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打女人!”
“你個胡地來的娼婦姘頭,那老子就打你!”
嘴上硬,身手卻軟得很,“嘿嗨”了好幾聲,也無法從穆寧秋的鉗製中脫出手腕來。
法曹參軍畢竟平素與蘇小小交情不錯,再是怪她嘴賤惹禍,此際也不好視而不見,況且官衙門前,草民打成一團,成何體統。
參軍一聲令下,公差上去拉架,將兩邊都按住。
一時之間,眾人都來圍觀這出新戲,不再矚目蓮花石柱前的馮嘯與劉頤。
法曹參軍踱步過來,板起麵孔,將蘇小小、穆寧秋和那倒黴的中年男子,狠狠訓斥幾句,勒令他們滾遠些。
三人懾於官威,往人群外走去。
蘇小小嘴裡還在小聲地罵罵咧咧,心中卻鬆了口氣,估摸著馮嘯應是得了足夠的時間,達到了目的。
她瞅一眼穆寧秋,又覺得此人挺有意思,說他好打交道吧,他又對錢算計得門精,說他小家巴氣吧,他一旦應承了,演得還真是賣力。
蘇小小剛腹語了幾句,卻聽身後傳來一聲女子的高叫:“參軍,那水囊,隻怕有詐!”
蘇小小一驚,遽然回身,隻見有個豎著翻刀髻、身著海波紋夾纈半臂的中年婦人,昂頭叉手、姿態端嚴地走到蓮花石柱前。
法曹參軍也是一愣,繼而辨出婦人通身衣飾皆為錦繡金銀,關鍵是,腰間係著一隻檀木的魚符。
魚符在大越,本來隻有金、銀兩種,三品以上官員戴金魚,四品五品戴銀魚。
近年的規矩卻改了,因女帝盛寵的麵首薑意之,善舞樂,常與教坊司合練,女帝一高興,便也賜給管理教坊司的使官以魚袋。但教坊司畢竟不是太常寺,在正統臣子眼裡隻是個優伶之所,女帝便將教坊使的魚袋,定為木質。
鳳山縣的法曹參軍,自然曉得這個新規矩,一見檀木魚袋,便意識到,這突然現身的婦人,乃是品級比自己高兩級的——教坊使。
“本官,教坊司使,徐君竹。”
婦人抬起下巴頦兒,薄薄的兩片嘴唇,動得幅度不大,但那自報家門的聲響兒,可著實不小。
吳參軍嘀咕:到底是從小就在教坊挨打受訓的唷,這把嗓子,比蘇小小還牛。
他提步上前,叉手行禮:“下官,見過徐司使。”
徐君竹冷麵如霜,一副懶得虛禮寒暄的模樣,直奔主題:“參軍,本官疑心,馮縣主的這位孫女,找了兩個幫手,使障眼法。”
“啊?馮縣主?”吳參軍扭身,盯著馮嘯,吃驚地問,“你,你是馮府的女郎?”
吳參軍主理法曹,不像戶曹那邊熟悉樊噲的鋪子,鳳山縣又與馮府所在的城西隔得很遠,是以吳參軍並不認識馮嘯的麵孔。
馮嘯坦然地點點頭。
她片刻前看清徐君竹的麵孔時,就曉得,自己會被對方認出來。
徐君竹本也是官家女郎,父親二十年前站錯了隊,作為先帝的舊臣,被女帝劉昭授意酷吏構陷。
徐家與馮家曾是舊交,徐君竹與馮雅蘭的侄兒,也就是馮嘯的一位表舅,已有婚約。徐君竹的父親被下獄的當晚,徐家主母便連夜來求馮家,將十三歲的小君竹娶進門。
馮家為了自保,沒有答應。徐君竹很快就被沒入教坊司,成為官奴婢。
去歲,女帝壽誕,宴請錢州的幾位郡主和縣主時,教坊司進宮獻上歌舞。徐君竹雖已今非昔比,領著六品官銜,但畢竟來自教坊,仍與勳貴們有著天淵之彆,隻能如宮女一樣,侍立於階下。
當時,她的身側,就是馮嘯的食案位置。內侍一一唱報,女眷們魚貫向劉昭請安後,馮嘯回來時,恰與徐君竹四目相接。
那目光,沒有任何外露的凶狠,卻帶著一絲濕漉漉、毛森森的冷硬,刹那間令馮嘯想到了她這個自詡吃客的人,最害怕的一種食物——活珠子。
而此刻,徐君竹的眼神,則泛起了一種熱得發膩的興奮,仿佛江南名菜“響油鱔絲”出鍋時,廚子澆在上頭的那勺滾燙的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