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聲解釋。
“哦……”
金大豪露出一副意外的表情,是那種實實在在的意外。如果他隻是故意的嘲諷,我大概會感覺到憤怒,可這種無意的反應卻讓我一陣心酸。
或許在金大豪這種人眼裡,人真的會分三六九等吧。
“對不起……我聽林婷說你們廠快不行了,以為你換了工作來這裡……”
他還在解釋,可這種解釋讓我更加悲傷。
他今天並沒有初次見麵時的跋扈,甚至算的上客氣。
可我今天比初次見他時還要難過。
我最珍貴的尊嚴被金大豪的誤會戳了一個粉碎。
“去哪兒?”
金大豪坐在車裡問我。
“回家。”
我實在不想再麵對這張高貴的臉龐,敷衍的回答他。
“一起出去坐坐吧,才十點。”
他低頭看表,突然說。
“不了,明天上班。”
我拒絕,和他的每一分鐘相處都讓我難受,我不是暴民,更不會仇富,可我討厭那種金大豪骨子裡透出來的優越感。
“這兩天我本來就正想找你呢,有正事兒。我和林婷快結婚了,找你是關於結婚的事兒。”
金大豪一臉和氣的勸我。
結婚兩個字兒再度紮進了我的心裡。
我皺眉沉默,那段青春年華已經過去九年,可我知道,我依然無法對林婷釋懷。
不,或許今生都不會。
“張一凡,你太沒勁了,還記著上次的仇呢?算我的錯,我先給你道歉了不行?”
他看我皺眉,接著勸我,他今晚如此大度,反倒顯得我有些小氣。
“好。”
我點頭答應下來。
“我跟你一起去。”
我扭頭看白小纖,白小纖冷冷的說。
她還是那張寒霜新星臉,憤怒就寫在臉上,好像剛剛被金大豪誤會的是她而不是我。
我把自行車停回原處,上了金大豪的瑪莎拉蒂,車頭上的糞叉子標誌又讓我看得一陣刺眼。
和金大豪在一起,我分分秒秒都覺得不自在。
我和白小纖沉默的坐在後麵,一言不發。
金大豪滿身酒氣,囂張的穿梭在城市主乾道上,他倒不怕酒駕被查。
“張一凡,你女朋友挺漂亮的。”
金大豪從後視鏡裡向後麵看,隨口說道。
白小纖看著車窗外,一言不發,我尷尬一笑,算了回了話。
“林婷經常說起你,說你們高中關係就不錯,你愛看書,還都是些古裡古怪的書,什麼《查拉斯圖如是說》、地藏什麼經,她說了好多,我都記不住了,總之說你是個文藝青年……”
是《查拉斯圖如是說》、《地藏本願經》和《約翰克裡斯多夫》。
我高中時期最喜歡的三本書。
–—一根懸在深穀上的軟索。往彼端去是危險的,停在半途是危險的,向後瞧望也是危險的,戰栗或不前進,都是危險。”
我在《查拉斯圖如是說》中讀到人類的真相,尋找世界的真理。
“我所分身遍滿百千萬億恒河沙世界,每一世界化百千萬億身,每一身度百千萬億人,令歸敬三寶,永離生死,至涅槃樂。”
我在《地藏本願經》中讀到佛性的慈悲,領悟世界的寬容。
“濛濛曉霧初開,皓皓旭日方升。”
我在傅雷版的《約翰克裡斯多夫》中讀到文字的詩意,找到另一個我為之癡迷的世界。
這三本書高中時期,每時每刻都放在我的課桌上,我想不到林婷都還記得,更想不到她會向金大豪講起其中的瑣碎。
原來她什麼都沒忘記。
我腦海中浮現起那日林婷在咖啡館中樣子,那張充滿女人誘惑的臉龐隱藏在騰騰煙霧之後,卻始終無法與高中時的女孩兒重合。
我們的記憶留在了過去,生命卻活在現在。
金大豪似乎沒有注意我的異樣,繼續說著。
“林婷說你腦子聰明偏偏不學習,經常寫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作文課寫過一篇武俠小說,讓語文老師畫了零分,成了反麵典型……”
“哦,對了,她還說,你給她買過兩年蛋炒飯,張一凡,那時候你也蠻拚的,哈哈哈哈……”
金大豪似乎講了一個十分可笑的笑話,突然拚命大笑起來,笑容有些猙獰。
我坐在後麵,發出幾聲乾笑。
我用青春的真誠麵對這個世界,這本來就是一個笑料。
我出神的看著窗外,腳下突然一陣鑽心的疼痛。
我扭頭,白小纖的高跟鞋正跺在我腳上,一臉憤怒。
她晃晃手裡手機,微信界麵上剛剛給我發送了一條信息。
我拿出手機查看。
“張一凡,你隻給我買過兩次爆米花!”
一個憤怒的表情之後,是一個大大的感歎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