有空皮,而背上開拆,有似蟬蛻,儘失其齒骨,
眾謂屍解。高宗聞之,不悅,曰:“劉師為我合丹,自服仙去。其所進者,亦無
異焉!”
道士司馬承禎,字子微,河內溫人。周晉州刺史、琅邪公裔玄孫。少好學,
薄於為吏,遂為道士。事藩師正,傳其符籙及辟穀導引服餌之術。師正特賞異之,
謂曰:“我自陶隱居傳正一之法,至汝四葉矣。”承禎嘗遍遊名山,乃止於天台
山。則天聞其名,召至都,降手敕以讚美之。及將還,敕麟台監李嶠餞之於洛橋
之東。
景雲二年,睿宗令其兄承禕就天台山追之至京,引入宮中,問以陰陽術數之
事。承禎對曰:“道經之旨:‘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且心目所
知見者,每損之尚未能已,豈複攻乎異端,而增其智慮哉!”帝曰:“理身無為,
則清高矣!理國無為,如何?”對曰:“國猶身也。《老子》曰:‘遊心於淡,
合氣於漠,順物自然而無私焉,而天下理。’《易》曰:‘聖人者,與天地合其
德。’是知天不言而信,不為而成。無為之旨,理國之道也。”睿宗歎息曰:
“廣成之言,即斯是也。”承禎固辭還山,仍賜寶琴一張,及霞紋帔而遣之,朝
中詞人贈詩者百餘人。
開元九年,玄宗又遣使迎入京,親受法籙,前後賞賜甚厚。十年,駕還西都,
承禎又請還天台山,玄宗賦詩以遣之。十五年,又召至都。玄宗令承禎於王屋山
自選形勝,置壇室以居焉。承禎因上言:“今五嶽神祠,皆是山林之神,非正真
之神也。五嶽皆有洞府,各有上清真人降任其職,山川風雨,陰陽氣序,是所理
焉。冠冕章服,佐從神仙,皆有名數。請彆立齋祠之所。”玄宗從其言,因敕五
嶽各置真君祠一所,其形象製度,皆令承禎推按道經,創意為之。
承禎頗善篆隸書,玄宗令以三體寫《老子經》,因刊正文句,定著五千三百
八十言為真本以奏上之。以承禎王屋所居為陽台觀,上自題額,遣使送之。賜絹
三百匹,以充藥餌之用。俄又令玉真公主及光祿卿韋縚至其所居,修金籙齋,
複加以錫齎。
是歲,卒於王屋山,時年八十九。其弟子表稱:“死之日,有雙鶴繞壇,及
白雲從壇中湧出,上連於天,而師容色如生。”玄宗深歎之,乃下製曰:“混成
不測,入寥自化。雖獨立有象,而至極則冥。故王屋山道士司馬子微,心依道勝,
理會玄遠,遍遊名山,密契仙洞。存觀其妙,逍遙得意之場;亡複其根,宴息無
何之境。固以名登真格,位在靈官。林壑未改,遐霄已曠;言念高烈,有愴於懷。
宜贈徽章,用光丹籙。可銀青光祿大夫,號真一先生。”仍為親製碑文。
吳筠,魯中之儒士也。少通經,善屬文,舉進士不第。性高潔,不奈流俗。
乃入嵩山,依潘師正為道士,傳正一之法,苦心鑽仰,乃儘通其術。開元中,南
遊金陵,訪道茅山。久之,東遊天台。
筠尤善著述,在剡與越中文士為詩酒之會,所著歌篇,傳於京師。玄宗聞其
名,遣使征之。既至,與語甚悅,令待詔翰林。帝問以道法,對曰:“道法之精,
無如五千言,其諸枝詞蔓說,徒費紙劄耳!”又問神仙修煉之事,對曰:“此野
人之事,當以歲月功行求之,非人主之所宜適意。”每與緇黃列坐,朝臣啟奏,
筠之所陳,但名教世務而已,間之以諷詠,以達其誠。玄宗深重之。
天寶中,李林甫、楊國忠用事,綱紀日紊。筠知天下將亂,堅求還嵩山。累
表不許,乃詔於嶽觀彆立道院。祿山將亂,求還茅山,許之。既而中原大亂,江
淮多盜,乃東遊會稽。嘗於天台剡中往來,與詩人李白、孔巢父詩篇酬和,逍遙
泉石,人多從之。竟終於越中。文集二十卷,其《玄綱》三篇、《神仙可學論》
等,為達識之士所稱。
筠在翰林時,特承恩顧,由是為群僧之所嫉。驃騎高力士素奉佛,嘗短筠於
上前,筠不悅,乃求還山。故所著文賦,深詆釋氏,亦為通人所譏。然詞理宏通,
文彩煥發,每製一篇,人皆傳寫。雖李白之放蕩,杜甫之壯麗,能兼之者,其唯
筠乎!
孔述睿,越州人也。曾祖昌宇,膳部郎中。祖舜,監察禦史。父齊參,寶鼎
令。述睿少與兄克符、弟克讓,皆事親以孝聞。既孤,俱隱於嵩山。述睿好學不
倦,大曆中,轉運使劉晏累表薦述睿有顏、閔之行,遊、夏之學。代宗以太常寺
協律郎征之。轉國子博士,曆遷尚書司勳員外郎、史館修撰。述睿每加恩命,暫
至朝廷謝恩,旬日即辭疾,卻歸舊隱。
德宗踐祚,以諫議大夫銀章朱綬,命河南尹趙惠伯齎詔書、玄纁束帛,就嵩
山以禮征聘。述睿既至,召對於彆殿,特賜第宅,給以廄馬,兼為皇太子侍讀。
旬日後累表固辭,依前乞還舊山。詔報之曰:“卿懷伊摯匡時之道,有廣成嘉遁
之風。養素丘園,屢辭命秩。朕以峒山問道,渭水求師,亦何必務執勞謙,固求
退讓!無違朕旨,且啟乃心。”述睿既懇辭不獲,方就職。久之,改秘書少監,
兼右庶子,再加史館修撰。述睿精於地理,在館乃重修《地理誌》,時稱詳究。
而又性謙和退讓,與物無競,每親朋集會,嘗恂恂然似不能言者,人皆敬之。
時令狐峘亦充修撰,與述睿同職,多以細碎之事侵述睿,述睿皆讓之,竟不與
爭,時人稱為長者。
貞元四年,命齎詔並禦饌、衣服數百襲,往平涼盟會處祭陷歿將士骸骨,以
述睿性精愨故也。九年,以疾上表,請罷官。詔不許,報之曰:“朕以卿德重朝
端,行敦風俗,不言之教,所賴攸深,未依來請,想宜悉也。”
述睿再三上表,方獲允許,乃以太子賓客賜紫金魚袋致仕,放還鄉裡。仍賜
帛五十匹、衣一襲。故事,致仕還鄉者皆不給公乘,德宗優寵儒者,特命給而遣
之。貞元十六年九月卒,年七十一。贈工部尚書。子敏行。
敏行,字至之,舉進士,元和五年禮部侍郎崔樞下擢第。呂元膺廉問嶽鄂,
辟為賓佐。丁母憂而罷。後元膺為東都留守,移鎮河中。敏行皆從之。十四年,
入為右拾遺,遷左補闕。長慶中,為起居郎,改左司員外郎,曆司勳郎中,充集
賢殿學士,遷吏部郎中,俄拜諫議大夫。上疏論興元監軍楊叔元陰激募卒為亂,
殺節度使李絳。人不敢發其事,敏行上表極諍之,故叔元得罪,時論稱美。
敏行名臣之子,少而修潔,為人所稱;及遊宦,與當時豪俊為友。雖名華為
一時冠,而貞規雅操,與父遠矣。大和九年正月卒,年四十九,贈尚書工部侍郎。
陽城,字亢宗,北平人也。代為宦族。家貧不能得書,乃求為集賢寫書吏,
竊官書讀之,晝夜不出房,經六年,乃無所不通。既而隱於中條山。遠近慕其德
行,多從之學。閭裡相訟者,不詣官府,詣城請決。陝虢觀察使李泌聞其名,親
詣其裡訪之,與語甚悅。泌為宰相,薦為著作郎。德宗令長安縣尉楊寧齎束帛詣
夏縣所居而召之,城乃衣褐赴京,上章辭讓。德宗遣中官持章服衣之而後詔,賜
帛五十匹。尋遷諫議大夫。
初未至京,人皆想望風彩,曰:“陽城山人能自刻苦,不樂名利,今為諫官,
必能以死奉職。”人鹹畏憚之。及至,諸諫官紛紜言事,細碎無不聞達,天子益
厭苦之。而城方與二弟及客日夜痛飲,人莫能窺其際,皆以虛名譏之。有造城所
居,將問其所以者。城望風知其意,引之與坐,輒強以酒。客辭,城輒引自飲,
客不能已,乃與城酬酢。客或時先醉仆席上,城或時先醉臥客懷中,不能聽
客語。約其二弟雲:“吾所得月俸,汝可度吾家有幾口,月食米當幾何,買薪、
菜、鹽凡用幾錢,先具之,其餘悉以送酒媼,無留也。”未嘗有所蓄積。雖所服
用有切急不可闕者,客稱某物佳可愛,城輒喜,舉而授之。有陳萇者,候其始請
月俸,常往稱其錢帛之美,月有獲焉。
時德宗在位,多不假宰相權,而左右得以因緣用事。於是裴延齡、李齊運、
韋渠牟尋以奸佞相次進用,誣譖時宰,毀詆大臣,陸贄等鹹遭枉黜,無敢救者。
城乃伏閣上疏,與拾遺王仲舒共論延齡奸佞,贄等無罪。德宗大怒,召宰相入議,
將加城罪。時順宗在東宮,為城獨開解之,城賴之獲免。於是金吾將軍張萬福聞
諫官伏閣諫,趨往,至延英門,大言賀曰:“朝廷有直臣,天下必太平矣!”乃
造城及王仲舒等曰:“諸諫議能如此言事,天下安得不太平?”已而連呼“太平,
太平”。
萬福武人,年八十餘,自此名重天下。時朝夕欲相延齡,城曰:“脫以延齡
為相,城當取白麻壞之。”竟坐延齡事改國子司業。
城既至國學,乃召諸生,告之曰:“凡學者所以學,為忠與孝也。諸生寧有
久不省其親者乎?”明日,告城歸養者二十餘人。
有薛約者,嘗學於城,性狂躁,以言事得罪,徙連州,客寄無根蒂。台吏以
蹤跡求得之於城家。城坐台吏於門,與約飲酒訣彆,涕泣送之郊外。德宗聞之,
以城黨罪人,出為道州刺史。太學生王魯卿、季償等二百七十人詣闕乞留,經數
日,吏遮止之,疏不得上。
在道州,以家人法待吏人,宜罰者罰之,宜賞者賞之,不以簿書介意。道州
土地產民多矮,每年常配鄉戶,竟以其男號為“矮奴”。城下車,禁以良為賤,
又憫其編甿歲有離異之苦,乃抗疏論而免之,自是乃停其貢。民皆賴之,無不泣
荷。前刺史有贓罪。觀察使方推鞫之,吏有幸於前刺史者,拾其不法事以告,自
為功,城立杖殺之。賦稅不登,觀察使數加誚讓。州上考功第,城自署其第曰:
“撫字心勞,征科政拙,考下下。”觀察使遣判官督其賦,至州,怪城不出迎,
以問州吏。吏曰:“刺史聞判官來,以為有罪,自囚於獄,不敢出。”判官大驚,
馳入謁城於獄,曰:“使君何罪!某奉命來候安否耳。”留一二日未去,城因不
複歸館;門外有故門扇橫地,城晝夜坐臥其上,判官不自安,辭去。其後又遣他
判官往按之,他判官義不欲按,乃載妻子行,中道而自逸。
順宗即位,詔征之,而城已卒。士君子惜之,是歲四月,賜其家錢二百貫文,
仍令所在州縣給遞,以喪歸葬焉。
崔覲,梁州城固人。為儒不樂仕進,以耕稼為業。老而無子,乃以田宅家財
分給奴婢,令各為生業。覲夫妻遂隱於城固南山,家事一不問。約奴婢遞過其舍,
至則供給酒食而已。夫婦林泉相對,以嘯詠自娛。山南西道節度使鄭餘慶高其行,
辟為節度參謀,累邀方至府第。為吏無方略,苦不達人事,餘慶以長者優容之。
太和八年,左補闕王直方上疏論事,得召見,文宗便殿訪以時事。直方亦興元人,
與覲城固山為鄰,是日因薦覲有高行,詔以起居郎征之。覲辭疾不起。卒於山。
讚曰:高士忘懷,不隱不顯。依隱釣名,真風漸鮮。結廬泉石,投紱市朝。
心無出處,是曰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