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表彰會和慰問演出還有三天,營地就像拉滿的弓弦,每一根神經都緊繃著。空氣乾燥得刺喉,像是能摩擦出火花,戈壁灘上的沙石被太陽曬得反光,那灼眼的強光讓人幾乎睜不開眼,一腳踩上去,鞋底都有被燙化的錯覺。熱浪扭曲著空氣,遠處的一切都變得影影綽綽,看著虛幻又不真實。
可這酷熱沒能撲滅大夥的熱情,反倒讓營地的氣氛熱得更厲害了。炊事班的炊煙直直地往上躥,跟工人們的說笑聲、工具碰撞聲攪和在一起,整個營地充斥著一種蓄勢待發的活力。
技術研討會結束後,張誌成站起身,雙手下意識地撐著後腰,慢慢地直起身子,接著揉了揉因為長時間蹲著而發麻的腿,準備去瞅瞅各項工作的進展情況。剛走沒幾步,就瞧見林悅抱著醫藥箱匆匆走來。
“誌成,你在這兒啊。”林悅走到張誌成麵前,微微喘著氣說道,“我剛去醫務室看了傷病員的情況,大部分人恢複得還不錯,精神頭也挺好,還跟我念叨著等傷好了就趕緊回去接著乾活。”說到這兒,她的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可很快又收了回去,“就是還有幾個傷勢比較重的,傷口愈合得慢,還得再觀察觀察。”
張誌成點了點頭,眼神在林悅臉上停留片刻,像是想從她的神情裡看出她是不是太累了:“辛苦你了,林悅同誌。這段時間大家受傷的不少,大大小小的傷病都靠你一個人操心,要是沒有你在,真不知道得亂成啥樣……對了,藥品儲備還夠嗎?”
林悅皺了皺眉頭,臉上露出一絲擔憂,下意識地拍了拍手中的醫藥箱:“儲備不多了,之前風沙那陣子,受傷的人多,用掉了不少。一些常用藥,像退燒藥、消炎藥,都快見底了。我正想找你說這事呢,得趕緊補充藥品,不然要是再出個緊急情況,可就麻煩了,我怕到時候耽誤了救治。”
說完,林悅正準備轉身離開,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停下腳步,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張誌成:“我聽說你們剛才開了技術研討會,討論出啥好辦法了嗎?大家都想出了啥點子。”
張誌成興致勃勃地說道:“收獲還真不小。小林提出在采石鑽孔的時候,順著石頭紋理調整角度,這可不是個簡單的想法,是他盯著石頭琢磨了好久才想出來的。按他說的做,能提高效率、減少廢料,能省下不少人力和時間呢。另外有些標段的土硬得像石頭,鐵鍁下去都直蹦,如果加上老把式的經驗,應該能快不少。”
“太好了,大家能這麼積極地想辦法,咱這工程肯定能順利不少。其實我也在想,咱們在衛生防護這一塊,能不能也做點改進。我看著大家因為這惡劣環境遭罪,心裡實在不是滋味。”
“哦?你有啥想法,說來聽聽。”
林悅認真地說道,一邊說一邊比劃著:“這戈壁灘風沙大,很多人都因為吸入沙塵,呼吸道出了問題,咳嗽、氣喘的不在少數。我想能不能做些簡易的防塵口罩,用紗布製作。雖然紗布孔隙大,防細沙效果差,但咱們可以把紗布浸濕,利用水的吸附力來吸附沙塵,這隻是個權宜之計。等以後有條件了,咱們再想更好的辦法。另外,我還打算組織衛生巡查小組,成員就從各隊抽調,每天定時檢查大家的個人衛生情況,督促大家勤換衣物。戈壁灘缺水,洗衣服不容易,但至少貼身衣物得保持乾淨,減少病菌滋生。”
張誌成微微點頭,沉思片刻後說道:“林悅同誌,你這想法好啊。防塵口罩和衛生巡查小組,這對大家的健康太重要了。不過,實施起來可能會有點難度。這戈壁灘上,材料不好找,人手也緊張,各隊的任務都重,抽調人員怕是不太容易。”
林悅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但很快又堅定起來:“我知道難,可再難也得做啊。大家的健康不能耽誤。材料的事,我再去想想辦法,說不定能從廢棄的物資裡找到能用的。人手方麵,我去跟各隊隊長商量商量,大家都是為了把工程乾好,為了大夥的健康,我想他們會理解的。”
“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你儘管開口。我也會跟各隊隊長打聲招呼,能幫襯的地方肯定幫。”
一陣熱風吹過,帶著戈壁灘特有的沙塵氣息。林悅下意識地用手捂住口鼻,咳嗽了幾聲。張誌成見狀,眉頭皺得更緊了:“這風沙,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你看,就這麼一會兒,你就被嗆著了。防塵口罩的事,得抓緊辦。”
兩人正說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話。隻見小趙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臉上滿是焦急:“張副指揮,林悅同誌,不好了!工地那邊出事了!”
張誌成和林悅心頭一緊,連忙問道:“出什麼事了?快說!”
小趙喘了口氣,急忙說道:“剛才在開挖總乾渠的時候,突然遇到了流沙層還有連著一大片老鼠洞……好幾個工人都陷進去了!”
張誌成抄起鐵鍁衝向出事地段時,三號標段的流沙已吞噬了半個工作麵。大劉半個身子陷在黃沙裡,脖頸青筋暴起:“這狗日的耗子洞!老子家裡還等著我寄錢回去,可不能折在這兒!”他徒勞地抓著浮沙,指甲縫裡滲出血珠。二十米外的支渠豁口處,渾濁的地下水正順著鼠洞倒灌,將原本疏鬆的沙土衝成沸騰的泥漿。
看到這一幕,張誌成的心臟猛地一縮,腦袋裡瞬間一片空白,雙腿不受控製地就想往大劉那邊衝。可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的理智強行將他拉了回來,他意識到這樣盲目衝過去不僅救不了人,還可能讓自己陷入危險。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快速掃視著周圍的情況。
“全體後撤!”林悅突然拽住要往塌陷區衝的張誌成。這個上海姑娘不知何時爬上了料堆,手裡攥著剛用浸濕紗布改製的簡易口罩:“鼠洞連著地下河!你們看沙子的流向——”她指向正順時針旋轉的流沙漩渦。
張誌成立馬判斷出必須用石料壓住滲流通道才行。他看到刀疤臉手中握著兩根撬棍,立馬喊道:“刀疤臉,把兩根撬棍交叉插進沙地!”接著又轉頭看向其他人,大聲下令,“拿條石來!按‘井’字型打樁!”
刀疤臉聽了張誌成的話,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沒有絲毫猶豫。他將撬棍尾端抵住肩窩,雙腿分開,紮穩馬步,暴喝一聲,猛地將兩根撬棍交叉著紮入沙地,那架勢像是要把沙地鑿穿。隨後,他扯著嗓子喊道:“都聽到了嗎!拿條石來!動作麻利點!”他的聲音因為焦急和用力變得沙啞,可在這混亂嘈雜、風聲呼嘯、沙石碰撞的環境裡,卻格外清晰,直直鑽進每個人的耳朵。
老蔫兒腰彎得像張弓,雙手不停地往麻袋裡裝碎石,每一下動作都帶著急迫。他扯著破鑼似的嗓子喊:“誰去砍些紅柳枝條來!咱們編個網子固沙!”這喊聲就像一道命令,幾個年輕小夥撒腿就朝著戈壁灘邊緣紅柳生長的地方跑去。
大劉在流沙裡拚命掙紮,半個身子已經陷得更深了。流沙不停地往他口鼻裡灌,他劇烈地咳嗽著,每一聲咳嗽都像是要把肺咳出來。即便如此,他還是拚儘全力,聲嘶力竭地喊:“救我!快救我啊!我家裡還有老婆孩子等著我回去呢!”
張誌成心急如焚,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滾落,和沙塵混在一起,在臉上劃出一道道泥印。他一邊有條不紊地指揮著眾人行動,一邊朝著大劉喊道:“大劉,彆亂動!保存體力!我們馬上救你出來!”說完,他轉頭看向林悅,目光裡滿是焦急與關切,大聲說:“林悅,你在這兒指揮,注意安全!我去前麵看看!”林悅用力點了點頭,大聲回應:“你也小心!”
張誌成衝到流沙邊緣,仔細觀察著流沙的情況,尋找著最佳的救援角度。這時,刀疤臉眼疾手快,把一根長長的撬棍伸了過去,喊道:“張副指揮,用這個!”張誌成一把抓住撬棍,借助撬棍的力量,慢慢靠近大劉。
“找繩索來!”張誌成大喊。很快,有工友遞來了繩索。張誌成和幾個工友小心翼翼地將繩索的一端慢慢拋向大劉,喊道:“大劉,抓住繩索,把它綁在身上,動作輕點,彆亂動!”大劉費了好大的勁,終於抓住繩索,艱難地將它綁在自己的腰間。
“大家穩住,慢慢拉,保持水平用力,千萬彆急!”張誌成指揮著眾人。大夥齊心協力,一點點地往後拉繩索,每拉一下都小心翼翼,生怕用力過猛讓大劉陷得更深。
“這樣還不夠,得想辦法固定住流沙邊緣!”張誌成喘著粗氣,胸膛劇烈地起伏著,話語裡滿是焦慮和堅定。這時,去找紅柳枝條的小夥們回來了,他們扛著一大捆紅柳枝條,累得氣喘籲籲,汗水濕透了衣衫,但臉上沒有一絲疲憊,隻有焦急和堅定。老蔫兒趕忙指揮大家把紅柳枝條編織成網狀結構,然後鋪上石塊壓實,放置在流沙邊緣。
眾人按照張誌成的指揮,將編織好的紅柳枝條網和石塊一點點放置在流沙邊緣。剛開始,這些東西似乎很難抵擋流沙的吞噬,但隨著不斷地加固和調整,流沙邊緣漸漸有了被穩住的跡象。
“繼續,再加把勁!”張誌成喊道。可就在這時,一陣狂風毫無預兆地刮過,瞬間卷起漫天沙塵,整個世界像是被一塊巨大的黃色幕布罩住,讓本就艱難的救援工作變得更加困難。眾人都眯著眼,在沙塵裡艱難地摸索著行動,每走一步都異常艱難。
“這鬼天氣!”刀疤臉咒罵道,聲音裡滿是憤怒和無奈。林悅在料堆上大聲喊道:“大家彆慌,穩住節奏!”她一邊指揮著,一邊用手緊緊捂住口鼻,還是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在眾人的不懈努力下,流沙邊緣終於被成功固定住了。張誌成擦了擦臉上混合著汗水和沙塵的汙漬,說:“現在可以繼續拉了,注意保持平穩!”眾人再次握緊繩索,一點點地將大劉往外拉。
此時的大劉,隻剩下腦袋還露在外麵,眼神裡滿是絕望,身體也因為長時間的掙紮和缺氧變得麻木,每一次呼吸都微弱而艱難。張誌成心急如焚,不停地朝著大劉喊:“大劉,你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好!”大劉虛弱地點了點頭,他已經沒有多少力氣回應了,全靠一股頑強的求生意誌支撐著。
就在大家以為一切順利的時候,流沙突然又湧動起來,大劉的身體又開始往下陷。“不好,快想辦法!”
小趙看著周圍的情況,大聲喊道:“大家先彆慌,穩住繩索!我們再找些支撐物來!”說完,他和幾個工友迅速跑向附近的材料堆放處,找來了幾塊厚實的木板。他們將木板斜著插入流沙邊緣,作為額外的支撐。
在眾人的努力下,大劉的身體逐漸從流沙中被拉了出來。大家小心翼翼地將大劉抬上擔架,迅速往回退。
回到安全地帶,林悅早已帶著簡易的急救設備等候在此。她快速地為大劉檢查身體,清理他口鼻中的沙塵,又給他喂了些水。
緩了好一會兒,大劉終於能發出聲音,他的聲音沙啞又虛弱,帶著深深的愧疚:“我真是個窩囊廢,差點連累了大夥,家裡還指著我呢,我這要是出了事,他們可咋辦……”眾人聽了,紛紛圍過來安慰他。“大劉,你可彆這麼說,誰能料到會碰上這倒黴的流沙和耗子洞啊。”刀疤臉第一個開口,他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大劉的肩膀,差點把大劉拍得咳嗽起來。
大劉苦笑著搖搖頭,接著看向張誌成,眼神裡滿是忐忑:“張副指揮,今天出了這檔子事,咱隊會不會被扣分啊?是不是就失去被表彰的機會了?我可不想因為我,讓大夥的努力白費。”張誌成看著大劉,眼眶微微泛紅,“大劉,你彆瞎想。人沒事就是萬幸,這比什麼都重要。表彰是對咱們工作的肯定,但人的生命安全才是第一位的。今天大家齊心協力救你,這就是咱們隊伍最值得表彰的地方。”
林悅連忙遞上一杯水,“大劉,你剛脫險,身體還虛弱,先彆說話,好好休息。”大劉接過水,感激地看了林悅一眼,喝了幾口水後,他還是放不下心:“可這工程進度因為我耽誤了……我家裡還等著我多掙點錢寄回去改善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