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離開君安城的時候不就知道了嗎?”
“啊,公子你……”
不等思霜反應過來,葉時禹麻利地解開拴住小船的繩索,縱身跳上船,掂量了下早已藏好用於提振身體力量的魂煙,分量十足,二話不說就搖船起航。
此去東海,最不幸的情況下大約會葬身海龍之腹中,其實這個結果看似慘烈,卻和正合他的心意。
要真說有什麼遺憾,大概是沒能在走之前給那個沒有緣分的妻子好好安頓下後事吧。
他這樣想著。
百靈是一個越活越膽小的人。
他尚且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這丫頭剛剛逃了相親宴,正躲在後院子裡引來百鳥,一隻隻逗著玩兒。她就那麼席地盤腿坐在地上,一把把撒小米,時而噘嘴吹吹口哨,完全沒有君安城貴族小姐們刻板教養的模樣。吸引他目光的,正是旭小姐的天真可愛。
那個時候的她,還會大大咧咧,跟一個陌生男人噘嘴抱怨被安排的相親對象,是個可以當她父親的七老八十。
他需要有一位“妻子”來擋回城主夫人熱情的牽線搭橋,而她急需找個穩定的人家嫁了,早早逃離顛沛流離的苦日子。
兩人一拍即合。
自稱已死之人的他,當然不會對一個沒見過幾麵的小丫頭生出什麼情愫。在葉時禹看來,這場大婚,是兩人的各取所需。他也早就暗示過終有一天,他會離開君安這片扼死了他的墳場。
那個時候,葉時禹對新娶進門的小妻子,想法還算簡單:叫她和弟弟摯兒在自己的庇護下過上好日子,等自己徹底斷絕了跟君安葉家的關係,這丫頭如果有心心念著忘不掉的人,或者日後遇上一個真心喜歡的,他很樂意推一把手,成全他們。
慢慢地,他意識到,旭小姐入戲太快太深,逐漸模糊了兩人的界限。
大婚的當夜,他掀起了紅豔豔的蓋頭。神情有些恍惚。
恍惚,不僅僅是因為他發現新嫁娘是幾乎陌生的旭小姐,不是令他魂牽夢繞的另一張麵孔。
恍惚,也是因為從那時開始,火烈鳥族遺孤旭小姐漸漸消失在了敷脂抹粉之後。
她開始在意那圈兒貴族夫人們的嘰嘰喳喳,尤其對“野鳥啄白菜”、“山菜野娃娃”之類的貶低之稱特彆難過。
她開始很努力想要配得上“禦官夫人”該有的樣子。儘管他說過,嫁給了葉家“敗家子”,完全不需要有什麼壓力,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開心做她自己就好。
城主夫人對這樁親事十分不滿,嫌棄旭小姐母族滅亡,出身低微,舉止粗野。旭小姐懵懵懂懂的,也就聽從了城主夫人的調教,熟讀背誦三從四德,一步步收斂了“誇張不端莊”的表情和舉動,裙擺再大也堅持邁著小小的步子,夜以繼日練習城主夫人發明並強行推廣的“桃花醉”微笑。
她終究變得跟那些個貴婦們沒有什麼差彆。旭小姐成為了百靈夫人,成功融入到了君安貴婦們的小圈子。
葉時禹明白。這丫頭走失了。
她愈發頂不住耳邊議論聲,反複暗示想要一個孩子,在遭到他嚴詞拒絕之後,不經過商量就答應城主夫人收養風臨城的馨小姐;她努力做出溫良賢淑,十分理解的姿態,言辭間無一處不在挽留他不要離開、不要出海。
這些,大約是女子牽製住丈夫的某些伎倆,所謂以退為進。
而且,她不再放聲歌唱,而是驅散了百鳥,丟掉了隨身帶著的裝滿了小米的喂食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