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話很豪邁,可眼前的反應卻很慘淡。
一幫人搖搖頭,一齊歎著氣,這些與我一起在這間小廠裡混跡了幾年的老少爺們兒大都知道我脾氣,他們沒指望一個整日裡隻喜歡埋頭在書堆裡的屌絲文青能乾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兒。
“小凡啊,咱簽這個字兒,還不是為了能保住虎子一條命,現在啥世道,電視上討薪的農民工多了去了,能要回來的有幾個,你彆瞎胡鬨,咱們還是商量商量,走法律途徑。”
廠裡的老工人老郭最穩當,明明自已一臉愁雲,還在勉強勸著我。
我的眼眶微微有些濕潤,我想不明白廠長,那個和我沾著拐外抹角親戚的有錢人怎麼會如此狠心對待這樣一些勤勤懇懇的爺們兒。
聽我爸活著的時候說,老廠長當年也是白手起家,吃苦受罪好些年才把廠子做成了如此規模,從一窮二白做到了如今身價,更何況一如老郭這樣的老工人更是打廠子創建開始就在這裡賣命的,卻也落了個如此下場。
我看著手裡薄溜溜的一千塊錢,一聲苦笑。
人情冷暖比不過這薄薄一遝紙,我實在看不明白這個世界。
王響亮是在半個小時後急匆匆趕來的,淩亂的頭發跟雞窩一樣,腳上的兩隻鞋一隻黑色一隻白色,一看就是昏頭昏腦跑來的。
王響亮跑到我跟前低頭看了眼地上的血跡,又抬頭看看大門緊鎖的廠房,一張臉青的好像青椒似的。
“張一凡,你他媽怎麼不給我打電話?”
王響亮這人重情義,對跟著自己的小兄弟們一向不錯,此時聽到李虎受傷的消息,勃然大怒。
我看著他猙獰的麵孔,一愣。
王響亮這幾年從省城回來之後,一副風輕雲淡看破紅塵與世無爭的模樣,灑脫到我幾乎快要忘記了那個曾經開著大寶馬去高中找我,告訴我他要出人頭地的少年與眼前的王響亮是同一個人。
他隱匿的太久,久到我甚至險些忘記了他的爪牙。
我在他紅通通的雙眼中嗅到一絲殺機。
這是一個會憤怒的男人,而他發泄憤怒的方式一向比我直接,一向比我更有殺傷力。
“剛才薛三兒拿李虎威脅我們,說誰敢打電話他就直接崩了虎子,我們大家沒辦法,才認了。”
王響亮的小兄弟們湊過來七嘴八舌的替我解釋著,提起薛三兒的名字,王響亮的眉頭猛然一挑。
“就這麼一隻傻蠍子敢在我地頭上崩人?他是嫌臉上那朵花不漂亮想讓我多給他畫兩道?!”
王響亮的話裡帶著機關,我心頭一驚。
薛三的刀疤臉讓我印象深刻,可想不到竟然是王響亮畫上的……
我看著眼前這個憤怒的年輕人,心裡微微有些發涼,我實在不知道他究竟還有多少血腥過往。
“張一凡,這事兒你甭摻和,我來辦,讀書人手裡不沾血,這話是我爺爺說的,你得聽著。”
王響亮意味深長的看我一眼,勸我一句。
他和我是光屁股長起來的兄弟,我們彼此熟悉到一個眼神兒一個動作都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心意。
我能嗅到他的殺機,他能聞到我的憤怒。
我們彼此之間心照不宣。
“去醫院看看虎子吧,人命關天。”
我沒接王響亮話茬,點點腳下的血跡轉移了話題,我心裡有我的打算,字兒是我讓大夥簽的,我簽這些淳樸的老少爺們兒一個承諾。
王響亮顯然也記掛著李虎的安危,點點頭答應了。我們打了一輛車,急匆匆的往醫院趕去,到地方的時候李虎已經被推進了手術室裡,李虎的老婆,一個穿著樸素的年輕農婦抱著三四歲的孩子焦急的等在手術室門口,一臉惶恐。
“弟妹,虎子情況咋樣?”
王響亮和虎子關係不錯,以前去李虎家裡喝過酒,一眼就認出了李虎對象,皺眉問道。
“響亮,你說這是什麼事兒,今天好好的去上班,怎麼不到半天的功夫就成這樣了呢,我一個婦道人家帶著孩子,也沒個工作,他再這樣我們家還咋過啊……”
女人說到一半兒就開始哽咽起來,豆子大小的淚珠順著臉頰劈裡啪啦流下來,我看不得這些傷心事,把頭微微扭到了一邊。
王響亮不停的安慰著女人,可眉頭卻一直沒有舒展過。
“弟妹,你放心,這種噴槍打不死人,虎子把鐵砂取出來,養幾個月就能好,手術費不夠的我們大家一起湊湊,虎子是我小兄弟,碰見這種事兒我不能不管。”
王響亮一邊說著,一邊把兩千塊錢塞到了女人手裡。
“這錢是虎子的工資,你先收著應急,回頭我再給你湊點兒。”
女人在半推半就中把兩千塊錢收了下來,感激的神色帶著本分人家特有的赤誠,我知道這壓根兒就不是什麼工資,這是我們剛剛分到的一千塊錢,李虎和王響亮自己那份合到了一起。我看著王響亮的身影在一瞬間隱隱有些神思恍惚,我赫然想起高二那年,我被高凱一頓胖揍住進了這家醫院,同樣是王響亮拿著幾千塊錢塞給了我媽。
情義這種東西,真不是說說就能做到的。
“弟妹,你拿著應急。”
我從褲兜裡掏出自己那一千,一起拍在了女人手裡。
女人遲疑的看看我,直到王響亮點頭才小心翼翼的收了下來,嘴裡不住說著謝謝,好像天大的恩情一樣,我心酸的勸著她。
“弟妹,你放心,這個公道,我一定會給找回來!”
王響亮站在手術室外狹長幽暗的走廊裡,輕輕說著,鄭重的神色好像許下一個同樣鄭重的諾言。
“彆了,王響亮你彆操心找什麼公道了,你跟我回隊裡去一趟。”
一個粗獷的聲音突然從我們身後傳來,我回頭,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穿著警服的漢子走到了我們跟前。
我一愣!
趙大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