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說他沒福!看來倒是我沒福!”女待詔道:“夫人乾淨識得人。隻是那人情
重,眼睛裡不輕意看上一個人。夫人如何得沒福!”一邊說,一邊篦頭。三個人
說得火滾般熱,竟沒一些避忌。這定哥歡天喜地,開箱子取出一套好衣服,十兩
雪花銀,賞與女待詔,道:“婆子,今日篦得頭好,權賞你這些東西。我日後還
要重重酬你。”
女待詔千恩萬謝,收藏過了。才附著定哥耳朵說道:“請問夫人,還是婆子
今日去約那人來?還是明日去約他?”定哥麵皮通紅,答應不出。貴哥道:“老
虔婆做事顛倒!做事好笑!今日是一個黃道大吉日,諸樣順溜的。況且那人數日
前就等你的回複,他心裡好不急在那裡。你如今忙忙去約他晚上來,他還等不得
日落西山,月升東海,怎麼說個明日?”定哥笑道:“癡丫頭,你又不曾與那人
相處幾時,怎麼連他的心事先瞧破來?”貴哥道:“小妮子雖然不曾與那人相處,
恰是穿鐵草鞋,走得人的肚子過。”定哥又冷笑了一聲,低頭弄著裙帶子。女待
詔道:“婆子如今去約那人,夫人把恁麼物件為信?”貴哥將定哥一枝鳳頭金簪
拿在手中,遞與女待詔。那簪兒有何好處:葉子金出自異邦,色欺火赤;細抽絲
攢成雙鳳,狀若天生。頂上嵌貓兒眼,閃一派光芒,衝霄耀日;口中銜金剛鑽,
垂兩條珠結,似舞如飛。常綰青絲,好像烏雲中赤龍出現;今藏翠袖,宛然九天
降丹詔前來。這女待詔將著這一件東西,明是個消除孽障救苦天尊,解散相思五
瘟使者。貴哥把簪兒遞與女待詔道:“這個就是信物了。”定哥笑道:“這妮子
好大膽,擅動我的首飾!”貴哥笑道:“小妮子頭一次大膽,望夫人饒恕則個。”
定哥道:“饒你!饒你!”
女待詔歡天喜地,接著簪兒出門,一徑跑到海陵府中。海陵正坐在書房裡麵,
女待詔便走到那裡,朝著海陵道:“老爺恭喜!老爺賀喜!”海陵道:“我托你
的事,如今已有七八日了。我正在惱你,你今來賀恁麼喜?”女待詔道:“老婦
人如今不做待詔了,是一個檄定三秦扶炎劉的韓信,臨潼鬥寶尊周室的子胥,懷
揣令旨兵符來救那困圍城的烈丈夫,怎麼還說個惱字!”海陵欣欣然道:“早知
你乾成了功勞,卻是錯怪了也。”那女待詔把前前後後的話,細細陳說了一遍。
才向袖中取出那同心結的鳳頭簪兒,遞與海陵道:“這便是皇王令旨,大將兵符,
一到即行,不許遲滯。”歡喜得那海陵滿身如蟲鑽虱咬,皮燥骨輕,坐立不牢,
道:“這事虧著你了!隻是我恁麼時候好去?從那一條路入腳?”女待詔道:
“黃昏時候,老爺把幅巾籠了頭,穿上一件緇衣,隻說夫人著婆子請來宣卷的尼
姑,從左角門進去,萬無一失。”海陵笑道:“這婆子果然是智賽孫吳,謀欺陸
賈,連我也走不出這個圈套了。”忙取銀二十兩賞他。女待詔道:“前日送與貴
哥的寶環、珠釧,貴哥就送與夫人作聘禮了。老爺今晚過去,須索另尋兩件去送
與他。”海陵道:“環兒、釧子,我還有兩對,比前日的更好,原留著送夫人的。
夫人既收了那兩對,我晚上另帶這兩對去送與他。你須先和他約會一個端正,後
頭好常常來往。”女待詔應允,去見定哥把海陵的說話回複了一遍。定哥滿麵堆
下笑來,叫貴哥送他出門,囑咐道:“師父早些來。”女待詔一頭走,悄悄地對
貴哥說:“完顏老爺再三囑謝你,說晚上另有環兒、釧子送你,比前日又好。你
須要溫存撫惜他,不要隻推在夫人身上。”貴哥啐了一聲,道:“好一個包前包
後的馬泊六!”兩下散去。
看看天色晚了,定哥便吩咐前後關門,男婦各歸房去。大小侍婢,俱各早早
歇息,不許東穿西走,隻留貴哥一個在房伏侍。不覺譙樓鼓響,遠寺鐘鳴。這海
陵瞞了徒單夫人,一個從人也不帶著,獨自一個走到女待詔家中,敲門叫道:
“待詔在否?”隻見女待詔提了一盞小燈籠,走將出來開門。看見海陵黑魆魆的,
獨自立在街上,便道:“請進來,坐坐去。”海陵道:“這是什麼時候,還說坐
坐?”女待詔道:“譬如他那裡還不招架子,怎的這般性急?”海陵笑一聲,拽
了手就走。女待詔道:“放尊重些,不要連婆子也取笑。”兩個提著這盞小燈籠,
遮遮掩掩,走到烏帶府衙角門首,輕輕敲上一下。那裡麵走出一個丫鬟,也拿了
一碗小紗燈兒,迎門相叫。海陵走進門去,丫鬟便一地裡拴上了門。女待詔扯扯
海陵道:“顏師父,這個便是貴哥姐姐。”海陵聽了女待詔話,便千揖萬揖,謝
了貴哥。又在袖子裡取出兩雙環共釧與他,道:“屢勞姐姐費心,這物件權表寸
心,望姐姐勿嫌輕薄。”女待詔從旁攛掇道:“老爺仔細看一看,不要錯認了。
若論這般一個好姐姐,就受老爺這聘禮,也不為過。”海陵笑道:“原蒙姐姐錯
愛,才敢唐突。若論小生這般人物,豈不辱莫了姐姐?”女待詔道:“老爺不必
過謙,姐姐不要害怕。你兩個何不先吃個合巹杯兒?”海陵道:“婆婆說得極是。
隻是酒在那裡?杯兒在那裡?”女待詔搿著他兩個的頭道:“好個不聰明的老爺,
杯兒就在嘴上,好酒就在嘴裡。你兩個香噴噴美甜甜皃一個嘴,就是合巹杯了。”
海陵道:“果是小生呆蠢,見不到此!”便摟著貴哥,要與他做嘴。那貴哥扭頭
捏頸,不肯順從。被海陵攔腰抱住,左湊右湊。貴哥拗不過,隻得做了個肥嘴。
海陵就用出那水磨的工夫,咂咂咬咬,多時還不放鬆。女待詔笑道:“好姐姐,
酒便少吃些,莫要貪杯吃醉了,撒酒風。”海陵便照女待詔肩胛上拍一下,道:
“老虔婆!一味胡言,全不理論正事。”
三個人說說道道,走到定哥房中。隻見燈燭輝煌,杯盤羅列,珍羞畢備,水
陸兼陳。恰便似會親見禮,男男女女鬥新妝;慶喜芳筵,色色般般堆美品。海陵
近前下拜,定哥慌忙答禮,分賓主坐下。女待詔道:“今日該坐床撤帳。你兩個
又不是親家翁,如何對麵坐著?”拖定哥過來,坐在海陵一邊。貴哥嘻嘻地笑道:
“你才做媒婆,又做攙扶婆了。”海陵道:“這個叫做一當兩,大家免思想。”
他兩個並肩同坐,一遞一杯,席前各敘相慕之意。女待詔坐在傍邊,左斟右勸。
貴哥捧著酒壺,正在椅子背後,看他們調情鬥口,覺得臉上,熱了又冷,冷了又
熱。約莫酒至半酣,女待詔道:“歡娛夜短,寂寞更長,早結同心,莫教錯過。”
便收拾過酒肴幾案,拽上了門關,自和貴哥去睡了。他兩個攜歸羅帳,各逞風流。
解扣輕摹,卸衣交頸。說不儘百媚千嬌,魂飛魄蕩。正是:
春意滿身扶不起,一雙蝴蝶逐人來。
顛倒約有兩個更次,還像縹膠一般,不肯放開。兩個狂得無度,方才合眼安
息。那女待詔也鼾鼾的睡著不醒。隻有貴哥一個聽他們一會,又走起來睃他們一
會,耳聞目擊這許多侮弄的光景,弄得沒情沒緒,輾轉無聊,眼也合不上。看看
譙樓上鐘鳴漏儘,畫角高吹,貴哥隻得近前叫道:“雞將鳴矣,請早起身,以圖
再會。”海陵從魂夢中爬起來,披衣就走。定哥也披了衣服,要送海陵。海陵叫
他將息,不要他起來。定哥吩咐貴哥:“好好送爺出去,你就進來。”貴哥便掌
了燈,悄悄地一重重開了門送海陵。海陵走了幾步,見側邊一間廂房,淨蕩蕩沒
有人,便摟住貴哥求歡。貴哥道:“夫人極是疑心重的,我進去得遲,他豈不怪!”
海陵道:“你是有功之人,夫人也要酬謝你的,定不作酸!”一頭說,一頭就抱
了貴哥走進廂房。恰好有舊椅子一張,靠著壁邊,海陵就那椅子上,與貴哥行事。
原來貴哥年紀隻得十五六歲,烏帶雖是看上他,幾番要偷摸他,怕著定哥,不曾
到手。他隻睃見定哥與海陵這般恩愛,隻道怎地快樂,所以欣然相就,不道初時
如此疼痛,連聲告饒。海陵亦愛惜他,不敢恣意。卻又舍不得放手,摩弄多時,
才出角門而去。
卻說定哥見貴哥送海陵去,許久不轉,疑有彆事。忙忙的潛蹤躡足立在角門
裡等他。見他慢慢的轉來,便將身子影在黑地裡,聽他說些甚話。隻見他一路關
門,口裡喃喃的說道:“這樁事有甚好處,卻也當一件事去做他,真是好笑!”
一頭說,一頭笑,望房裡走,隻道沒人聽見。不料定哥影著身子,跟著他。走到
房裡轉身去關房門,才看見定哥立在房門外,嚇了一跌,羞得當不得!定哥扶他
起來道:“你和他乾得好事,我都瞧見了。”貴哥道:“並不乾恁麼事。”定哥
道:“你賴到那裡去?若是彆一個,我實是容不得。他是你引進來的,果然不比
我那濁物。如今正要和他來往,難道倒多你不成?隻是你日後不要僣我的先頭。”
貴哥道:“小妮子安敢僣先?隻望夫人饒恕!”說畢,大家歡歡喜喜,坐到天明。
不題。從此以後,海陵不時到定哥那裡,通宵作樂。貴哥和定哥兩個,就像姊妹
一般,不相嫌忌。漸漸的侍女們也都知道,隻是不敢管他閒事。所不知者,烏帶
一人而已。
光陰似箭,約摸著往來有數個月。海陵是漁色的人,又尋著彆個主兒去弄,
有好一程不到定哥這裡。這定哥偷垂淚眼,懶試新妝,冷落淒涼,埋怨懊悔,叫
貴哥著人去尋女待詔,要他寄個信兒與海陵,催他再來。那女待詔又病倒在床上,
走來不得。定哥捺不住春心鼓動,欲念牢騷,過一日有如一年;見了烏帶就似眼
中釘一般,一發惹動心中煩惱,沒法計較。家奴中有個閻乞兒,年不上二十,且
是生得乾淨活脫。定哥看上了他,又怕貴哥不肯,不敢開言。湊著貴哥往娘家去
了,便輕移蓮步,獨自一個走到廳前,隻做叫閻乞兒吩咐說話,就與他結上了私
情。怎見得私情好處?一個是幽閨乍曠,一個是女色初侵。幽閨乍曠,有如餓虎
擒羊;女色初侵,好似蒼鷹逐兔。鴛鴦枕上,羅襪縱橫;翡翠衾中,雲鬟散亂。
定哥許多欲為之興趣,此際方酬;乞兒一段鏖戰之精神,今宵畢露。惟願同心天
地老,何妨暮暮與朝朝。
如此來往,非止一夜。一日貴哥回來,看見定哥容顏,不似前番愁悶,便問:
“那人是幾時來的?”定哥道:“那人何嘗肯來?不是跳槽,決是奉命往他方去
了。我日夜在此想你,怨你,你為何今日才回?”貴哥道:“夫人如何是想我?
如何是怨我?”定哥道:“虧你引得那人來,這便是想你。那人如今再不來,這
便是怨你。”貴哥見定哥這樣說話,心中有七八分疑惑,隻是不敢問。停不移時,
定哥叫貴哥進房中,要對他說些恁麼話,卻又臉紅了不說,半吞半吐的束住了嘴。
貴哥立了一會,隻得問道:“夫人呼喚小妮子來,畢竟要吩咐些話,怎的又不開
口?”定哥歎口氣道:“你去得這幾日,我惹下一樁事在這裡,要和你商議,故
此叫你來。及至你到我跟前,我又說不出了。”貴哥道:“夫人平日沒一句話不
對小妮子說的,怎麼今日這般含糊疑慮?”定哥道:“我不好說得,我受了乞兒
的虧!”貴哥道:“乞兒不過是抄化無賴的人,受了他虧,夫人若肯饒他,便不
打緊;若不肯饒他,著當直的送到五城兵馬司,打他一頓板子,重重的枷枷示他
兩三個月就出氣了。”定哥道:“不是這個乞兒,所以要和你計較一個長便。”
貴哥道:“不是這個乞兒卻是那個乞兒?”定哥道:“是家中的閻乞兒。”貴哥
道:“若是閻乞兒衝激了夫人,一發好懲治的了。夫人自己不耐煩打他,也不消
送官府,隻待老爺回來,著著實實的打他幾百,趕逐他離了府門就勾了,有恁麼
長便、短便要計較的?”定哥附著貴哥的耳朵道:“不是這般說話。數日前我被
閻乞兒強奸了,不好對彆個說得,隻等你回來,和你商議一個長便。”貴哥笑道:
“府中規矩,從來男子不許擅入中堂,便是那人來,也有個女待詔做牽頭,小妮
子做腳力,才走得進來。這狗才怎的敢闖進繡房,強奸夫人?真是夫人受虧了。
這狗才的膽,不知怎麼這樣大的!但不知他是日間闖來的,是夜間闖來的?”定
哥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羞慚滿麵道:“不瞞你說,是夜裡進來的。”貴
哥笑道:“據夫人說來是和奸,不是強奸了。不要說乞兒有罪,連夫人也有個罪
了。”定哥道:“我睡著在床上,不知他怎地走將進來把我騙了。”貴哥笑道:
“這狗才倒是個啄木鳥!”定哥也笑道:“他怎的是個啄木鳥?”貴哥道:“小
妮子聞得那啄木鳥,把尖嘴在那樹上,畫了幾畫,搖了幾搖,那樹木裡頭的蠹蟲
兒,自然鑽出來,等這鳥兒吃。夫人的房門謹謹拴上的,房門又有侍妾們相伴著,
不知這狗才,把甚的在夫人門上,畫得幾畫,搖得幾搖,夫人的房門就自開了,
豈不是個啄木鳥?”定哥笑道:“好姐姐,你又來取笑。我實實與你說,那人許
久不來,我心裡著實急他。你又不在家中,沒有一個知我心的,我冷落不過,故
此將就容納了乞兒。你如今既回來,我就斷絕了他,再不許他進來就是。”貴哥
道:“蕭何律法,和奸也合杖開。夫人這說話,正合著律法,但憑夫人自家裁處。
隻怕那蟲兒不肯躲,又要鑽出來湊著。”他兩個正在說話,當直的報說烏帶回來。
大家驚得麵如土色,忙忙出去迎接。不在話下。
當時定哥雖對貴哥說了這一番,心中卻不舍得斷絕乞兒,依先暗暗地趕著空
兒乾事,隻不敢通宵作樂。貴哥明知其事,也隻做不知,不去參破他。婢中有個
小底藥師奴,一日撞遇定哥和乞兒在軒廊下說話,跪來告訴貴哥。貴哥叮囑他,
叫他不要多管,惹夫人責罰。如此小底藥師奴也不對人說。乞兒常常來撩撥貴哥,
要圖貴哥打做一家,貴哥隻是不理他。一日,乞兒張著眼錯,把貴哥一把摟了要
親嘴,被貴哥罵道:“你這狗才,身上惹下了淩遲的罪兒,還不知死活,又來撩
我!我說出來時,隻怕你這狗才,死無葬身之地。”那乞兒吃了這一場搶白,暗
暗對定哥說,才絕了這個念頭,再不敢來誂弄貴哥。
後來海陵即了大位,烏帶還做宗義節度使。每遇元會生辰,使家奴葛魯葛溫
詣闕上壽。定哥亦使貴哥候問兩宮太後起居。海陵一見貴哥,就想起昔日情意,
因貴哥傳語定哥道:“自古天子亦有兩後者。能殺汝夫以從我,當以汝為後。”
貴哥歸,具以海陵言告定哥。定哥笑道:“少時醜惡,事已可恥。今兒女已成立,
豈可更為此事,以貽兒女羞?”蓋與閻乞兒相得,不忍舍之也。海陵聞其言,又
使人對定哥說道:“汝不忍殺汝夫,我將族滅汝家。”定哥大恐,乃以子烏答補
為辭,說:“彼常侍其父,無隙可乘。”海陵即召烏答補為符寶祗侯。定哥與貴
哥商議道:“事不可止矣!”因烏帶酒醉,令家奴葛魯葛溫縊殺烏帶。時天德三
年七月也。烏帶死,海陵偽為哀傷,以禮厚葬之。使小底藥師奴傳旨定哥,告以
納之之意。定哥將行,貴哥為從。小底藥師奴謔之曰:“夫人行矣,閻乞兒何以
為情?”定哥懼其泄於海陵也,以奴婢十八口賂之,使無言與閻乞兒私事。
定哥入宮,海陵冊為娘子。貞元元年封貴妃,大愛幸,許以為後。賜其家奴
孫梅進士及弟。海陵每與定哥同輦遊瑤池,諸妃步從之。閻乞兒以妃家舊人,得
給侍本位。後海陵嬖幸愈多,定哥希得見。一日獨居樓上,海陵與他妃同輦從樓
下過。定哥望見,號呼求去,詛罵海陵,海陵佯為不聞而去。定哥益無聊賴,欲
複與乞兒通。乃使比丘尼向乞兒索所遺衣服以調之。乞兒識其意,笑曰:“妃今
日富貴忘我耶?”定哥欲以計納乞兒於宮中,恐閽者察其隱,乃先令侍兒以大篋
盛褻衣其中,遣人載之入宮。閽者索之,見篋中皆褻衣,閽者已悔懼。定哥使人
詰責閽者,曰:“我天子妃,親體之衣,爾故玩視何也?我且奏聞之。”閽者惶
懼,甘死罪,請後不敢再視。定哥乃使尼以大篋盛乞兒載入宮中,閽者果不敢複
索。乞兒入宮十餘日,定哥恣情歡謔,喜出望外。然樂不可極,不得已,使衣婦
人衣,雜諸侍婢,抵暮混出。貴哥聞其事,以告海陵。海陵乃縊死定哥,搜捕乞
兒及比丘尼,皆伏誅。封貴哥萃國夫人。小底藥師奴以匿定哥奸事,杖百五十,
後亦賜死。
麗妃石哥者,定哥之妹,秘書監文之妻也。海陵與之私,欲納之宮中。乃使
文庶母按都瓜主文家。海陵謂按都瓜曰:“必出而婦,不然,我將必有所行。”
按都瓜以語文,文難之。按都瓜曰:“上謂彆有所行,是欲殺汝也。豈以一妻殺
其身乎?愚癡諒不至此!”文不得已,乃與石哥相持,慟哭而彆。是時海陵至中
都,迎石哥於中都,納之。一日,海陵與石哥坐便殿,召文至前,指石哥問道:
“卿還思此人否?”文答道:“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微臣豈敢再
萌邪思!”海陵大喜道:“卿為人大忠厚。”乃以迪輦阿不之妻擇特懶賞之,使
為夫婦。及定哥縊死,遣石哥出宮。不數日,複召入,封為昭儀。正隆元年封柔
妃,二年進封麗妃。
昭媛察八者,姓耶律氏,嘗嫁奚人蕭堂古帶。海陵聞其美,強納之,封為昭
媛。以蕭堂古帶為護衛。察八見海陵嬪禦甚多,每以新歡間阻舊愛,不得已,勉
意承歡,而心實戀戀堂古帶也。一日,使侍女以軟金鵪鶉袋子數枚,題詩一首,
遺蕭堂古帶。詩雲:“一入深宮儘日閒,思君欲見淚闌珊。今生不結鴛鴦帶,也
應重過望夫山。”堂古帶得之,懼禍及己,謁告往河間驛。無何,事覺。海陵召
問之,堂古帶以實聞。海陵道:“此非汝之罪也,罪在思汝者。吾為汝結來生緣。”
乃登寶昌樓,手刃察八,墮樓下死。諸後妃股栗,莫能仰視。並誅侍女之遺軟金
鵪鶉袋者。
海陵殺諸宗室,擇其婦人之美者,皆欲納入宮中,乃諷宰相道:“朕嗣續未
廣,此黨人婦女,有朕中外親,納之宮中何如?”徒單貞以告蕭裕,蕭裕道:
“近殺宗室,中外異議紛紜,奈何複為此耶?”徒單貞以其語複海陵,海陵道:
“吾固知裕不肯從!”乃使貞自以己意諷蕭裕,必欲裕等請行此事。貞不獲辭,
乃對裕說道:“上意已有所屬,公固止之,禍將及矣!”蕭裕道:“必不肯已,
惟上擇一人納之。”徒單貞道:“必須公等白之。”裕知不可止,乃具奏。遂納
秉德弟粴妻高氏,宗本子莎曾剌妻,宗固子胡裡剌妻,胡失來妻。又納叔曹國
王子宗敏妻阿懶於宮中。貞元元年,封為昭妃,大臣奏宗敏屬近尊行,不可。乃
令阿懶出宮,而封高氏為修儀,加其父高邪魯瓦輔國上將軍,母完顏氏封密國夫
人。又宋王宗望女壽寧縣主什古,梁王宗弼女靜樂縣主蒲剌,及習紘宗雋女師姑
兒,皆海陵從姊妹也。混同郡君莎裡古真及其妹餘都,太傅宗本女也,為海陵再
從姊妹。表兄張定安妻奈剌忽,麗妃妹蒲魯胡隻皆有夫。惟什古喪夫。海陵無所
忌恥,使高師姑、內哥阿古等,傳達言語,皆與之私。
內中莎裡古真色最美而善淫。高師姑對他說道:“上之好美色,汝所知也。
汝之美,主上能舍汝乎?主上於汝為再從姊妹,出閣之日,服製無矣,相遇猶路
人。然汝曷不入侍於上,以博恩寵?”莎裡古真笑而從之。入見海陵,海陵幸之,
竭儘精力,博得古真一笑。次日,以其夫撒速近侍局直宿,海陵謂撒速道:“爾
妻年少,遇爾直宿,不可令宿於家,當令宿於妃位。”撒速默然,不敢出一語。
每召古真入,海陵必親伺候於廊下,立久不至,則坐於高師姑膝上以望之。高師
姑道:“陛下尊為天子,嬪禦滿前,何勞苦如此?”海陵笑道:“我固以天子為
易得耳;此等期會,乃可貴也。”莎裡古真一至,則捧惜擁持,無所不用其極,
惟恐古真之不悅己。然古真在外,頗姿淫佚,恃寵笞決其夫,亦不能製。見官之
尊貴,人之有才者,及美貌而饒於淫具者,必招徠之,與之交合,不以為恥。海
陵聞之,大怒道:“爾愛貴官,有貴如天子者乎?爾愛人才,有才兼文武似我者
乎?爾愛娛樂,有豐富偉岸過我者乎?”怒甚,氣咽不能言。莎裡古真恬不為意,
嘻嘻的道:“我隻笑爾無能耳。”海陵又大怒,遣之出宮。後複思之,屢召入焉。
其妹餘都,牌印鬆古剌妻也。海陵嘗私之,謂之曰:“汝貌雖不揚,而肌膚潔白
可愛,勝莎裡古真多矣!”餘都恚曰:“古真既有貌,陛下何不易其肌膚,作一
全人?”海陵道:“我又不是閻羅天子,安能取彼易此?”餘都道:“從今以後,
妾不敢複承幸禦矣。”海陵慰之曰:“前言戲之耳,汝毋以我言為實,而生怨恚
也。”進封壽陽縣主,出入貴妃位。又使內哥召什古,出入昭妃位。
什古者,將軍瓦剌哈迷妻也。瓦剌哈迷豐軀偉乾,長九尺有奇,力能扛鼎,
氣可吞牛。一夕常淫二三姬,不則滿身抽徹難熬,必提掇重物,以泄其氣。每與
什古交合,什古輒嬌顫逾時,瞑目欲死。後因瓦剌哈迷從征陣亡,什古不耐寡居,
遂與門下少年相通。恨不暢意。少年乃覓淫藥傅之,通宵不倦。什古笑道:“今
日差強人意。”後有知之者,遂嘲少年為差強人以笑。海陵聞什古之善嬲也,遂
使內哥傳語什古道:“你風流跌宕,冠絕一時;然沉溺下僚,未見風流元帥,豈
不虛負此生?主上陽尊九五,傑出大僚,爾何不獨當一隊,分沾雨露,以自快乎?”
什古笑道:“主上雖逾雄,諒不能敵瓦剌哈迷之半。況且後宮森列,何必召妾?”
內哥道:“主上屬意爾久矣!爾若不往,恐上怒不測。”什古不得已,乃入宮焉。
海陵乘其未至,先於小殿位,置琴阮其中。什古來朝,見禮畢,海陵攜其手,坐
於膝上,調琴撥阮以悅其心。進封昭寧公主。乃檢《洞房春意》一冊,戲道:
“朕今宵與汝,將此二十四勢,次第試之!”什古笑道:“陛下即欲挑戰,妾敢
不為應兵!”海陵未儘其勢之半,意欲少息。什古抱持道:“陛下可謂善戰矣,
第恨具少弱耳!”海陵恧然道:“瓦刺哈迷之具何如?”什古道:“大異於是。”
海陵不悅道:“汝齒長矣,汝色衰矣,朕不棄汝,汝之大幸,何得雲爾!”什古
愧恨而罷。翌日出宮,潛以其狀對少年說道:“帝之交合,果有傳授,非空搏也。”
少年不謹,以其語泄之於人。人笑謂少年道:“帝今作差強人矣!”
奈剌忽者,蒲隻哈剌赤女也;修美潔白,見者無不嘖嘖。及笄,嫁於節度使
張定安為妻。定安為海陵表兄,海陵未冠時,常過定安家嬉戲,即與奈剌忽同席,
接談謔笑竟日,遂與之私。無何,張定安受熙宗命,出使於宋。海陵與奈剌忽通
宵行樂,遂如夫婦。房中侍婢,無得免者。不料熙宗詔海陵赴梁王軍前聽用,海
陵隻得辭彆奈剌忽而去,不複再見。直至即位,方才又召奈剌忽出入柔妃位。
女使辟懶有夫在外,海陵欲幸之,封以縣君,召之入宮。惡其有娠,乃命人
煎麝香湯,躬自灌之,且揉拉其腹。辟懶欲全性命,乃乞哀道:“苟得乳娩,當
不舉,以侍陛下。”海陵道:“若待大產,則汝陰寬衍不可用矣!”竟揉墮其胎。
越數日幸之。辟懶惡路不淨,海陵之陽,濡染不潔。顧視而笑,作口號道:“禿
禿光光一個瓜,忽然紅水浸根芽;今朝染作紅瓜出,不怕瓜田不種他。”辟懶笑
而答道:“淺淺平平一個溝,鯰魚在內恣遨遊;誰知水滿溝中淺,變作紅魚不轉
頭。”海陵道:“黑鬆林下水潺亹,點點飛花落滿川;魚銜桃浪遊春水,衝破鬆
林一片煙。”辟懶答道:“古寺門前一個僧,袈裟紅映半邊身;從今撇卻菩提路,
免得頻敲月下門。”海陵笑道:“爾可謂善於應對矣!”
蒲察阿虎迭女義察,海陵姊慶宜公主所生,幼養於遼王宗乾府中。及笄而嫁
秉德之弟特裡。秉德伏誅,義察當連坐。太後使梧桐請於海陵,由是得免。海陵
遂白太後欲納之,太後道:“是兒始生,先帝親抱至吾家養之,至於成人。帝雖
舅,猶父也,豈可為此非禮之事?”海陵屈於太後而止。義察跌宕喜淫,不安其
室,遂與完顏守誠有奸。守城本名遏裡來,芳年淑艾,白皙過人,更善交接,義
察絕愛之。太後竊知其事,乃以之嫁宗室安達海之子乙補剌。乙補剌不勝其欲,
義察日與之反目。海陵不知其故,數使人諷乙補剌出之,因而納之。太後初不知
也。義察思念守誠,愁眉不展,每侍海陵,強為笑樂,轉背即詛詈不已。偵者以
告海陵。海陵怒道:“朕乃不如完顏守誠耶?”遂撾殺守誠,欲並殺義察。又得
太後求哀,乃釋放出宮。無何,義察家奴告義察痛守誠之死,日夜咒詛,語涉不
道。海陵乃自臨問,責義察道:“汝以守誠死詈我耶?守誠不可得見矣!朕欲令
汝往見之。”遂殺義察而分其屍。
大宗正阿裡虎妻蒲速碗,及元妃之妹也,大有姿色,而持身頗正。因入見元
妃,留宿於宮中。迨晚,海陵強之同坐飲宴,蒲速碗正色固拒。退食於元妃之幕,
將周身衣服,謹係牢結,坐而不臥,以防海陵之辱己。果然,譙樓鼓急,畫角聲
摧,銀缸半滅半明,神思乍醒乍倦。海陵突至,強抱求歡,蒲速碗再四不從。海
陵淩逼不已,相持相拒,將及更餘。海陵乃以力製之,怒發如雷,聲如吼虎,喝
教侍婢共挾持之,儘斷其中外衣帶。蒲速碗氣索力疲,支撐不住,叫不得撞天的
冤屈,隻得緊閉著雙眼,放開了兩手,任憑著海陵百謔千嘲,千抽萬迭,就像喉
嚨氣斷,死了不得知的一般。這海陵像心像意,侮弄了許多時節,見蒲速碗沒有
一些兒情趣,到也覺得沒意思,興儘而去。元妃問蒲速碗道:“妹妹,你平昔的
興在那裡去了?今日做出這般模樣。”蒲速碗道:“姐姐,你可是有人氣的?古
來那娥皇、女英,都是未出嫁的女子,所以帝堯把他嫁得舜哥天子。我是有丈夫
的,若和你合著個老公,豈不惹人笑殺!連姐姐也做人不成了!”元妃道:“事
到其間,連我也做不得主。俗語說得好:隻好隨鄉入鄉,那裡顧得人笑恥。”蒲
速碗道:“姐姐,你說得好話兒,這話兒隻當不說罷!世上那有百世太平,千年
天子。你倘或被人淩辱,你心裡過去得否?”元妃慘沮不出一聲。過了一夜,次
日早晨,蒲速碗辭朝歸去,再不入宮朝見。雖是海陵假托彆樣名目來宣召他,他
也隻以疾辭道:“臣妾有死而已,不能複見娘娘。”海陵亦付之無可奈何也!
張仲軻者,幼名牛兒,乃市井無賴小人,慣說傳奇小說,雜以俳優詼諧語為
業。其舌尖而且長,伸出可以夠著鼻子。海陵嘗引之左右,以資戲笑。及即位,
乃以為秘書郎。使之入直宮中,遇景生情,乘機謔浪,略無一些避忌。海陵嘗與
妃嬪雲雨,必撤其帷帳,使仲軻說淫穢語於其前,以鼓其興。或令之躬身曲背,
襯墊妃腰,或令之調搽淫藥,撫弄陽物。又嘗使妃嬪裸列於左右,海陵裸立於中
間,使仲軻以絨繩縛己陽物,牽扯而走,遇仲軻駐足之妃,即率意嬲弄,仲軻從
後推送出入,不敢稍緩。故凡妃嬪之陰,仲軻無不熟睹之者。有一室女,齠年樨
齒,貌美而捷於應對,海陵喜之。每每與他姬侍淫媾時,輒指是女對仲軻說道:
“此兒弱小,不堪受大含弘,朕姑待之,不忍見其痛苦。”仲軻呼:“萬歲!”
一日,海陵晝醉,隱幾而臥,仲軻暫息於簷下。此女恐海陵之寒,提袍覆其肩。
海陵驚醒,醉眼朦朧,見是此女,即摟抱於懷,遂乘興幸之,竟忘其質之弱,年
之小也。此女果不能當,涕泗交下。海陵忙拔出其陽,女陰中,血流不止。海陵
憐惜之,呼仲軻以舌舔其血,仲軻但稱:“死罪!”不敢仰視。海陵再三強仲軻
舔之,女羞縮自起而止。海陵對仲軻道:“汝亦須眉男子,非無陽者,朝朝暮暮,
見朕與妃嬪嬲戲,汝之陽亦崛強否?汝可脫去下衣,俾朕觀之。”仲軻道:“殿
陛尊嚴,宮闈謹肅。臣何等人,敢裸露醜形,以取罪戾!”海陵道:“朕欲觀汝
之陽物,罪不在汝,朕不汝責!”仲軻叩首求免,海陵敕內豎儘褫其衣,仲軻俯
身蹲踞於地,以雙手掩於胯前。海陵又敕內豎以繩綁縛仲軻,仰臥於凳上。其陽
直豎而起,亦大而長,僅有海陵三分之二。諸妃嬪見者,皆掩麵而笑。海陵道:
“汝等莫笑!此亦人道耳。設使室女當之,未必不作痛也。”妃嬪又笑久之,見
其痿縮不舉,始釋其縛。又嘗召侍臣聚於一殿,各露其穢,以相比並。大者列為
第一班,賞以摧殘不用宮女一人,給予陽侯牙牌一麵;中者列為第二班,賞以楮
鈔百錠,給予陽伯牙牌一麵;不及二等者為最下,不入選。除正殿朝參奏事,大
霝宴賞,依次敘爵外,凡入宮直宿,內殿賜飲,即不論官爵崇卑,悉照牙牌,列
成班次,以為笑樂,雖徒單貞亦不能免。百人之中,與海陵相伯仲者居其一,父
叔事海陵者居其二,奴視海陵百不得一也。時人為謠歌雲:
朝廷做事忒興陽,自做銓司開選場。政事文章俱不用,惟須腰下硬幫幫。
那歌謠直傳到海陵耳朵裡,海陵也隻當不得知,一味頭隻是作樂淫謔。不要
說起那宮中嬪禦,就是官庶婦人,曾蒙幸者,海陵也列在宮人數內。雖有丈夫的,
皆分番出入,聽其淫亂。海陵還不足意,欲把這些婦人隨意幸之,限於更番不便,
乃儘遣其丈夫往下京去了,恰把這些婦人都留在宮中。每當行幸,即令撤蔽去圍
帳,教坊司近前奏樂,幸已方止。再幸再奏。一幸必及數婦,徒以儘己之幸,而
諸婦皆不暢所欲,人人嗟怨。嘗幸室女,必乘興狠觸,不顧女之創痛。有不遂其
情者,令妃嬪牽製其手足,使不得動。嘗與妃嬪同坐,必自擲一物於地,使近侍
環視之,他視者殺。又誡宮中給使男子,於妃嬪位舉首者,剜其目。出入不得獨
行,便旋須四人偕往,所司執刀監護,不由路者斬之。日入後,下階砌行者死,
告者賞錢百萬。男女倉猝互相觸,先聲言者賞三品官,後言者死,齊言者皆釋之。
有梁琉者,本大邅家奴,隨元妃入宮,以閹豎事海陵。琉性便佞,善迎合人
意。海陵特見寵信,言無不從。琉嘗構求海上仙方,遠覓興陽異物,修合媚藥,
以奉海陵。海陵試之,頗有效驗。益肆淫蠱,中外嬪禦婦女殆將萬人,猶恨不得
絕色,以逞心意。琉乃極言宋劉貴妃絕色傾國。海陵道:“汝試言其容止。”琉
道:“鬢發膩理,姿質纖穠。體欺皓雪之容光,臉奪英華之濯豔。顧影徘徊,光
彩溢目,承迎盼睞,舉止絕倫。智算過人,歌舞出眾。”海陵聞言大喜。自此決
南征之意。將行,命縣君高師姑預貯紫綃帳、畫石床、鷓鴣枕、卻塵褥、神絲繡
被、瑟瑟幕、紋布巾。帳輕疏而薄,視之如無所礙。雖屬隆冬,而風不能入,盛
暑則清涼自至。其色隱隱焉,忽不知其帳也,乃絞綃之類。床文如錦繡,石體甚
輕,郅支國所獻。枕以七寶合為鷓鴣,褥色殷鮮,光軟無比,雲是卻塵獸毛所為,
出自句驪國。被繡三千鴛鴦,仍間以奇花異葉,上綴靈粟之珠,如果粒五色輝煥。
其幕色如瑟瑟,闊三丈,長百尺,輕明虛薄,無以為比,向空張之,則疏朗之紋,
如碧絲之貫其珠,雖大雨暴降,不能濕漏,雲以蛟人瑞香膏所傅故也。紋布巾,
即手巾也,潔白如雪光,軟如綿,試水不濡,用之彌年,不生垢膩,乃得自鬼穀
國者。俟得劉貴妃時用之。更帶九玉釵、蠲忿犀、如意玉、龍綃衣、龍髯紫拂。
釵刻九鸞,皆九色,其上有字。白玉兒工巧妙麗,殆非人製。犀圓如彈丸,帶之
令人蠲忿怒。玉類桃實,上有七孔,雲是通明之象。衣重無一二兩,摐之不盈一
握。拂色各如爛椹,可長三尺,削水晶為柄,刻紅玉為環紐。或風雨晦螟,臨流
沽灑,則光彩動搖,奮然如怒。置於堂中,則日無蠅蟲,夜無蚊蚋。拂之為聲,
則雞犬無不驚逸;垂之池潭,則鱗介之屬,悉俯伏而至。引水於空中,則成瀑布;
燒燕肉熏之,則焉若生雲霧。雲得於洞庭湖中者。俟得劉貴妃,則以賜之。
海陵件件色色,都打點端正。不想探事人來報說:“劉貴妃已辭世矣!”海陵好
不痛惜!忙傳下號令,說滅卻宋時,把他死屍也抬來瞧一瞧,完了心中一念。這
才是:生前不結鴛鴦帶,死後空勞李少君。
世宗時為濟南尹,夫人烏林答氏,玉質凝膚,體輕氣馥,綽約窈窕,轉動照
人。海陵聞其美,思有以通之。而烏林答氏端方嚴愨,無隙可乘。一日,傳旨召
之。世宗忿忿,抗旨不使之去。烏林答氏泣對世宗道:“妾之身,王之身也。一
醮不再,妾之誌也,寧肯為上所辱?第妾不應召則無君,王不承旨則不臣。上坐
是以殺王,王更何辭以免?我行當自勉,不以累王也。”世宗涕泣,不忍分離。
烏林答氏毅然就道,一路上淒其沮鬱,無以為情。行至良鄉地方,乃將周身衣服,
縫紉固密,題詩一首於衣裙上,遂自殺。詩雲:“世態翻如掌,君心狠似狼。凶
狂圖快樂,淫逆滅綱常。我死身無辱,夫存姓亦香!敢勞傳旨客,持血報君王。”
烏林答氏既死,使者以訃聞。海陵偽為哀傷,命歸其襯於世宗。世宗發襯視之,
麵色如生,血凝喉吻,撫屍痛悼,以禮葬焉。後世宗在位二十九年,不複立後者,
以烏林答氏之死節也。此是後話。
卻說海陵大舉南侵,造戰船於江上,毀民廬舍以為材,煮死人膏以為油,費
財用如泥沙,視人命如草菅。既發兵南下,群臣因萬民之嗟怨,立曹國公烏祿為
帝,即位遼陽,改名雍,改元大定,遙降海陵為王。海陵聞之,歎道:“朕本欲
削平江南,然後改元大定。今日之事,豈非天乎?”因出素所書:“一著戎衣,
天下大定。”改元事以示群臣。遂召諸將,謀帥師北還。至瓜洲,浙西路都統製
耶律元宜等謀弑之。箭入帳中,海陵以為宋兵追至,及視箭,曰:“此我兵也!”
欲取弓還射,忽又中一箭仆地。延安少尹納合乾魯補先刃之,手足猶動,遂縊殺
之。妃嬪等數十人皆遇害。後世宗數海陵過惡,不當有王封土,不當在諸王塋域。
乃降廢為海陵王,複降為庶人,改葬於西南四十裡。後人有詩歎雲:
世上誰人不愛色?惟有海陵無止極。未曾立馬向吳山,大定改元空歎息。
空歎息,空歎息,國破家亡回不得。孤身客死倩人憐,萬古傳名為逆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