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兒。”他開口喚她,聲音都是抖得,可見內心之激動。
圓天緩緩眨了下眼睛,“這位信士,麻煩你放下雙手,可好?”她說話,跟與馬長岐說話沒什麼區彆。一眾凡人,還能得她什麼對待。
“泱兒,你真的記不起來我了麼?”原本攬在她後背的雙手挪到了她臉上,捧著,又微微用力,擠得她臉蛋兒都變形了。
圓天暗暗咬牙,心裡頭升起一股煩躁。她當然煩躁,弄疼她了嘛!
抓住她的雙腕,用力的扯開,她同時後退一步,十分嫌棄的拍了拍自己身上灰不拉幾的道袍,“爾等凡人不值一提,本山人記你們作甚?”
說完,她就繞了個大彎兒趕緊走,躲得遠遠地。
鄴無淵的視線追著她,終於找到她了,這就是她,絕對沒錯。
隻是,她不記得了,誰都不記得了。
“淩玄子呢?”直至阮泱泱消失在視線當中,他才麵色一變。這三個多月來,他幾乎一直都這樣,那股子戾氣,成魔了一般。
“他有自己單獨的宮觀,我知道在哪兒。”馬長岐這才站出來說話。
看到了他,鄴無淵麵色稍好了些。若不是他來這煙霞山,又豈會發現阮泱泱。
他翻遍了湘南,又在東夷搜查,掘地三尺了,就沒想到,她會在這兒。
圓天用齋,那是極有儀式感。
幕天席地,最為靈氣。盤膝而坐,飯菜擺在麵前。皆為素菜,碼放整齊,隱隱的,那上麵好似有一層銀箔之光,也不知放了些什麼。
她先用雙臂在身前畫一個大圈,雙手最後落在腿上向內疊一處,閉眼,動也不動。
稍待一刻鐘,她睜開眼睛,雙臂又呈反方向的再在身前畫個大圈,這才輕輕吐氣,用飯。
馬長岐就覺得她吃的這飯和他吃的那絕對是不一樣的,幾次探著頭想聞聞味兒吧,都被阮泱泱給訓了。
她不急不緩的用飯,從她的臉上是看不出好吃或是不好吃來的。
今天這早飯,是注定不會用的舒坦。她一頓飯得用三刻鐘,細嚼慢咽,決不能快了。
還沒吃一半兒呢,那個人就又出現了。
這回,他倒是沒撲過來,就站在兩步開外的地方,盯著她!
這人換了一身衣服,也把自己清理了一下,這般瞧著,倒是人模人樣。嗯,肯定比自己那大侄兒長得好啊!
盯著就盯著唄,圓天完全可以做到全然無視,把他當空氣。
一點一點的用,每次入口的食物有定量,咀嚼的次數有要求。雖說她覺得根本沒必要如此要求,不過數次之後就成習慣了。
那人還在盯著她看呢,估計始終都沒眨眼睛。
圓天用完了最後一口飯,待得咽下,她又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放下,她再次閉眼打坐,完全不為所動。
鄴無淵就站在那裡看著她,其實,無論她做多奇怪的事情,他都覺得極為可愛,嬌憨憨的。
想想那時,答應她要帶她來金陵煙霞山來煉丹。誰又想到,最後不是他帶她來的,她卻也還是來的。
這是不是說明,她很守約呢?
打坐完畢,她起身,收拾餐具,離開。
鄴無淵自然跟著,這次隻和她拉開一步左右的距離,他都看得清她後頸上散落的小碎發。
她這打扮,也真好看。明明這一身道袍醜醜的,可套在她身上,就是好看。
圓天用過飯,自然是要回山巔宮廟,她還得煉丹呢。
那人就在身後跟著,跟屁蟲似得。
也沒理會他,更可以說是懶得理會,願意跟著就跟著唄,她還能鋸斷他雙腿啊。
一路回了山巔,她進了藥爐,那人倒是挺有眼力的,就站在門口,沒再跟進來。
她做她的事兒,他看他的,互不打擾。
馬長岐不知何時過來了,先拖過來一個蒲團,示意鄴無淵坐下看。阮泱泱在藥爐裡待著,那可是會很久,除了吃飯,她也不出去。
鄴無淵坐了下來,馬長岐則坐在另一側,小聲的跟他彙報這幾天的事兒。
包括阮泱泱把他當成了她大侄兒,又惦記著給他煉強身健體的丹藥,又要呂長山把欠她的錢給他,一一都交代了。
這一說,可想鄴無淵心裡什麼味兒。
她不知為何全然不記得之前所有的事,甚至把自己是誰都忘了,卻還記著自己有個‘大侄兒’。那時,她是說過,要來道觀煉丹,給他煉一些丹藥。
馬長岐之前不敢刺激她,所以也沒反駁這些。這回鄴無淵來了,他的意思是,不如告訴她,他不是她大侄兒,另有其人。
鄴無淵卻一頓,之後搖了搖頭,那意思很明顯,先不說,再看看她。
而且,諸葛閒已經往這邊趕了,總是得知道,她到底遇到了什麼,會都忘了?
圓天在忙碌自己的事情,看起來真是外頭天塌了都不關她事兒的樣子。
不過,她也注意了一下那邊,自己那大侄兒和那男人挺親近,嘀嘀咕咕,不知在說些什麼。
雙手沾了些灰塵,她腳下一轉往門口走,坐在那邊的男人就忽的跟著起身了。
圓天瞄了他一眼,也沒怎麼搭理,就走出去了。
他跟著,那模樣就好像怕她跑了似得。
昨兒來的是欠她錢,這人這會兒的模樣,倒像是她欠他錢似得。
院子裡有個大水桶,裡頭是小道士從山下挑來的水。
她要洗手,走到大水桶前,要把蓋在上頭沉重的木頭蓋子挪開。
手剛碰上去,那木頭蓋子就被拿走了,正好裡麵有木瓢。
那幫她把蓋子拿走的人又舀了一瓢水,之後走到她身邊。
看了看他,圓天蹲下,他也在她旁邊蹲下來。輕輕地懸倒木瓢,裡頭的清水一點點的流出來,圓天順勢在下方洗手。
她的手細白,不過,因為一直在這藥爐上做事,兩隻手的食指上都有些紅紅的印記,被磨得。
起初有些疼,之後也沒感覺了,估計再過一些時日,就會變成繭子了。
她洗手,那個協助的人也在看著她的手,她手腕下方沾了些灰,她自己沒瞧見。他就伸出另外一隻手,接了些水,去擦她的手腕。
看著他的手,圓天有那麼片刻的愣怔,任他幾根手指握住了她的手腕,輕輕地洗。另一手倒水,她手腕一陣涼爽,可被他握住的地方,還是熱乎乎的,這人真熱。
洗乾淨了,鄴無淵起身,把木瓢放回木桶,又把沉重的蓋子蓋上,這些事兒做的可好了。
圓天站起身,提著兩隻濕濕的手,這回輪到她盯著他看了。
轉身麵對她,看了看她的臉,又垂眸看向了她濕著的手。
鄴無淵也沒想那麼多,抓住她的雙手就放到了自己的腹部,正麵反麵的在自己衣服上蹭了蹭,乾淨了。
圓天盯著他瞅,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就好像鉤子似得。不過,其中又是夾雜著一些不解的。
她沒躲,也沒走,鄴無淵便索性抓著她的手不放了。
青煙嫋嫋,帶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味兒,挺好聞的。
“你……是我前男友吧。”驀地,圓天開口,她說的話不是疑問句,是肯定句。
這回,輪到鄴無淵愣了,因為一時間,他沒有太明白她的意思。
圓天卻又歎了口氣,把自己的手從他手裡拿出來,背在身後。她微微歪頭看他,以一種打量豬肉的眼神兒,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最後那神色也不是太清晰,因為也看不懂她到底得出什麼結論了。
“過去的便過去了,過往雲煙,執著於此,不可謂畫地為牢。你我既有前塵緣分,想必也是命運眷顧。既已分道揚鑣,我也是遲早會升仙之人,你也放下吧。”她說完,就轉身走了,留下鄴無淵站在原地驚苦交加。
那邊,圓天轉過身就暗暗罵臟話了。
她認定了那家夥就是她前任,她眼光是不錯,找了個巨帥的男人。為啥認定他和她之間是那樣的關係呢?因為一大早在山下遇見他就抱她啊。一直跟著她,那眼神兒,那表情。再加上剛剛想也不想的就抓她手,絲毫不見避諱,可想以前沒少做。
隻有男女那種關係,才會這樣啊。
但又為啥覺得他們分開了呢?還不是因為他盯著她看時偶爾冒出來的愧疚的眼神兒。再看看他那張臉皮,可不隻是簡單的招桃花,估摸著桃花都得排了幾座城了。
愧疚?那必然就是劈腿了,否則愧疚個啥?
走到藥爐門口,馬長岐還站在那兒呢。她停下,以一種嚴厲至極的眼神兒盯著他,“你,馬上把那人弄走。我是你姑姑,你是我大侄兒,咱們相依為命,勝過世上任何人。這時候,你胳膊肘往外拐,把他弄來乾嘛?我告訴你,再發生這不經過我同意就擅自領人來的事兒,我就扒光你的皮。”
馬長岐抬手摸了摸後腦勺,他多無辜啊!
瞅了瞅站在那邊的鄴無淵,擺明了他想聽都能聽到啊,臉色晦暗難明。
收回腦袋,馬長岐壓低了聲音,“小姑姑,你認出他是誰了?”
“沒認出來,但我知道他和我什麼關係。他是不是和我有一腿?我和他……按理說,長得這麼好,我也不會太放過,恐怕已經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不過,俱已是過往之事,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牽連。一個劈了腿,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男人,我是一點兒都不會留戀的。我明白你的想法,無非就是想讓我想起以前的事罷了,才把這些我之前認識的人都弄來了。大侄兒啊,姑姑領你這一片孝心。隻不過,於我來說,想不想的起來根本就是無所謂。我眼下要做的事,煉丹藥給你補身,身體補好了,你就去娶媳婦兒生娃,將咱們家發揚光大。從此後呢,也彆再來找我,你找也找不到了。”最後說完,她就進了藥爐,接著煉丹去了。
他再來找她,當然是找不著,她已經升仙了。
去往那廣廈萬千之所,那裡才是她的天地,極樂無窮。
馬長岐站在那兒躊躇不定,又扭頭去看鄴無淵,她認為她和他之間是男女關係,不再把他當大侄兒了。可是,她又覺得他不忠。一時之間,馬長岐不知這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