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太傅,借我一點糧食,救救我的族人吧……”
此時的司馬太傅,早就沒有了先前的狼狽失態,從容不迫地拿起茶杯,輕輕地喝了一口,這才緩緩開口道:
“拓跋王子的來意,吾早已知矣。”
拓跋悉鹿滿懷希冀地抬起頭看向司馬懿。
數月前,司馬太傅還信誓旦旦地安慰自己,讓自己不要太過擔心族人的未來。
還向自己保證,隻要這一次能打退漢軍,就幫助自己回到草原上重建拓跋一氏。
一開始的時候,對方也確實按時按量送來了足夠的糧草。
然而好景沒有持續多久,就開始漸漸拖延起來,接著就是屢次催促後,送過來的糧食也是數量不足。
隻是現在自己等人無處可去,寄人籬下,而且鄴城周圍有重兵駐守。
更彆說,拓跋氏最後所餘這五萬人馬,在不知不覺中,竟是被人分隔開來,各部之間,難通消息。
時至今日,除了拓跋本部一萬多人還忠於自己。
其餘部落大人,還有多少人願意聽從自己的號令,拓跋悉鹿竟是全無把握。
在司馬太傅的各種手段下,堂堂草原勇士,竟是不敢稍有異動,隻能是孤身前來,苦苦哀求太傅大人撥下糧草,給族人續命。
“隻是拓跋王子也知道,太行山西麵,漢軍攻打甚急,河北糧草,要優待供給前方將士。”
司馬太傅歎息,“故而這些日子,對貴部稍有怠慢,我亦是不得已而為之啊。”
說到這裡,他舉袖掩麵,“拓跋王子數次前來我府上,我並非故意不見,而不是無顏相見啊。”
放下袖子,司馬太傅再次長長歎息,指了指傅嘏,繼續說道:
“其實早些時候,我就已經想儘辦法給貴部籌備糧草。”
“這位傅從事,就是剛從平原縣回來,本是奉我之命,前去向河北各大世家借糧……”
說到這裡,頓了一下,似有為難之色,“不若就讓這位傅從事與你說一說,他前去借糧的經過。”
聽到原本太傅大人派人去幫自己借糧了,拓跋悉鹿心裡一喜,渴望地看向傅嘏,顫抖著嘴唇:
“傅從事,多,多謝……”
傅嘏麵帶苦笑,擺了擺手:
“先不要著急謝我,我雖是去幫貴部借糧,但,唉,奈何……”
看到傅嘏這個神情,再聽到這個話,拓跋悉鹿剛從穀底升起來的心,一下子又跌回穀底:
“傅從事,這,這奈何又是怎麼個說法?”
傅嘏當下便又把前番與司馬太傅所說的話,略作改動地細說了一遍。
假話九真一假,最是讓人難辨。
拓跋悉鹿聽完,忍不住地再次放聲大哭:
“這可如何是好?”
又轉向司馬太傅,泣聲求道:
“太傅大人,我的族人,應太傅之邀,不惜冒著嚴寒趕路,如今卻是有家難回,太傅可不能就這麼不管我們了啊!”
“喛喛喛!拓跋王子這是什麼話,老夫何時說過不管?”
司馬太傅終於站起來身來,走到拓跋悉鹿麵前,想要扶起他,溫聲道:
“我與你說起這些,不正是想向你說明,我沒有不管你們,而是在想儘辦法給你們籌備糧草嗎?”
拓跋悉鹿卻是不肯起身,跪在司馬太傅麵前,可憐巴巴抬頭說道:
“可是,可是太傅不是說,現在糧草不足,那些大戶,又不願意借糧,這可如何是好?”
司馬太傅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一眼傅嘏。
傅嘏會意,伸手與司馬太傅一齊把拓跋悉鹿拉了起來,說道:
“其實在拓跋王子來之前,我與太傅已經商議了良久,總算是想明白了他們不願意借糧的原因。”
“這河北各地的賦稅,本自有定數,我這次前去借糧,對於那些高門大戶來說,與增加賦稅無異,所以他們自然不願意。”
“故而這個事情,我們怕是不好再出麵。”說到這裡,傅嘏的眼神意味深長起來,“但拓跋王子不同。”
拓跋悉鹿一頭霧水,一臉茫然:
“傅從事此話是何意,我聽不懂。”
傅嘏麵帶微笑,耐心解釋道:
“拓跋王子方才也說了,貴部是為了保衛河北而來,那些大戶人家,也算是受了貴部的庇護,如今卻不肯出糧犒勞,未免有些不識禮數。”
聽到這裡,拓跋悉鹿已經隱隱有些明白了。
“故而若是拓跋王子親自帶人前去借糧,說不定比我們親自出麵,要好得多。”
拓跋悉鹿的呼吸,立刻變得急促起來,體內的某些本能,似乎在蠢蠢欲動。
隻是這數月以來,他終究是被司馬太傅玩弄得夠嗆,下意識地看向司馬太傅,呐呐道:
“這個,不太好吧?”
司馬太傅乃是河北之主,難道當真會容忍他這麼做?
司馬太傅麵帶慈祥的笑容:
“拓跋王子可曾聽聞前匈奴於夫羅故事?”
拓跋悉鹿麵有慚色:“隻是略聽其名,卻是對其知之不詳。”
“於夫羅本是匈奴單於之子,帶領族人入漢地助後漢平亂,誰料其父羌渠單於被殺,故而於夫羅隻能一直留居漢地而不得歸國。”
司馬懿給拓跋悉鹿略為解說了一下六十年前匈奴舊事,“說起來,他與拓跋悉鹿的遭遇,實有不少相似之處。”
“當是時,漢國靈帝病危,無暇處理匈奴之事,故而於夫羅與族人亦是後無退路,又衣食無著落,於是自行在太原、河東等郡籌糧。”
當然,河東等地世家大族的莊園眾多,塢堡林立,於夫羅根本掠奪不到什麼東西,反而讓兵力受損這等事情,司馬太傅是不會與拓跋悉鹿說的。
這也是他為什麼最終聽從傅嘏的原因之一。
隻要控製好拓跋悉鹿帶出去的部眾人數,以河北世家的自保能力,這些鮮卑胡人多半是不會造成太大的危害。
而鮮卑胡人的流竄作亂,又可以震懾河北的世家。
畢竟司馬太傅現在好歹是勉強穩住了大部分的鮮卑胡人。
但如果糧草繼續不足,誰又能保證,剩下的胡人會不會繼續聽太傅的話?
是吧?
拓跋悉鹿從太傅府回到自己的居所,神情依舊有些恍惚,仿佛仍舊沒有回過神來。
一直在翹首以盼的拓跋綽,看到自己的二兄這個模樣,心頭已是涼了半截。
不過這些日子以來,自己兄弟二人,屢屢求見,都未曾能見到司馬太傅,拓跋綽也已經習慣了。
他安慰道:
“二兄,不必如此,大不了下一次……”
話未說完,隻聽得拓跋悉鹿就說了一句:
“阿弟,我見到太傅了。”
“啊?”拓跋綽生生把未說完的話咽了回去,“阿兄見到太傅了?那為何是這個模樣?莫不成,莫不成是太傅拒絕了阿兄的請求?”
“算是,也不算是拒絕?”拓跋悉鹿也不知道怎麼說,於是把事情細說了一遍。
拓跋綽聽完,第一個反應就是:“阿兄,莫不成其中有詐?”
讓人去劫掠自己的治下?
這等反常之事,不讓人心生疑慮才是奇怪吧?
“阿弟,可是我們已經退路了,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很顯然,回來的路上,拓跋悉鹿也想了很多,隻見他目光閃爍:
“我們兄弟二人,困在這裡已經數月,近來能見到的各部大人,日漸稀少,除了我們拓跋氏本部,其他諸部都久已不見。”
“這一次司馬懿讓我們帶人出去,不管是否有詐,都是我們最好的機會。”
“若不然,再這麼下去,我怕就連我們本部的族人,都會懷有異心啊。”
拓跋綽聽完,默然不語,最後點了點頭:
“阿兄說得對。司馬懿不安好心,我們也不能再這麼等下去,隻要能要回我們的兵馬,出去以後,見機行事,亦未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