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濃稠如墨的黑暗將隊伍緊緊包裹。大劉走在隊伍的最前端,宛如一尊堅毅的雕像。雙手緊緊握住一根粗壯的木棍,那手臂高高抬起,隨後重重落下,木棍前端狠狠戳進泥濘的土地。長時間的用力讓他的手臂微微顫抖,但他的眼神依然死死盯著腳下,不放過任何一處可能隱藏危險的地方。
東南方五步有暗坑!“大劉的吼聲被狂風撕碎,後方傳來金屬器皿墜地的脆響。孫專員轉身時,正看見老張的水壺滾進泥潭,渾濁的水麵泛起一串氣泡。
“撿什麼撿!“孫專員拽住老張的衣領的同時,扯下腰間的水壺塞進老張懷裡。
孫專員緊跟在大劉身後,眼睛不停地左右掃視,偶有隊員因腳下不穩而腳步踉蹌,他便迅速伸出手去,穩穩地攙扶住。“小心點,老張,這路滑得很,大夥都打起精神,快到營地了。”孫專員對著一位踉蹌的隊員喊道,聲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孫專員,你說咱們這次能挺過去嗎?”一個年輕的隊員聲音顫抖地問。
孫專員瞪了他一眼,沉聲道:“說什麼喪氣話!咱們是什麼?是鐵打的隊伍!隻要還有一口氣在,就得往前衝!”
不知走了多久,隊伍中有人突然喊道:“看!那是不是營地?”眾人抬眼望去,前方出現了營地那若隱若現的輪廓。營地裡閃爍著微弱的燈光。
“同誌們,快到了!”孫專員扯著已經沙啞得近乎失聲的嗓子大聲喊道,聲音中帶著難以抑製的喜悅。隊員們聽到這話,原本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的腳步,竟奇跡般地變得輕快了一些。
林悅和蘇秀華看到孫專員和大劉帶著隊伍平安歸來,她們一直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孫專員,你們可算回來了!”林悅快步迎上去,眼中閃爍著淚光。
孫專員點了點頭,“快,先把大劉他們標段剩下的糧食和物資安置好,營地的同誌們都等著呢。”
蘇秀華連忙應道:“哎,好嘞!大家加把勁,快點行動起來!”
孫專員話音未落,隊員便如接到衝鋒命令的戰士般四散開來。帆布包、麻袋、木箱在雨中劃出一道道弧線。林悅提著馬燈在前引路,昏黃的光暈裡,能清楚看見大劉扛著半袋糧食踉蹌前行的背影。
“輕點!那箱雷管要豎著放!”孫專員突然拔高聲音,三步並作兩步搶到正在搬運雷管箱的小李身邊,“這玩意兒比咱們命還金貴,要是受潮...”後半句話被悶雷打斷,手指在箱蓋上摩挲著,確認那層防潮油紙是否還完好。
小李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笑道:“孫專員,您放心,我小心著呢!這雷管要是出了問題,我腦袋給您當球踢!”
當最後一袋糧食被抬進帳篷時,孫專員終於得以喘息片刻。他靠在潮濕的帳篷支柱上,雨水順著帽簷滴落,帳篷內的煤油燈突然“劈啪”爆響,火星濺落在孫專員腳邊。他這才驚覺自己竟發呆了足足有一刻鐘。
“孫專員,這是最後半罐鹽。”蘇秀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手上捧著個鏽跡斑斑的鐵皮罐,罐口用蠟封著。
孫專員接過鹽罐,沉聲道:“秀華,這鹽得省著點用,不知道還得熬多少天呢。”
突然,帳篷外傳來騾子的嘶鳴。孫專員掀開帆布簾,看見大劉正蹲在飼料槽前,用樹枝撥弄著槽底僅有的幾把帶著些綠色的駱駝刺。那兩頭青灰色的騾子耷拉著腦袋,尾巴無力地掃著泥濘,幾乎都要站不住了。
“大劉,把騾子牽到背風處。”孫專員吩咐道。
“明天……不,今晚就得宰一頭。”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大劉猛然回頭,眼中閃過的震驚讓孫專員喉頭一緊。哪怕是一頭畜生,但在趕工的時候朝夕相處,加之先前一路馱拽,互相之間早已建立了一種超然的感情。
大劉站起身來,手中的樹枝掉落,泥水濺濕了他的褲腳。他瞪大眼睛,聲音顫抖地說:“孫專員,這……這咋行啊!這騾子跟了咱們這麼久,一路上多虧了它們馱運物資,咋能說宰就宰呢。”
孫專員低下頭,避開大劉的目光。“大劉,我也不想啊,可你看看咱們現在的處境。糧食所剩無幾,人都快撐不下去了,更彆說這騾子。它們現在也餓得沒了力氣,再這樣下去,兩頭都得死。宰一頭,既能讓大夥吃上頓飽飯,恢複些體力,剩下的那頭也能多撐幾天,說不定……說不定咱們就能等到救援了。”
大劉緊握著拳頭,咬著牙說:“孫專員,我知道您說得對,可我就是心裡難受。這騾子,就跟咱們的兄弟一樣。”
大劉緩緩轉過身,再次看向那兩頭騾子。其中一頭瘦骨嶙峋的騾子費力地抬起頭,大大的眼睛望向大劉。大劉的手輕輕撫上騾子的脖頸,那粗糙的皮毛下,肋骨根根分明。許久,他深吸一口氣,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服從命令!”
決定既下,孫專員和大劉開始著手準備。其他隊員們也得知了這個消息,紛紛趕來,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凝重。林悅和蘇秀華站在一旁,眼中滿是不忍。
大劉挑選了相對瘦弱的那頭騾子,他從腰間抽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手卻止不住地顫抖。他低聲對騾子說:“老夥計,對不住了,為了大家,我隻能這麼做。”
隨著騾子一聲淒厲的嘶鳴,一切都結束了。一時間,營地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孫專員轉身對圍攏過來的隊員們說道:“把騾子抬到炊事班去,大家都餓了,吃頓飽飯,才能有力氣繼續堅持。”隊員們緩緩走上前,幾個人合力抬起了騾子的屍體,一步一步朝著炊事班新搭的灶房走去。
爐火早已熊熊燃起,映紅了炊事員們疲憊而又凝重的臉龐。當騾子被抬進來時,炊事員們隻是默默地對視了一眼,便開始熟練地忙碌起來。
清洗、分割,平日裡簡單的工序,此刻卻顯得格外漫長。大劉站在一旁,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騾子的屍體。
一個炊事員輕聲對大劉說:“大劉,你彆太難過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大劉搖了搖頭,哽咽著說:“我知道,可我就是心裡過不去這個坎。”
炊事員們將分割好的騾肉放入大鍋裡,添上水,蓋上鍋蓋。隨著爐火的燃燒,鍋裡漸漸傳來咕嚕咕嚕的聲音,肉香開始在帳篷裡彌漫開來。這本該是讓人垂涎欲滴的香味,此刻卻如同一股酸澀的氣息,直往隊員們的鼻腔裡鑽,讓他們的眼眶不自覺地泛紅。
“開飯了。”炊事員的聲音低沉而沙啞,他將一碗碗冒著熱氣的騾肉端到隊員們麵前。隊員們圍坐在帳篷裡,看著麵前這碗來之不易的肉,卻沒有人率先動筷。
孫專員坐在眾人中間,他拿起筷子,夾起一塊騾肉,放進嘴裡,艱難地咀嚼著。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一塊石頭,喉嚨乾澀,難以下咽。他抬起頭,看著隊員們,說道:“同誌們,咱們現在麵臨著前所未有的困難,這頭騾子犧牲自己,就是為了讓我們有力氣活下去,完成任務。大家吃吧,吃飽了,才能繼續戰鬥。”
一個隊員低聲說道:“孫專員,這肉我吃不下,一想到這騾子跟咱們一路走來,心裡就難受。”
孫專員瞪了他一眼,厲聲道:“吃不下也得吃!這是命令!咱們不能白白犧牲了這頭騾子!”
隊員們聽了孫專員的話,紛紛拿起筷子,開始吃了起來。大劉坐在角落裡,悶頭吃著乾糧,麵前滿滿一碗肉,卻是一筷子都沒碰。
林悅猛地回神,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她迅速蹲下身子,從床鋪底下拖出一個皮箱。好不容易才解開布包上的繩結,層層打開後,露出裡麵幾個用油紙包著的小包裹。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其中一個,打開油紙,裡麵是幾塊包裝精美的餅乾和一小條巧克力。
“大劉,你吃這個。”林悅快步走到大劉麵前,把餅乾和巧克力遞到大劉手中。
大劉聽到林悅的話,緩緩抬起頭,目光落在那幾塊餅乾和巧克力上。他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手,乾裂的嘴唇動了動,“我不吃,這太金貴了。”
“大劉,你都多久沒好好吃東西了,身體都快扛不住了,就吃一點吧。”林悅急得眼眶都紅了,再次把食物往大劉手裡塞,聲音裡帶著一絲哀求。
大劉搖了搖頭,堅定地說:“林悅同誌,我真不吃!你看那些傷病員,他們更需要補充營養,得把這些好東西留給他們,我吃點乾糧就行。我這身子骨還硬朗著呢,撐得住。”
大劉說著,把目光投向不遠處躺在簡易擔架上的小李,小李的腿在之前的泥石流中受了重傷,要不是有騾子能馱著,估計人已經沒了。
林悅順著大劉的目光望去,看到傷病員們的慘狀,心中一陣刺痛。她咬了咬嘴唇,猶豫了一下,最終點了點頭。她默默將餅乾和巧克力重新包好,打算等傷病員中有誰清醒些再做打算。
孫專員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他拖著疲憊的身軀走過來。看到林悅手中的食物,他微微歎了口氣:“林悅,大家都很有覺悟,這些食物確實應該優先留給最需要的人。不過,咱們得想個辦法,讓大家都能補充點營養,提升一下士氣。”營地外,風雨雖已停歇,但泥濘的土地和四周陡峭的山巒,依舊如巨大的枷鎖,將他們困在這絕境之中。他深知,這頭騾子的肉隻能解一時之急,食物和救援依舊遙遙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