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祚當然也非常清楚眼前這位四哥的實力。彆的不說,青衣衛裡那一位名動京城的欽點百戶,便是他李縝的親信。自己的那位門客李秋,若真的被抓進了北安平司,天知道他會供出什麼事來……
李祚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從小就貪玩,不愛讀書、不務正業,年輕的時候忽然異想天開,在長安城裡開了一家妓院。當初純粹是鬨著玩而已,不想,自己的手下人實在太會經營了,不到二十年,竟然把這翠雲樓的規模,開成了長安城的第一!眼看著每日裡都有大把大把的銀子進賬,李祚又如何舍得將它關門?
不過,令李祚死也想不通的是,自己這件事做得極其隱秘,連手下的親信裴才保都不知道,他魏王李縝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此刻的李縝,卻再次端起茶盞,慢慢地用碗蓋拂開茶末,緩緩地品了一口龍井茶。他閉上眼睛,仔細地回味了片刻,方才悠然歎道:
“嗯……好茶啊!確乎是明前的龍井!想不到,過了大半年,還能保存得這般完好,茶味一如當初啊……”
“四哥……行嗎?”李祚又輕聲問了一句。他此刻的心思,隻要你四哥答應不再追查翠雲樓的事,就讓我將全天下的龍井都給你買了來,我也答應啊!
李縝放下茶盞,麵朝著俯身低頭的李祚,和顏悅色地說道:
“六弟呀,你是知道的,父皇嫉惡如仇,平生最為痛恨的,便是那些不忠不孝、寡廉鮮恥之人。依我大乾律,為官者一律不得接娼宿妓!違律者,輕則除官奪爵,重則抄家籍沒!我還記得兩年前,淮揚道的一個節度使進京述職,就因為在你的翠雲樓中宿了一夜,第二日便被父皇削職為民。如今,父皇剛剛廢黜了大哥,想必正在氣頭上,不如,我再去跟父皇說道說道,你是如何將這翠雲樓經營得冠絕長安、名動天下……看看父皇,會不會再傳一道旨意,對你好好‘獎賞’一番?……”
“四哥!”李祚“噗通”一聲跪倒在了李縝的麵前,臉白如紙、額頭冒汗,痛哭流涕道:“我錯了!我不是個東西!求四哥看在親兄弟的份上,繞過我這一回……都是裴才保這個奴才胡亂抓人,我委實不知!我……我這就趕去南安平司,讓他馬上放了趙昱,若趙姑娘……趙姑娘受了損傷,我找遍長安城最好的郎中為她診治!四哥放心……從此後,四哥讓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
“六弟……起來!”李縝見李祚竟朝自己下跪,卻也於心不忍。當下,他忙站起身走到李祚跟前,緩緩將他扶起,溫言說道:
“六弟呀,咱們畢竟是親兄弟,我這個做哥哥的,怎能害你呢?眼下大哥、二哥都被廢了,你我兄弟,更當精誠團結,一心想著為父皇分憂,為社稷出力才是!切不可同室操戈、兄弟鬩牆,為天下人所笑啊!”
“四哥垂訓的是!六弟記住了!”李祚囁嚅道。他慢慢回到凳子上坐下,掏出了一塊織錦方巾,擦拭自己的額頭眼角,也不知道擦去的是汗水還是淚水……
“你也不用去青衣衛了,趙昱姑娘……她已經自己脫身回了草堂。她倒也……沒什麼大礙。我今日過來,就是要提醒你一句,今後,你不可再去滋擾了秋先生!”李縝神色又微微一凜,沉聲說道。
“是是是!六弟知道了!四哥……那……翠雲樓的事?”李祚最後還不忘再問一句。
李縝昂然負手,大踏步往書房外走了出去,留下了一句擲地有聲之語:“翠雲樓,根本就沒什麼事!”
李祚怔怔望著李縝遠去的背影。此時日當晌午,陽光直直地照在門外的走道上,一天中已到了最暖之時,李祚心頭卻仍然感到一陣陣寒意襲來,忍不住地打了一個寒噤。他思前想後,心裡頭又是悔恨、又是驚恐,到最後,他竟把滿腔的怒意,沒來由地都發泄到了裴才保的身上。一想起自己唯一的這一個親信,他不禁咬牙切齒,暗暗罵道:
“好你個裴禿子,你給我辦得這叫什麼事!我明明讓你去抓姚子貝,你卻抓了一個趙昱回來。定是你見了那姑娘美貌,色心大起,假公濟私!一會兒見了你,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
而此時的裴才保,卻也好不到哪兒去。他躺在自家內室的床上,臉色煞白、眼眶凹陷、神情委頓,前胸還纏滿了繃帶。他隻要稍稍一動,便會連聲咳嗽,而每一聲咳嗽之時,臉上都不禁會露出痛苦之狀。隻因他胸骨已斷,便隻是微微受到些牽扯,也會傳來陣陣痛楚。
然而,比胸口的疼痛還要劇烈的,卻是他心中的疼痛。
他打小就苦練裴家刀法,又自創雙刀,這一身武功,雖不敢說獨步京城,但在這青衣衛裡,也算是排得上號的。誰曾想,竟被一個柔弱少女,隻一招之間,就拍斷了雙刀,又打斷了胸骨,還暈了過去……
昨日,趙昱離去之後,直到申時,裴才保才從南安平司的密室中醒轉了過來。看到房間內七具衛卒的死屍,再回想晨間的那一幕,他頓感驚懼莫名。
“妖女!”這是他心中第一個反應。
但這件事也實在太過詭異,如今犯人已經逃脫,對外就更加解說不清。裴才保不願此事聲張,隻得暗中叫來了兩個心腹,讓他們偷偷處理了衛卒的屍體,對那些衛卒家屬,隻說他們是“因公殉職”。
裴才保強撐著一口氣,勉力回到家中,急忙命人請來名醫為自己診治。那郎中為他察看了傷勢、診了脈象,便說他受了強力外傷,這一段時日,務須好生在家靜養,又為他開了幾方治傷之藥。
這時,裴府的丫鬟為他端來了夫人剛剛親自為他熬好的湯藥。他努力將苦澀的藥湯全部灌到了自己的胃裡,歎了一口氣,轉身再次躺下。
丫鬟伺候裴才保躺好,回身欲走,卻聽得裴老爺忽然吩咐道:“小翠,你去把梁管家給我叫來!”
那個名叫“小翠”的丫鬟領命去了,隻過得須臾,裴府的梁管家就跑到了裴才保的床前,躬身道:“老爺,您有何吩咐?”
“老梁,你去賬房領一千兩銀子,到沉香院……去替我贖兩個女子回來。記住,這件事彆讓夫人知道!”裴才保有氣無力地吩咐道。
“小的這就去辦!老爺可知,這兩個女子叫什麼名字?”梁管家問道。
裴才保回想了片刻,方才說道:“你隻需問沉香院的老鴇,有兩個胡女,自刑部尚書蕭一鴻的府裡抄家而來,她們之前在翠雲樓的名字,一個叫‘寒霜’一個叫‘白雪’都是大約十八歲年紀,長得煞是好看……”
梁管家忙點頭應道:“小的知道了,老爺隻管放心,小的將她二人贖出之後,會偷偷安置在城西的一處外宅。等老爺養好了傷勢之後,便可……”
“快去吧!”裴才保揮手道。
梁管家不敢怠慢,忙轉身出門,風風火火地忙碌去了。
剩下裴才保一人,獨自躺在床上,又忍不住歎息了一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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