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漢捧著搶來的湯,一邊慢慢喝,一邊走向灶台邊的宋妙,嘴裡卻道:“隻是做一頓飯,就要花這麼多柴禾和油,又用三個蛋,哪有這麼做生意的——宋小娘子,你這麼搞,能得多少利?幾時才能把債還清?”
嘗了宋妙做的飯,他的嘴巴雖然還是硬,語氣卻是一下子就軟了,轉眼就從“你以為做飯隻是拿個鍋鏟隨便搗鼓兩下嗎?”“拿什麼和彆人爭?”變成了“能得多少利?”“幾時才能把債還清?”。
宋妙沒有回答,隻從熱鍋裡盛出一小勺米粒,問道:“來一點?”
老漢愣了一下,道:“這是什麼?”
他嘴上問著,手已經像是有自己的腦子一樣伸了出去。
米粒倒進湯裡,發出“滋滋”的聲音。
老漢定睛一看,是一小抓豬油爆出來的炒米,金燦燦,香噴噴的,已經酥了。
天氣冷,他是乾力氣活的,分外喜歡油膩。
那湯已經味濃,隻是菘菜、煎蛋、香菇都吸油,此時加進炒米,油脂一下子迸發出來,星星點點飄在湯麵上。
這湯變得更香、更濃、口感更有層次,吃一口泡了湯的炒米,酥香,鬆脆,卻不硬,哪怕他牙口已經不怎麼好了,咬起來也全不費勁。
老漢一下子就被這一口吃的給堵了嘴巴,再顧不得說話。
真香啊。
時下女廚娘十分常見,要是有個出色手藝,被大戶人家開出高價邀回府裡做飯的比比皆是,有時候遇上操持宴席的機會,做出什麼厲害的好菜給雇主家長了臉,還常常另有賞賜。
宋妙這個手藝,隻用尋常食材都都能做得如此好吃,就算一時不能進那些個高門大戶,出去支個攤子也能立足。
便是債還得慢些,也再沒其他辦法了。
宋大郎死了,他一個賣魚的,隻是想要回自己的本錢,倒不是真的那麼狠心,不管是逼良為娼,還是真的把人逼死,都不是什麼好事——就算不怕夜間做夢,也怕白日裡被人指指點點。
這把年紀了,總要積點陰德才好。
一頓飯吃完,連宋妙備來給他們解膩清口白蘿卜絲都沒用上,老漢和那婦人就也再不提什麼“吳員外”“李員外”,態度也緩和下來。
口說無憑,見牆上還有半張被撕剩的畫幅,宋妙取了下來,尋了竿賬房的爛筆頭立下兩張字據,說明父債子償,自己承了宋大郎債務,預備按月還錢,幾年付清雲雲。
沒有印泥,她就用鍋底墨按了手印。
目送飯飽湯足的二人離開,宋妙才關上了大門。
想要靠賣吃食賺錢,自然是要細細斟酌思量。
她吃了飯,把家裡上上下下搜了一圈,清點出自己能用得上的家當。
東西都被各色人等拿得差不多了,隻是後頭院子裡的石磨實在太大太重,搬不走,另在地窖中竟還有一個推車,車上兩袋米,好幾包豆子,一缸油,兩個蒸鍋,幾口破鍋,若乾破爛碗筷。
也不知這些都是誰搜羅起來想要帶走,最後卻落下來了。
米是糯米,豆子有綠豆、紅豆、大豆,油就是尋常的菜籽油。
原身手上還有不到三貫錢,乃是這幾日鄰裡故舊上門吊唁所送。
背著太多債,連祖宅都要丟了,宋妙不敢有片刻耽擱,見外頭風雪漸停,忙把錢收好,隻隨身帶了幾十個銅板就出了門。
宋家的食肆在酸棗巷尾,再往裡走百餘步就是一所書院後門,此時兩扇後門板關得緊緊的,門環都有點發鏽。
宋妙知道這書院乃是原身的長兄從前讀書的地方,名喚“南麓”,占地不小,為開朝時候名儒方大家所創,曾經請過不少大儒來講課,名噪一時。
如今的南麓書院雖然大不如前,總算底子還在,約有學生百人,另還有前來遊學聽講的,並若乾書童仆從,先生教授,林林總總,加起來少說也有三四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