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回敬。安席了,兩下坐定。
宣教心下隻說此一會必有眉來眼去之事,便好把幾句說話撩撥他,希圖成事。
誰知縣君意思雖然濃重,容貌卻是端嚴,除了請酒請饌之外,再不輕說一句閒話。
宣教也生煞煞的浪開不得閒口,便宜得飽看一回而已。酒行數過,縣君不等宣教
告止,自立起身道:“官人慢坐,奴家家無夫主,不便久陪,告罪則個。”吳宣
教心裡恨不得伸出兩臂來,將他一把抱著。卻不好強留得他,眼盼盼的看他洋洋
走了進去。宣教一場掃興。裡邊又傳話出來,叫小童送酒。宣教自覺獨酌無趣,
隻得分付小童多多上複縣君,厚擾不當,容日再謝。慢慢地踱過對門下處來,真
是一點甜糖抹在鼻頭上,隻聞得香,卻餂不著,心裡好生不快。有《銀絞絲》
一首為證:前世裡冤家,美貌也人,挨光已有二三分,好溫存,幾番相見意殷勤。
眼兒落得穿,何曾近得身?鼻凹中糖味,那有唇兒分?一個清白的郎君,發了也
昏。我的天那!陣魂迷,迷魂陣。
是夜,吳宣教整整想了一夜,躊躇道:“若說是無情,如何兩次三番許我會
麵,又留酒,又肯相陪?若說是有情,如何眉梢眼角不見些些光景?隻是恁等板
板地往來,有何了結?思量他每常簾下歌詞,畢竟通知文義,且去討討口氣,看
看他如何回我。”算計停當,次日起來,急將西珠十顆,用個沉香盒子盛了,取
一幅花箋,寫詩一首在上。詩雲:心事綿綿欲訴君,洋珠顆顆寄殷勤。當時贈我
黃柑美,未解相如渴半分。
寫畢,將來同放在盒內,用個小記號圖書印封皮封好了。忙去尋那小童過來,
交付與他道:“多拜上縣君,昨日承蒙厚款,些些小珠奉去添妝,不足為謝。”
小童道:“當得拿去。”宣教道:“還有數字在內,須縣君手自拆封,萬勿漏泄
則個。”小童笑道:“我是個有柄兒的紅娘,替你傳書遞簡。”宣教道:“好兄
弟,是必替我送送。倘有好音,必當重謝。”小童道:“我縣君詩詞歌賦,最是
精通,若有甚話寫去,必有回答。”宣教道:“千萬在意!”小童說:“不勞分
付,自有道理。”
小童去了半日,笑嘻嘻的走將來道:“有回音了。”袖中拿出一個碧甸匣來
遞與宣教。宣教接上手看時,也是小小花押封記著的。宣教滿心歡喜,慌忙拆將
開來。中又有小小紙封裹著青絲發二縷,挽著個同心結兒,一幅羅紋箋上,有詩
一首。詩雲:“好將鬒發付並刀,隻恐經時失俊髦。妾恨千絲差可擬,郎心雙挽
莫空勞!”末又有細字一行雲:“原珠奉璧,唐人雲‘何必珍珠慰寂寥’也。”
宣教讀罷,跌足大樂,對小童道:“好了!好了!細詳詩意,縣君深有意於
我了。”小童道:“我不懂得,可解與我聽?”宣教道:“他剪發寄我,詩裡道
要挽住我的心,豈非有意?”小童道:“既然有意,為何不受你珠子?”宣教道:
“這又有一說,隻是一個故事在裡頭。”小童道:“甚故事?”宣教道:“當時
唐明皇寵了楊貴妃,把梅妃江采璟貶入冷宮。後來思想他,懼怕楊妃不敢去,將
珠子一封私下賜與他。梅妃拜辭不受,回詩一首,後二句:‘長門儘日無梳洗,
何必珍珠慰寂寥?’今縣君不受我珠子,卻寫此一句來,分明說你家主不在,他
獨居寂寥,不是珠子安慰得的,卻不是要我來伴他寂寥麼?”小童道:“果然如
此,官人如何謝我?”宣教道:“惟卿所欲。”小童道:“縣君既不受珠子,何
不就送與我了?”宣教道:“珠子雖然回來,卻還要送去。我另自謝你便是。”
宣教箱中去取通天犀簪一枝,海南香扇墜二個,將出來送與小童道:“權為寸敬,
事成重謝。這珠子再煩送一送去,我再附一首詩在內,要他必受。”詩雲:“往
返珍珠不用疑,還珠垂淚古來癡。知音但使能欣賞,何必相逢未嫁時”?
宣教便將一幅冰鮹帕寫了,連珠子付與小童。小童看了笑道:“這詩意,我
又不曉得了。”宣教道:“也是用著個故事。唐張籍詩雲:‘還君明珠雙淚垂,
恨不相逢未嫁時。’今我反用其意,說道隻要有心,便是嫁了何妨?你縣君若有
意於我,見了此詩,此珠必受矣。”小童笑道:“原來官人是偷香老手。”宣教
也笑道:“將就看得過。”小童拿了,一徑自去。此番不見來推辭,想多應受了。
宣教暗自歡喜,隻待好音。丁惜惜那裡時常叫小二來請他走走,宣教好一似朝門
外候旨的官,惟恐不時失誤了宣召,那裡敢移動半步?
忽然一日傍晚,小童笑嘻嘻的走來道:“縣君請官人過來說話。”宣教聽罷,
忖道:“平日隻我去挨光,才設法得見麵,並不是他著人來請我的。這番卻是先
叫人來相邀,必有光景。”因問小童道:“縣君適才在那裡?怎生對你說叫你來
請我的?”小童道:“適來縣君在臥房裡,卸了妝飾,重新梳裹過了,叫我進去,
問說:‘對門吳官人可在下處否?’我回說:‘他這幾時隻在下處,再不到外邊
去。”縣君道:‘既如此,你可與我悄悄請過來,竟到房裡來相見,切不可驚張。’
如此分付的。”宣教不覺踴躍道:“依你說來,此番必成好事矣!”小童道:
“我也覺得有些異樣,決比前幾次不同。隻是一件,我家人口頗多,耳目難掩。
日前隻是體麵上往來,所以外觀不妨。今卻要到內室去,須瞞不得許多人。就是
悄著些,是必有幾個知覺,露出事端,彼此不便,須要商量。”宣教道:“你家
中事體,我怎生曉得備細?須得你指引我道路,應該怎生才妥?”小童道:“常
言道,‘有錢使得鬼推磨’。世上那一個不愛錢的?你隻多把些賞賜分送與我家
裡人了,我去調開他每。他每各人心照,自然躲開去了,任你出入,就有撞見的
也不說破了。”宣教道:“說得甚是有理,真可以築壇拜將。你前日說我是偷香
老手,今日看起來,你也像個老馬泊六了。”小童道:“好意替你計較,休得取
笑。”當下吳宣教拿出二十兩零碎銀兩,付與小童說道:“我須不認得宅上甚麼
人,煩你與我分派一分派,是必買他們儘皆口靜方妙。”小童道:“這個在我,
不勞分付。我先行一步,停當了眾人,看個動靜,即來約你同去。”宣教道:
“快著些個。”小童先去了。吳宣教急揀時樣濟楚衣服,打扮得齊整,真個賽過
潘安,強如宋玉,眼巴巴隻等小童到來,即去行事。正是:羅綺層層稱體裁,一
心指望赴陽台。巫山神女雖相待,雲雨寧知到底諧?
說這宣教坐立不安,隻想赴期。須臾,小童已至,回複道:“眾人多有了賄
賂,如今一去,徑達寢室,毫無阻礙了。”宣教不勝歡喜,整一整巾幘,灑一灑
衣裳,隨著小童,便走過了對門,不由中堂,在旁邊一條弄裡轉了一兩個灣曲,
已到臥房之前。隻見趙縣君懶梳妝模樣,早立在簾兒下等候。見了宣教,滿麵堆
下笑來,全不比日前的莊嚴了。開口道:“請官人房裡坐地。”一個丫鬟掀起門
簾,縣君先走了進房,宣教隨後入來。隻見房裡擺設得精致,爐中香煙馥鬱,案
上酒肴齊列。宣教此時蕩了三魂,失了六魄,不知該怎麼樣好,隻得低聲柔語道:
“小子有何德能,過蒙縣君青盼如此?”縣君道:“一向承蒙厚情,今良宵無事,
不揣特請官人清話片晌,彆無他說。”宣教道:“小子客居旅邸,縣君獨守清閨,
果然兩處寂寥,每遇良宵,不勝懷想。前蒙青絲之惠,小子緊係懷袖,勝如貼肉。
今蒙寵召,小子所望,豈在酒食之類哉?”縣君微笑道:“休說閒話,且自飲酒。”
宣教隻得坐了。縣君命丫鬟一麵斟下熱酒,自己舉杯奉陪。宣教三杯酒落肚,這
點熱團團興兒直從腳跟下冒出天庭來,那裡按納得住?麵孔紅了又白,白了又紅,
箸子也倒拿了,灑盞也潑翻了,手腳都忙亂起來。覷個丫鬟走了去,連忙走過縣
君這邊來,跪下道:“縣君可憐見,急救小子性命則個!”縣君一把扶起道:
“且休性急!妾亦非無心者,自前日博柑之日,便覺鐘情於子。但禮法所拘,不
敢自逞。今日久情深,清夜思動,愈難禁製,冒禮忘嫌,願得親近。既到此地,
決不教你空回去了。略等人靜後,從容同就枕席便了。”宣教道:“我的親親的
娘!既有這等好意,早賜一刻之歡,也是好的。叫小子如何忍耐得住?”縣君笑
道:“怎恁地饞得緊?”
即喚丫鬟們快來收拾。未及一半,隻聽得外麵喧嚷,似有人喊馬嘶之聲,漸
漸近前堂來了。宣教方在神魂蕩颺之際,恰像身子不是自己的,雖然聽得有些詫
異,沒工夫得疑慮彆的,還隻一味癡想。忽然一個丫鬟慌慌忙忙撞進房來,氣喘
喘的道:“官人回來了!官人回來了!”縣君大驚失色道:“如何是好?快快收
拾過了桌上的!”即忙自己幫著搬得桌上罄淨。宣教此時任是奢遮膽大的,不由
得不慌張起來,道:“我卻躲在那裡去?”縣君也著了忙道:“外邊是去不及了。”
引著宣教的手,指著床底下道:“權躲在裡麵去,勿得做聲!”宣教思量走了出
去便好,又恐不認得門路,撞著了人。左右看著房中,卻彆無躲處,一時慌促,
沒計奈何,隻得依著縣君說話,望著床底下一鑽,顧不得甚麼塵灰齷齪。且喜床
底寬闊,戰陡陡的蹲在裡頭,不敢喘氣。一眼偷覷著外邊,那暗處望明處,卻見
得備細。看那趙大夫大踏步走進房來,口裡道:“這一去不覺好久,家裡沒事麼?”
縣君著了忙的,口裡牙齒捉對兒廝打著,回言道:“家、家、家裡沒事。你、你、
你如何今日才來?”大夫道:“家裡莫非有甚事故麼?如何見了我舉動慌張,語
言失措,做這等一個模樣?”縣君道:“沒、沒、沒甚事故。”大夫對著丫鬟問
道:“縣君卻是怎的?”丫鬟道:“果、果、果然沒有甚麼怎、怎、怎的。”宣
教在床下著急,恨不得替了縣君、丫鬟的說話,隻是不敢爬出來。大夫遲疑了一
回道:“好詫異!好詫異!”縣君安定了性兒,才說得話兒囫圇,重複問道:
“今日在那裡起身?怎夜間到此?”大夫道:“我離家多日,放心不下。今因有
事在婺州,在此便道,暫歸來一看,明日五更就要起身過江的。”
宣教聽得此言,驚中有喜,恨不得天也許下了半邊,道:“原來還要出去,
卻是我的造化也!”縣君問道:“可曾用過晚飯?”大夫道:“晚飯已在船上吃
過,隻要取些熱水來洗腳。”縣君即命丫鬟安好了足盆,廚下去取熱水來傾在裡
頭了。大夫便脫了外衣,坐在盆間,大肆澆洗。澆洗了多時,潑得水流滿地,一
直淌進床下來。因是地板房子,鋪床處壓得重了,地板必定低些,做了下流之處。
那宣教正蹲在裡頭,身上穿著齊整衣服,起初一時極了,顧不得惹了灰塵,鑽了
進去。而今又見水流來了,恐怕汙了衣服,不覺的把袖子東收西斂來避那些齷齷
水,未免有些窸窸窣窣之聲。大夫道:“奇怪!床底下是甚麼響?敢是蛇鼠之類,
可拿燈燭來照照。”丫鬟未及答應,大夫急急揩抹乾淨,即伸手桌子上去取燭台
過來。捏在手中,向床底下一看。不看時萬事全休,這一看,好似霸王初入垓心
內,張飛剛到灞陵橋。大夫大吼一聲道:“這是個甚麼鳥人?躲在這底下!”縣
君支吾道:“敢是個賊。”大夫一把將宣教拖出來道:“你看!難道有這樣齊整
的賊?怪道方才見吾慌張,原來你在家養奸夫!我去得幾時,你就是這等羞辱門
戶!”先是一掌打去,把縣君打個滿天星。縣君啼哭起來。大夫喝教眾奴仆都來。
此時小童也隻得隨著眾人行止。大夫叫將宣教四馬攢蹄,捆做一團。聲言道:
“今夜且與我送去廂裡吊著,明日臨安府推問去!”大夫又將一條繩來,親自動
手也把縣君縛住道:“你這淫婦,也不與你乾休!”縣君隻是哭,不敢回答一言。
大夫道:“好惱!好惱!且暖酒來我吃著消悶!”從人丫鬟們多慌了,急去灶上
撮哄些嗄飯,燙了熱酒拿來。大夫取個大甌,一頭吃,一頭罵。又取過紙筆,寫
下狀詞,一邊寫,一邊吃酒。吃得不少了,不覺懵懵睡去。
縣君悄對宣教道:“今日之事固是我誤了官人,也是官人先有意向我,誰知
隨手事敗。若是到官,兩個都不好了。為之奈何?”宣教道:“多蒙縣君好意相
招,未曾沾得半點恩惠。今事若敗露,我這一官隻當斷送在你這冤家手裡了。”
縣君道:“沒奈何了,官人隻是下些小心求告他。他也是心軟的人,求告得轉的。”
正說之間,大夫醒來,口裡又喃喃的罵道:“小的們打起火把,快將這賊弟子孩
兒送到廂裡去!”眾人答應一聲,齊來動手。宣教著了急,喊道:“大夫息怒,
容小子一言。小子不才,忝為宣教郎。因赴吏部磨勘,寓居府上對門。蒙縣君青
盼,往來雖久,實未曾分毫犯著玉體。今若到公府,罪犯有限,隻是這官職有累。
望乞高抬貴手,饒過小子,容小子拜納微禮,贖此罪過罷!”大夫笑道:“我是
個宦門,把妻子來換錢麼?”宣教道:“今日便壞了小子微官,與君何益?不若
等小子納些錢物,實為兩便。小子亦不敢輕,即當奉送五百千過來。”大夫道:
“如此口輕,你一個官,我一個妻子,隻值得五百千麼?”宣教聽見論量多少,
便道是好處的事了,滿口許道:“便再加一倍,湊做千緡罷。”大夫還隻是搖頭。
縣君在旁哭道:“我為買這官人的珠翠,約他來議價,實是我的不是。誰知撞著
你來捉破了。我原不曾點汙,今若拿這官人到官,必然扳下我來,我也免不得到
官對理,出乖露醜,也是你的門麵不雅。不如你看日前夫妻之麵,寬恕了我,放
了這官人罷!”大夫冷笑道:“難道不曾點汙?”眾從人與丫鬟們先前是小童賄
賂過的,多來磕頭討饒道:“其實此人不曾犯著縣君,隻是暮夜不該來此。他既
情願出錢贖罪,官人罰他重些,放他去罷。一來免累此人官職,二來免致縣君出
醜,實為兩便。”縣君又哭道:“你若不依我,隻是尋個死路罷了!”大夫默然
了一晌,指著縣君道:“隻為要保全你這淫婦,要我忍這樣贓汙!”小童忙攛到
宣教耳邊廂低言道:“有了口風了,快快添多些,收拾這事罷。”宣教道:“錢
財好處,放綁要緊。手腳多麻木了。”大夫道:“要我饒你,須得二千緡錢,還
隻是買那官做。羞辱我門庭之事,隻當不曾提起。便宜得多了。”宣教連聲道:
“就依著是二千緡,好處!好處!”
大夫便喝從人,教且鬆了他的手。小童急忙走去把索子頭解開,鬆出兩隻手
來。大夫叫將紙墨筆硯拿過來,放在宣教麵前,叫他寫個不願當官的招伏。宣教
隻得寫道:“吏部候勘宣教郎吳某,隻因不合闖入趙大夫內室,不願經官,情甘
出錢二千貫贖罪,並無詞說。私供是實。”趙大夫取來看過,要他押了個字。便
叫放了他綁縛,隻把脖子拴了,叫幾個方才隨來家的戴大帽、穿一撒的家人,押
了過對門來,取足這二千緡錢。
此時亦有半夜光景,宣教下處幾個手下人已是都睡熟了。這些趙家人個個如
狼似虎,見了好東西便搶,珠玉犀象之類,狼藉了不知多少,這多是二千緡外加
添的。吳宣教足足取夠了二千數目,分外又把些零碎銀兩送與眾家人,做了東道
錢,眾人方才住手。齎了東西,仍同了宣教,押至家主麵前交割明白。大夫看過
了東西,還指著宣教道:“便宜了這弟子孩兒!”喝叫:“打出去!”
宣教抱頭鼠竄走歸下處,下處店家燈尚未熄。宣教也不敢把這事對主人說,
討了個火,點在房裡了。坐了一回,驚心方定,無聊無賴,叫起個小廝來,燙些
熱酒,且圖解悶。一邊吃,一連想道:“用了這幾時工夫,才得這個機會,再差
一會兒也到手了。誰想卻如此不偶,反費了許多錢財。”又自解道:“還算造化
哩。若不是趙縣君哭告,眾人拜求,弄得到當官,我這官做不成了。隻是縣君如
此厚情厚德,又為我如此受辱。他家大夫說明日就出去的,這倒還好個機會。隻
怕有了這番事體,明日就使不在家,是必分外防守,未必如前日之便了。不知今
生到底能夠相傍否?”心口相問,不覺潸然淚下,鬱抑不快,嗬欠上來,也不脫
衣服,倒頭便睡。
隻因辛苦了大半夜,這一睡直睡到第二日晌午方才醒來。走出店中舉目看去,
對門趙家門也不關,簾子也不見了。一望進去,直看到裡頭,內外洞然,不見一
人。他還懷著昨夜鬼胎,不敢自進去,悄悄叫個小廝,一步一步挨到裡頭探聽。
直到內房左右看過,並無一個人走動蹤影。隻見幾間空房,連家夥什物一件也不
見了。出來回複了宣教。宣教忖道:“他原說今日要到外頭去,恐怕出去了我又
來走動,所以連家眷帶去了。隻是如何搬得這等罄淨?難道再不回來住了?其間
必有緣故。”試問問左右鄰人,才曉得這趙家也是那裡搬來的,住得不十分長久。
這房子也隻是賃下的,原非己宅,是用著美人之局,紥了火囤去了。
宣教渾如做一個大夢一般,悶悶不樂,且到丁惜惜家裡消遣一消遣。惜惜接
著宣教,笑容可掬道:“甚好風吹得貴人到此?”連忙置酒相待。飲酒中間,宣
教頻頻的歎氣。惜惜道:“你向來有了心上人,把我冷落了多時。今日既承不棄
到此,如何隻是嗟歎,象有甚不樂之處?”宣教正是事在心頭,巴不得對人告訴,
隻是把如何對門作寓,如何與趙縣君往來,如何約去私期,卻被丈夫歸來拿住,
將錢買得脫身,備細說了一遍。惜惜大笑道:“你枉用癡心,落了人的圈套了。
你前日早對我說,我敢也先點破你,不著他道兒也不見得。我那年有一夥光棍將
我包到揚州去,也假了商人的愛妾,紥了一個少年子弟千金,這把戲我也曾弄過
的。如今你心愛的縣君,又不知是那一家歪刺貨也!你前日瞞得我好,撇得我好,
也教你受些業報。”宣教滿臉羞慚,懊恨無已。丁惜惜又隻顧把說話盤問,見說
道身畔所有剩得不多,々家本色,就不十分親熱得緊了。
宣教也覺怏怏,住了一兩晚,走了出來。滿城中打聽,再無一些消息。看看
盤費不夠用了,等不得吏部改秩,急急走回故鄉。親眷朋友曉得這事的,把來做
了笑柄。宣教常時忽忽如有所失,感了一場纏綿之疾,竟不及調官而終。
可憐吳宣教一個好前程,惹著了這一些魔頭,不自尊重,被人弄得不尷不尬,
沒個收場如此。奉勸人家子弟,血氣未定貪淫好色、不守本分不知利害的,宜以
此為鑒!詩雲:一臠肉味不曾嘗,已遣纏頭罄橐裝。儘道陷人無底洞,誰知洞口
賺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