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省城風光無限的大土地司馬青崖,生前一手遮天,死後卻屍骨無蹤。
我看著沈桃花茫然的苦笑,複以苦澀回應。
這便是那個江湖吧,風光落在身後隻成為閒暇時他人的談資,生生死死卻落在自己身上擔著,大風大浪捧人也殺人,浪尖兒上永遠隻是方寸之地,人命疊著人命才托起一個浪頭。
入了水便隻能這般活著,紅腥子伴著刀片子,一輩子沒完。
我心裡想著,低頭看看腳下乾乾淨淨的鞋邊兒,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我知道我離著那片水怕是也不遠了。
“找過?”
我低頭走著,問出一個很傻的問題。
“一直在找。”
沈桃花邁步走著,頭也不回的甩過一句話來,聲音說不出的乾脆。
我知道那是一個心結,道理上他不虧欠司馬青崖,可情分上卻永遠欠著,活人的事兒補不上,隻能摁著死人使勁兒。
生生死死的心結誰也解不開,看的還是他自己,我勸不了什麼,低頭走著。
那天沈桃花的腳步有些跌跌撞撞,話說的有些零零碎碎,山中耽誤了大半日,回到村兒裡的時候已近黃昏,我和沈桃花直接奔了宿舍而去,尚未進院,遠遠兒的就聞著濃鬱的藥香撲鼻而來,我一怔,進院一看,一個小火爐架在院子裡頭,不急不慢的火頭騰騰的燒著,小藥罐裡冒著騰騰熱氣兒,頂的蓋子突突地跳著,陸金戈低頭蹲在小火爐跟前,仔仔細細瞅著火頭,手裡拿著一把破扇子不時扇扇風點點火,一副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的架勢。
真是一個好孩子,我在心中如此想著,對陸金戈的印象愈加好了起來。
林婷坐在屋門口,一張竹椅子上頭撲了床小薄被,被她坐在身下,我床頭的薄毛毯子被她蓋在身上,捂的嚴嚴實實,隻露出半個腦袋,明媚豔麗的勾魂眼惆悵的看著晚霞,眼神兒卻是格外的飄渺空虛。
那確實是一雙能令男人們心動的眼睛,可我偏偏怕夠了這雙眼。
我尷尬的站在門口,咳了咳嗓子,陸金戈詫異的抬頭,看到我回來,眼裡露出一絲驚喜的神采。
“張老師您回來啦,俺知道那藥在山裡頭不好尋,肯定得耽擱些功夫,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師娘身子又不好,俺先湊合著把藥熬上啦……”
他站起來,衝我憨憨一笑,可我明白這個神力般的鄉村少年是怎樣的心細如發,他明明知道我們在山裡非是采藥,卻死死守住了口風。
這般踏實得體,真是令人喜歡。
我笑嗬嗬的連聲說著謝謝,他卻把小藥罐挪下火爐放到屋裡的桌子上,轉身滅了火頭。
“張老師,這藥好了,您讓師娘喝了,藥性我不懂,想必陸族長開出的方子總是好的,天兒不早啦,俺也該回去啦。”
他依然那般傻笑著站在我麵前,衝我搓搓手,每句話裡都甩不掉的師娘兩個字兒著實讓我一陣頭痛。
我本想再說些什麼,被他一句師娘喊的滿心揣揣不安,偷眼打量一眼林婷,林婷似笑非笑看著我。
又是似笑非笑的表情,我討厭林婷這副隔岸觀火的模樣,穩穩當當裡加著一絲樂看其成。
我支支吾吾的點點頭,惆悵的看著陸金戈走出院門兒,腳下始終沒邁下一步。
隻剩下我和林婷麵對麵看著,中間隔著一個早已熄了火候的小藥爐。
她看著我,美目流轉,一點兒沒有病懨懨的架勢,一雙媚眼裡反倒帶著一絲期待,我尷尬的搓著手,心裡反倒多了一絲不安。
在我和林婷的相處中,這個精明的女人總是處處掌握著主動,我在隨波逐流裡任從著她的一切安排,當年的愛意變為恐懼,這是令我萬萬想不到的。
“張一凡……”
她躺在椅子上,突然輕聲喚我,聲音如同往昔一般,不帶一絲異樣。
我尷尬的搓著手,把頭埋的更低了。
她本就是我請來的,如今這樣的尷尬,我早有準備。
“來喂我吃藥。”
她看著我,那份狡猾的笑意愈加明顯了。
“什麼?”
我一愣,沒想到她會提出這樣一個讓我尷尬的要求,偏偏這樣的尷尬被她講出來卻如此自然。
好似高中的往昔。
“張一凡,我可是你請來投資的,投資人病成這樣,讓你喂個藥可不過分吧,再說我一弱女子,病成這樣,你就忍心看著?”
她的詞鋒還是如此銳利,刁鑽蠻橫裡帶著一絲愜意。
她早就算定我沒辦法的。
我撓撓頭,無可奈何的看著她,攤攤手。
“弱女子?!”
我反問一句,心裡一陣哀鳴。
弱她是一個弱女子,那想必我也會是天大的良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