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年輕人誰沒個夢呢。
“當年我想當個記者,說真話寫真事兒的那種,我爸死在工地上,沒人替我們說真話,那年月信息還不發達,親戚們領著我們娘兒倆找老板討說法,老板拿錢打發我們,工地照舊開著,錢照舊賺著,好像一條人命隻值一個價碼而已。我就想能找個說真話寫真事兒的行當,活出個‘真’字兒。”
“可我終究還是沒當成記者,老爺子說我能吃官飯,那我就吃官飯,老爺子說我能當警察,那我就當警察,吃了王家的飯,就是王家的人,本就是這麼個道理。”
張力看著窗外,輕輕感歎一句。
開車的李虎笑了。
“當年老爺子養了我們幾個窮孩子,就我最不爭氣,我打小不愛學習,到如今也隻是一個跑腿兒的命,你可比我強多啦,你要是警察當膩了,咱倆換換活。”
李虎笑著對張力說了一句,這位前同事也是承蒙王家恩澤長起來的王家門徒,這點兒令我頗為意外。
“凡哥,不是我不想說,是小刀主不讓我說,這事兒您可千萬彆怪罪。”
李虎話裡語氣那幫般恭敬,恭敬裡帶著疏離感,那張熟悉的麵孔落在我眼裡如此的陌生。
我討厭這樣的感覺,每一個熟悉的人總是在不經意間露出另我陌生的一麵,白小纖如此,林婷如此,王響亮同樣也是如此,我不知道下一個突然變身的又會是誰……
我生活在真實的世界上,卻又活的如此虛幻。
張力笑著,說句我才不換呢,隻是臉上帶著點兒遺憾。
我突然發現這個矮胖的警察活的挺糾結的。
“人這輩子路長的很,老爺子養你們,又不是讓你們守在身邊兒養老儘孝,自己的路自己走,哪有這麼多遺憾。”
我不明白張力的遺憾從何而來,隨口說道。
“哪有什麼自己的路。”
張力看我的眼神兒好像在看一個傻瓜。
“當年要沒有老爺子,我連學都上不起,遺憾歸遺憾,可人也得懂個知足。”
張力的臉色一正,似乎我說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
我一愣。
“凡哥,你大概還不知道吧,當年我們這波吃著王家飯長大的窮孩子,進了警校的有三個,畢業那年回來的隻有我自己,因為我知道嘴裡吃誰家的飯,腳丫子就得站在誰家地頭上,這年月好心人少,我總不能讓好心人失望。”
說起王老爺子,這位年輕的警察依然難掩心中那份感激。
我不是傻子。
我一愣,突然覺得王老爺子這好心人當的也不是那麼純粹。
“我的兩位同窗畢業那年選擇留在省城,他們覺得省城裡世界大,不想再聽這麼一個窩在小地方的糟老頭安排,我至今記得我畢業後第一次回王家老宅,老爺子親自下廚給我炒的菜,陪我吃的飯,老爺子說我有良心,能扛大事兒。老爺子還說,鳥兒覺得翅膀硬了要飛,那就索性不要飛了。”
“後來留在省城的兩個人,一個出了車禍,成了植物人,一個受賄讓人舉報,新衣服沒穿多久就脫了下來,誰也沒飛遠。”
我當然知道世間事永遠不會這樣簡單,兩隻沒有飛遠的鳥兒是怎樣折在風浪下,其中的曲折我用腳丫子都能想得明白。
我萬萬想不到,那個如今在深宅中安度晚年一心鑽研廣場舞的老人,會說出這樣的話語,而我更無法用簡單的好壞來斷定,因為我突然明白,這件事看起來有多好,同樣便有多壞。
他給窮孩子們找生路,而後打落飛離掌心的幾隻。
我在張力臉上看出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似乎在這個王家門徒心裡,一切都是如此順理成章,卻恍然不覺自己早已成為一隻提線木偶,線頭牢牢攥在慈眉善目的王老爺子手裡。
我的震驚在一聲尖利的刹車聲中消失,小貨車突然停下,車燈照亮黑漆漆的前方,稀稀疏疏的墳頭隆起在西郊黃土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