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營地指揮部的帳篷裡,張誌成的指節叩擊著乾砌卵石技術的圖示,沙啞嗓音裡帶著金屬般的硬度:"滲漏率能壓到3%以下。"
老陳的眼鏡滑到鼻尖,枯瘦的手指劃過運輸路線圖:"最近的卵石都集中在駱駝嶺,往返八十裡沙窩子。"他抬頭時,燈影在眼窩裡投下兩個深潭,"騾馬車隊走一趟,肯定會折損牲口。"
帳篷外驟然卷進一陣狂風,圖紙嘩啦啦飛起,張誌成用一塊石頭死死壓住圖紙邊角。他後槽牙咬得發緊,忽然抓起紅鉛筆在駱駝嶺位置畫了個血紅的圈:"調人員組建采石隊!"
大家都沉默不語……沒人讚成,也沒人反對。
因為他們都意識到了一個新的問題,那就是誰來帶這支采石隊?路程遠、風險高,隊員中勞改犯居多,管理難度極大,稍有差池就可能失控。
“我去!”張誌成毫不猶豫地站起身。
“不行!”王力“噌”地站起來,聲音因焦急陡然拔高,“太危險了!那些勞改犯,你能管得住?出了事,我怎麼向大家交代!”他幾步上前,雙手緊緊抓住張誌成的肩膀。
“我相信我能行!”張誌成輕輕掰開王力的手,目光坦然地對視,“他們也是人,隻要給予信任和尊重,肯定能好好乾。這是為了工程,我必須去。”
王力還想再勸,看著張誌成決絕的眼神,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猶豫片刻,他緩緩解下腰間的五四式手槍,遞過去,“拿著,萬一有危險,能防身。”
張誌成接過手槍,沉聲說道,“放心,我一定平安回來。”他用力拍了拍王力的肩膀,轉身走出辦公室。
走出指揮部後,張誌成徑直來到勞改犯的地窩子附近,眾人看到張誌成走來,都下意識地站了起來,表情有些拘謹。
張誌成目光掃過眾人,深吸一口氣,提高音量說道:“大夥兒,咱們要組建一支采石隊,這活兒苦、累,還危險,但這是塔河工程必不可少的一環,完成了它,往後的日子就都有盼頭,願意跟我乾的,站出來!”
起初,眾人麵麵相覷,猶豫著不敢出聲。過了半晌,那個臉上有疤的魁梧勞改犯突然啐了口唾沫,搓著滿是老繭的手掌往前一步:"張副指揮,我跟您去!彆的不敢說,力氣管夠!"
緊接著,一個佝僂著背的中年人怯生生舉起手:"我...我會看石頭紋理,以前在采石場乾過..."話音未落就被旁邊的刀疤臉撞了個趔趄:"老蔫兒,少顯擺你那點破本事!"
張誌成一把扶住快要跌倒的老蔫兒,目光灼灼地盯著刀疤臉:"李栓柱同誌,咱們現在是革命戰友,要互相幫助!"他特意在"同誌"二字上加重語氣,刀疤臉頓時像被火鉗燙了似的縮回手。
最後站出來的是個戴眼鏡的年輕人,鏡片裂了道縫,用膠布粘著:"我...我懂測繪..."他說話時手指神經質地絞著衣角,褲腿下露出被腳鐐磨出的青紫痕跡。
第二天天沒亮透,這支由二十三人組成的特殊隊伍就出發了。張誌成走在最前頭,腰間彆著的手槍用布裹得嚴實。李栓柱扛著兩把二十八斤重的大錘,腳步在沙地上踩出深深淺淺的坑。
走到駱駝嶺時,日頭已經毒得像燒紅的烙鐵。嶙峋的岩壁上布滿蜂窩狀的孔洞,風穿過去發出嗚嗚的怪響。張誌成抹了把糊住眼睛的汗,剛要開口,突然聽到頭頂傳來碎石滾落的聲音。
"散開!"他猛地推開身旁的老蔫兒。磨盤大的石塊擦著兩人衣角砸在地上,濺起的碎石在李栓柱臉上劃出道血痕。
"他娘的!"刀疤臉一抹臉,抄起大錘就要往岩壁上掄。張誌成急忙攔住:"彆蠻乾!老蔫兒,你不是會看石頭?"
老蔫兒對著岩壁比劃半天,突然眼睛一亮:"這種頁岩層理分明,順著打楔子能成!"他的手指順著天然裂隙遊走,"這兒,這兒,還有這兒,打三排楔子眼..."
李栓柱往掌心啐了兩口唾沫,第一錘下去火星四濺,第二錘鑿出個白印,到第十錘終於打出個淺坑。戴眼鏡的年輕人趕緊遞上鋼楔,老蔫兒用鏨子調整角度,三根鋼楔呈品字形嵌入岩體。
"都讓開!"張誌成抄起另一把錘,和李栓柱同時發力。兩柄大錘在空中劃出弧線,"咣"地一聲震得人耳膜生疼。岩壁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裂縫順著墨線蛛網般蔓延,最後"轟隆"一聲裂成規整的石塊。
"成了!"老蔫兒撲到石塊前,手指撫過平整的斷麵,"老天爺,這夠砌三米渠牆!"
戴眼鏡的年輕人突然蹲下,用石塊在地上寫寫畫畫:"如果每隊配兩組打楔工,運輸組用滾木的話,效率就會大大提高!”
可隨著開采的持續,眾人發現僅靠打楔子的方法,進度還是有些慢。老蔫兒突然一拍腦袋,想起了一種古老的法子:“咱們試試火燒水潑,利用熱脹冷縮,石頭說不定能裂得更順溜!”
於是,他們迅速行動起來。李栓柱和幾個壯勞力負責撿拾乾枯的梭梭柴,沒一會兒就堆起了小山似的柴堆。老蔫兒指揮著大家把柴堆靠著一處巨大的岩石碼放整齊。
“點火!”張誌成一聲令下,火把被扔向柴堆,瞬間,熊熊烈火升騰而起,火舌舔舐著岩石,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熱浪撲麵而來,大家不得不往後退了幾步,眼睛卻緊緊盯著那被火焰包裹的石頭。
隨著時間的推移,岩石被燒得通紅,像是一塊巨大的炭火。“潑水!”老蔫兒大喊。戴眼鏡的年輕人和幾個隊員迅速提起水桶,將冰冷的水潑向岩石。“滋滋”聲瞬間響起,白色的水汽彌漫開來,岩石表麵出現了密密麻麻的裂紋。
“成功了!”緊接著,又是幾桶水潑上去,“轟隆”一聲,那塊巨大的岩石順著裂紋裂成了好幾塊,大小正適合。
“這法子太妙了!”
大家受到鼓舞,乾勁更足!迅速分成幾個小組,一組負責燒石潑水,一組負責打楔子,一組負責運輸,分工明確,配合默契。
臨近傍晚,張誌成正準備收隊,遠處傳來悶雷般的轟鳴。
“快搬!黑風要來了!"
刀疤臉漢子把最後一塊條石甩上板車,突然發現固定繩索的活扣被沙粒卡死。沙暴裹著碎石打在車轅上,騾子驚得揚起前蹄。張誌成撲上去勒住韁繩,抽出小刀"唰"地割斷繩索,兩人肩膀頂著車板,硬是把傾斜的板車推回正位。
二十多人瞬間結成傳送鏈。老蔫兒佝僂的背此刻繃得筆直,石塊在他枯枝般的手臂間傳遞當最後一塊條石安全落地時,張誌成已經有些堅持不住了……後背的衣服已被岩石磨成布條。
眾人依偎在拉石料的板車周圍,緊緊的互相擠著。哪怕閉著眼,眼淚還是被風沙吹的直流,恨不得把頭塞進肚子裡!
好不容一熬到黑風過後,所有人都是灰頭土臉的,但看著那堆積如山的合格石料,心中又滿是欣慰。張誌成看了眼大夥兒,確認都無恙後,說道:“看!咱們頂住了!隻要繼續這麼乾,需要的石料肯定能按時供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