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寧秋收好稅契,隨著二女走出公廨,主動開口:“馮小東家,你若有故人之事要去奔忙,在下自去鋪子裡向樊大娘請教就好。”
馮嘯卻沒有立刻接腔,而是往前急走,離開衙門重地。
拐進往飯鋪方向去的一條巷子,她才駐足靜立,向穆寧秋深深地作揖。
“穆郎君,這批貨,我白送你,分文不取,隻求你今日,和蘇牙人先演出戲,幫我給江夏王的女世子續一天命。她在江州時做過許多善事,不該吃今日這樣的苦,受今日這樣的辱。”
馮嘯為救落難的故人,如此直截了當地說出請求、條件和理由,穆寧秋對她那種已不虛幻的隱隱欣賞,又明晰了幾分。
但穆寧秋很快意識到,自己扮的是個唯利是圖的商人。
他將馮嘯說的法子聽了,捺下歎服,卻也沒有像古板的讀書人或者膽小的布衣那樣,表現出對王法的敬畏或者恐懼。
而是首先關心——“錢”。
穆寧秋抱著胳膊,一副談生意的態度:“承蒙馮小東家看得起,不過,買賣的契紙上,蓋的是樊大娘的章子,醬貨鋪子的大東家,也是樊大娘,侄女兒說的,萬一姑媽不認……”
“哎,”蘇小小忍不住插嘴道,“穆爺是聰明人,馮娘子堂堂縣主府的女郎,還會言而無信?”
“小小,”馮嘯打斷她,點頭道,“穆郎君的擔心也有道理,我現下就押給郎君一件金貨吧。”
說著,她抬手去拔發髻邊的簪子。
想想不妥,手落回來,沒什麼猶豫地摘下腕間的鐲子,遞給穆寧秋:“這個鐲子並無了不得的工巧之處,內圈也不刻我們馮府的印記,但金子算得紮實厚重。郎君若轉賣,換成三四十貫錢,隻多不少。”
穆寧秋接過鐲子,掂了掂,吐出一個字:“行。”
……
日頭偏西,陽光從熾白變成榴紅色,對大地與人群,不再施展暴曬的折磨。
但劉頤的意識,更恍惚了。
眼前木桶裡的冰,早已化成水,在劉頤模糊的視線裡,竟被放大成了廬山瀑布下的寒潭。
還有那些一撥撥換著來瞅熱鬨的人,高矮胖瘦,華服或者布衣,都成了杉樹或者蘆葦。
劉頤聽不清他們的議論紛紛,看不清他們眉飛色舞的表情。
“堅持下去。”劉頤努力與自己對話,去抓住所剩無幾的清明神思。
青史是否會記錄她父母的冤屈和她的剛烈,劉頤已經不在乎了。
江夏王府,並非女帝手裡的第一樁冤案,也不會是最後一樁。
爹爹劉映曾經的摯友,前任宰相王騫,就因女帝未經中書門下、直接任命官員一事,不停諫言反對,最終被女帝授意酷吏,誣陷王騫暗中鬻官索賄,落得午門問斬的結局。
但劉頤不怨恨爹爹。
明知女帝手腕鐵血,仍為民請命,是爹爹一貫的作派。
劉頤前幾年,隨爹爹遊曆江夏郡王封地以外的州縣,看到失地的流民倒斃路邊時,就已明了,爹爹會像摯友王騫一樣,不斷上書。
“若為爵位苟且逢迎,我還不如當初,在馬上戰死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