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平日裡廠長對他不錯,沒想到危難之時劉會計也能把事兒做到這個地步,還真有點士為知己者死的意思。
話說到這裡,趙大熊不好再調戲這麼個小人物,喝了口茶,站起身來。
“走吧。”
趙大警官從桌上拿起了車鑰匙。
“去哪兒?”
劉會計明顯哭昏頭了,問了一句。
“帶我找你們廠長去啊,你們藏的跟耗子似的,你不帶路我上哪兒找去。”
趙大警官衝著劉會計翻了一個大白眼兒,劉會計恍然大悟,連聲點頭。
我們跟著趙大熊下了樓,沾了點趙大熊的光兒,上了一輛警車,劉會計窩在我身邊兒,眼淚兒還滴滴答答下著。
我以前還真沒發現,這個男人原來如此愛哭。
不得不承認,或許真是窮途末路草木皆兵,我們廠長窩的那地方還真挺有點地下交通站的意思。
劉會計指指點點的帶著我們去了舊城區,一個四通八達的小巷子口跟前停車。巷子太窄,車開不進去,我們停在了路邊。
“趙警官,就在裡頭呢。”
劉會計苦著臉給我們指著。
我們剛進巷子,就聽到一輛汽車從我們身後駛過。
一輛白色甲殼蟲順著巷子外頭的大路駛了出去……
車窗戶半開著,隱隱看到司機是一個長發女人,看背影很像林婷的模樣……
我心裡咯噔一跳,可嘴上卻沒吱聲。
劉會計帶著我們左拐右繞半個小時,最後在一扇紅色大鐵門兒前頭停了下來。
紅色大鐵門虛掩著,裡頭一幢三層小樓,劉會計指了指最上頭。
“我們就在這兒租的房子,我們當初開廠的時候想著致富發家,可幾十年混下來,反倒成了有家不敢回,你說辛苦大半輩子,圖個啥呀。”
劉會計感慨一聲,搖搖頭,滿臉蕭索。
有因必有果,我無意勸他什麼,跟著他上了樓。
我們在三樓西戶停下,劉會計拿出鑰匙開門兒。
這是一件很是破舊的兩居室小房子,客廳裡空空蕩蕩的沒有一件家具,隻有兩張被子鋪在地麵上,幾個破碗放在牆角,是他們吃飯的家夥兒,顯然是一個臨時住所……
屋裡煙氣繚繞,劉會計疑惑的進了屋,卻沒看到我們廠長的影子。
“廠長,我把刑警隊的趙警官請來啦,咱們好好認罪,給趙警官好好說說,總不至於連命也丟了吧……”
劉會計滿屋轉著說道。
“晚來,早就晚啦。”
一聲悠悠的歎息是從陽台上傳來的!
我們尋著聲音衝到陽台上,看到一個微禿的男人坐在陽台的窗沿兒上,窗戶敞開著……
這人正是我們廠長!
幾個月未見,他比起先前早已消瘦了許多,我記得大學畢業時我父親領著我去他家中送禮,當時這個男人臉上滿是意氣風發的樣子,隨口之間都是跟著我如何如何的美好描繪……
區區幾年,物是人非。
如今他的眼中儘是看破世事的蕭索。
“小劉啊,我賬上還有點兒錢,你給廠裡工人們分一分,都到這地步了,再騙下去也沒意思了……”
廠長坐在窗邊兒抽了口煙,望著窗外悠悠藍天,輕輕歎了口氣。
“小劉啊,這些年我一直拿你當自己人,望你看著以前的情分,照顧照顧我那上學孩子,管不了啦,真的管不了啦……”
這個滿麵愁容的男人回身看了我們最後一眼兒,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年輕的時候豪情壯誌,想著商海征伐裡給自己賺下點兒什麼,可到了現在才知道,人最瞧不上的是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可到最後最舍不得的還是平平淡淡普普通通,明白了,也晚了……”
老廠長坐在窗邊搖搖頭,把煙頭輕輕彈出窗外,一點火星字在半空中劃過一道拋物線,落在地上,化成幾點火星……
“張一凡,找個地方重新乾吧,你年輕,重新開始是個機會,在我這小廠裡屈才了……”
廠長看了我最後一眼,微微一笑,然後扭身,跳了下去……
我有點意外。
這個落魄的男人人生中的最後一句話竟然是對我說的。
然後我看到他的身體在樓上直直墜下,兩秒鐘後重重砸在地上。
我甚至沒有看到他在半空中做出一絲掙紮的動作,我知道,這個心灰意冷的男人在享受著死神帶來的解脫……
一個徹底的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