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力作為塔河營地的代表,專程回到工程大隊,來參加趙隊長的葬禮。他與張誌成一起,站在林師長左右,負責主持的是鄭指導員。
葬禮在一片肅穆中結束,戈壁的風在這一刻突然變得很懂事,自然而然的停了。但無聲的風暴,刮過張誌成等人每個人的心。他站在那新起的墳堆前,望著那堆黃土,心裡空落落的,像被人挖去了一塊。想起趙隊長平日裡的樣子,笑起來的時候,臉上的褶子都透著一股子熱乎勁兒,可現在,就這麼冷冰冰地躺在地底了。“仁厚黑暗的地母嗬,願在你懷裡永安她的魂靈!”張誌成的腦子裡反複出現句魯迅先生的這句話,他也找不到其他更加恰當的東西來回饋當下的感受。
周圍的人都不說話,隻有偶爾傳來的幾聲抽泣,像一根根針,紮在這寂靜裡。葬禮一結束,大家都還愣在那兒,不知道該乾啥。張誌成最先緩過神來,看了看身邊這些和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們,他們的臉被太陽曬得黝黑,眼睛裡卻沒了往日的光亮
深吸一口氣,嗓子乾巴巴的,開口說道:“趙隊長走了,可日子還得過,這水利建設也不能停。咱不能讓趙隊長白死,不能讓他在底下還操心這事兒!”
大家都看著他,沒說話,可張誌成從他們眼裡看到了一絲動搖,那是對未來的害怕。他接著說:“咱們來這兒是乾啥的?是為了讓這片荒地長出糧食,是為了讓子孫後代能過上好日子。趙隊長為這事兒把命都搭進去了,咱們要是不乾了,怎麼對得起他,怎麼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有人開始點頭,接著其他人也一個一個應和,聲音裡雖然還帶著哽咽,可也有了那麼點兒決心。
人群漸漸散去,林師長看著張誌成,目光裡滿是疲憊與期許,他抬手拍了拍張誌成的肩膀,說道:“小張,咱們找個地方聊聊。”
這邊的情況早已彙報至兵團勘測設計院,院領導們經過商議,決定還是讓最為了解情況的林師長作為代表,和塔河營地的主要負責人員談談心。
兩人來到一處背風的土坡旁,坐了下來。眼前是一片望不到儘頭的荒蕪,遠處的沙丘在日光下泛著死寂的黃。林師長望著這片土地,神色凝重,長歎一聲:“趙隊長這一走,就像塌了半邊天呐,對咱們的打擊太大了。但這水利工程是咱們改變這片土地的希望,一刻都不能停,時間不等人呐。”
張誌成頭垂得更低了,聲音沙啞得近乎哽咽:“師長,我懂。可現在李工身體也很差!師醫院那邊檢查完就說要住院調養,也不知道啥時候能出來……好多技術上的關鍵環節,我心裡實在沒底,怕搞砸了……”
林師長抬手打斷他,目光溫和卻又充滿力量:“我知道李工的情況,這些年他為這工程付出了所有。小張,這一路看著你成長,從初出茅廬到現在能獨當一麵,接下來,技術這塊你得挑大梁,扛起這份責任。”
張誌成緩緩抬起頭,對上林師長堅定的目光,重重地點點頭,眼眶泛紅:“師長,我一定拚儘全力。隻是這工程難度太大,以前碰上難題,趙隊長和李工都在左右,總能想出辦法!他一走,我心裡空落落的,感覺沒了主心骨……”
“彆慌,小張。”林師長語重心長,拍了拍張誌成的手背,“趙隊長在的時候,咱們是一個團隊,他走了,咱們這股勁兒還在,團隊的魂還在。往後有困難,大家一起扛,隊員們都信你,多和他們商量。還有那些老鄉,在這片土地紮根多年,他們的經驗說不定能幫上大忙,辦法總比困難多。而且值班連他們回來都說了,誇你槍法好!戰鬥意誌強!咱們脫軍裝前,你軍事方麵的科目訓練不都是優秀?即是技術員,又是戰鬥員!文武一把抓,你還有什麼好為難的?!”
張誌成深吸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像是在給自己注入力量:“師長,我明白了。我會和大夥把勘測數據整理完善,儘快推進工程設計。隻是碰上關鍵技術難題,還得麻煩師長幫忙協調專家,給我們指導,不然心裡真沒底。”
林師長用力拍了拍他的胳膊,神色篤定:“放心,這些我都考慮好了。你就放手去乾,有任何需求,不管是技術上還是生活上的,彆藏著掖著,隨時提。”
與張誌成談完,林師長抬手招呼王力。王力快步上前,站得筆直。林師長注視著他,目光中滿是信任:“王力,趙隊長走了,咱們這支隊伍不能沒有主心骨,思來想去,你最合適。”
王力一聽,忙不迭擺手,聲音帶著焦急與惶恐:“師長,我不行啊!我文化水平低,管理經驗更是少得可憐,這隊長的擔子太重,我怕挑不起來,辜負了您的信任,也對不起大夥。”
林師長溫和地笑了笑,耐心說道:“王力,我可不是隨便做的決定。你在隊伍裡摸爬滾打這麼多年,大夥都服你。你雖然文化不高,但踏實肯乾,那股子不服輸的勁頭,比什麼都珍貴。管理隊伍,靠的不光是文化,更重要的是責任心和凝聚力,你都有。”
王力低下頭,雙腳不安地蹭著地麵,沉默許久,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師長,我知道您信我,可我真怕自己做不好,讓大家失望,讓趙隊長在天上看著寒心……”
林師長目光堅定地看著他:“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隊員們。遇到問題多和小張商量,他在技術上能給你不少助力。不管碰上什麼困難,彆一個人扛著,隨時來找我,組織永遠是你最堅實的後盾。”
王力抬起頭,淚光閃爍,可眼神裡多了幾分堅毅:“師長,我明白了。我一定好好乾,帶著大家把這水利工程乾好,不讓趙隊長失望,不讓您失望,更不能讓這片土地失望!”
林師長欣慰地點點頭:“好,我相信你。記住,咱們的目標是讓這片荒地變成綠洲,為了這個目標,再苦再難,都得咬牙堅持。”
張誌成和王力當天就回到了營地,沒去參加葬禮的眾人很有默契的沒有多問,也沒有多說,隻是對著二人點了點頭。林悅估計是想說些什麼,但看張誌成神情木訥,肢體僵硬,進帳篷的時候還不小心碰了肩膀,便也把話重新咽回了肚子裡。
張誌成躺在狹小的行軍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帳篷外,風偶爾發出幾聲嗚咽,像是趙隊長離去時最後的歎息。他的眼前不斷浮現出趙隊長的音容笑貌,那爽朗的笑聲、關切的眼神,如今都化作了無儘的虛空。身旁的隊友們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可他卻覺得自己被孤獨和壓力緊緊包圍。
王力也沒睡著,他睜著眼,望著帳篷頂,黑暗中仿佛藏著無數未知的恐懼和挑戰。他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被子,心裡反複想著林師長的話,“隊長”這個稱呼如今像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肩頭。他深知自己文化水平有限,管理經驗更是匱乏,怎麼能扛起這千鈞重擔?他害怕辜負林師長的信任,更害怕讓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們失望……
天還未亮,張誌成和王力就早早起了床。他們走出帳篷,望著營地中那一排排還未蘇醒的帳篷,心中五味雜陳。
“王隊長,從今天起,一切都不一樣了。”張誌成打破了沉默,聲音低沉卻堅定,“咱們的使命還在,這水利工程,絕不能停。”
王力用力地點點頭,卻一時說不出話來,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了。
兩人叫醒隊員們,準備召開一次特彆的動員大會。隊員們陸續來到營地中央。
張誌成站在一塊稍高的石頭上,目光掃過每一個隊員,大聲說道:“兄弟們,趙隊長走了,我們的心都空了一塊兒。可我們不能就這麼倒下!這工程是我們改變這片土地的唯一希望,也是趙隊長用命換來的,我們要是不乾了,怎麼對得起他?怎麼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營地上回蕩,隊員們靜靜地聽著,有些人低下了頭,若有所思。
王力接著說道:“我知道大家心裡都沒底,我也一樣。我沒什麼文化,也不懂什麼管理,可我就知道一件事,隻要咱們齊心協力,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趙隊長不在了,可他的精神還在,咱們帶著他的那份一起乾!”
會後,眾人迅速投身到各自的工作中,張誌成帶著技術骨乾們一頭紮進了工作棚。倒春寒已經過去,南疆的天氣幾乎一瞬入夏,在戈壁灘熾熱陽光的炙烤下,活脫脫像個巨大的蒸籠,每一絲空氣都彌漫著令人窒息的燥熱。棚內的桌上堆滿了圖紙和數據資料,是張誌成他們此刻全部的戰場!
“降水資料氣象局已經報給我們了,水文方麵包括地下水資源,咱們也已經備齊。現在天氣入夏很快,咱們要抓緊時間取得蒸發方麵的第一手數據!”張誌成說道。
蒸發是水資源的天敵,這一點在新疆,特彆是南疆尤為突出!原因有三:首先是日照。這裡的太陽如同不知疲倦的火爐,高懸天空,每天長達十幾小時的強烈日照,毫無保留地烘烤著大地。每一寸土地、每一片水域,都被這熾熱的光線緊緊包裹。水分在陽光的威逼下,迅速化作水汽,逃離這片乾涸的大地。像是有一雙雙無形的手,將水從河流、湖泊、甚至土壤中生生拽出。
其次是乾燥的空氣。南疆深處內陸,遠離海洋,濕潤的海風難以抵達。這裡的空氣就是一塊乾燥的海綿,急切地吸收著周圍的水汽。空氣裡的相對濕度極低,一旦有水分出現,就會被迅速吸附、帶走。
最後是幾乎不停歇的大風!裹挾著砂石土粒的大風加速了空氣的流動,讓水分的蒸發速度呈幾何倍數增長。那些原本還在緩慢蒸發的水,在大風的助力下,如同被驅趕的羊群。河流的水位在大風中迅速下降,土地在大風中愈發乾裂,蒸發這個天敵,在日照、乾燥空氣和大風的合力下,將南疆的水資源逼入了絕境,也是水利工程在此地的最大挑戰之一!
小張和大劉背著儀器,深一腳淺一腳地踏入那片滾燙的戈壁灘,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燒紅的鐵板上,“這鬼地方,能把人烤熟。”小張忍不住嘟囔,他的嘴唇乾裂起皮,滲出血絲,可他顧不上這些,隻是機械地向前走,汗水不停地從額頭滾落,很快又被蒸發,隻留下一層白色的鹽漬。
大劉沒有搭話,他的喉嚨像是被砂紙打磨過,乾澀得發不出聲音。在這片土地上,抱怨毫無用處,隻有行動才能換來他們想要的結果。
兩人在戈壁灘上艱難地跋涉,尋找合適的監測點。狂風時不時呼嘯而過,卷起漫天黃沙,打得他們睜不開眼。每一次風沙襲來,他們都隻能本能地用手護住儀器,身體蜷縮成一團,任由風沙在身上肆虐。等風沙稍歇,他們又繼續前行,與這惡劣的自然環境進行著一場永無休止的戰鬥。
“大劉,這風啥時候是個頭啊。”大劉吐了口嘴裡的沙子,悶聲說道:“彆廢話,趕緊找地方安置蒸發皿,這數據比啥都重要。”
終於,他們在一處相對平坦的地方停下。老王從包裡拿出蒸發皿,小心翼翼地安置好。小張則在一旁幫忙固定,他的手被粗糙的沙礫劃破,鮮血滲了出來,滴落在沙子上,瞬間被乾燥的沙子吸乾。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太陽越升越高,地麵溫度急劇上升,儀器上的刻度在高溫下似乎都有些模糊不清。
“這溫度太離譜了,儀器都快受不了。”小張擦了擦額頭的汗,無奈地說。
大劉抹了把臉上的沙子,看著遠方說:“堅持住,咱們再測一組數據就回營地。”
小張看了眼時間,現在是中午一點半,日蒸發量需要測量24小時,在這期間,兩人必須得輪班盯著,不能讓任何外因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