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前些日子在鄴城時的戰戰兢兢,朝不保夕,此時的拓跋悉鹿可謂是意氣風發。
騎於馬上,手執馬鞭,指著前方的寨子,麵有得色:
“這南夏果然還是富足啊!我們不過是攻破了元城些許小寨堡,就能收得一個多月的糧食。”
“若是能攻破眼前這個大寨子,想來這數月的糧草,就不用再發愁了?”
相比於拓跋悉鹿的得誌便猖狂,拓跋綽倒是更冷靜一些:
“阿兄,我派人打探過了,這個寨子,是附近最大的寨子之一,屬於王氏。”
王氏是元城最大的姓氏,這麼大的一個寨子,裡麵必然是護丁眾多,守衛嚴密。
而論起在草原上騎馬縱橫,拓跋氏可謂不虛任何對手——當然,能在冬日裡出兵塞外的那支漢軍除外。
但要論起南下攻城拔寨,卻是連馬上功夫的一分也無。
這也是為什麼草原上的胡騎就算是攻入塞內,絕大多數時候也不會深入中原腹地的原因。
想要攻下南夏的城池,要麼是挑那些城牆連馬匹都可以躍過的小城,要麼就是把城池團團圍住,直至城內糧絕薪儘。
更彆說以拓跋氏現在的情況,連圍城都做不到,想要攻下城寨,除了出其不意,突然襲擊,攻其不備,彆無他法。
豈料拓跋悉鹿卻是根本沒有聽出拓跋綽的言外之意。
隻見他舔了舔嘴唇:“王氏?我們此次前來,可不就是為了王氏而來?”
拓跋綽苦笑,抖了一下韁繩,讓馬匹上前兩步,與拓跋悉鹿並騎,湊近了對方,儘量低語道:
“阿兄,此寨堅固,又早有防備,遠非我們攻破的那些寨子相比。”
“我們族人不善攻城,若是為了一個寨子拖延時日過久,讓彆的地方也有了防備,對我們怕是大有不利。”
手裡有一個多月的糧食,相比於最初隻有五日的糧食相比,情況已大有改觀,但這還遠遠不夠。
草原雄鷹翱翔在天空,可以隨時狩獵獵物,但一旦收起翅膀落到地上,那它就極有可能會成為獵物。
雖說現在的拓跋氏戰馬不足,但隻要趁著彆的地方防備不足,猶有可趁之機。
但如果非要死磕一處,與雄鷹落到地上有什麼區彆?
拓跋悉鹿聞言,原本有得色的麵容頓時就是一沉。
這半年在鄴城受到的屈辱,比他這上半輩子還要多,而且是多得多。
甚至可以說,他這輩子,就沒有受過這麼大的屈辱。
如今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然後又洗劫了一些小寨子,這才算是稍稍解了心裡的恐懼和苦悶。
而這些日子的恣意放縱,未嘗不是拓跋悉鹿在麻痹自己,刻意忘記鄴城的屈辱。
當然,這也可以說是某種補償心理。
而拓跋綽的話,卻讓拓跋悉鹿一下子就從恣意放縱營造出來的虛幻滿足裡清醒過來,心情自然是不那麼愉快。
他轉頭看向拓跋綽,問道:
“那依你之見,難道就這麼退走?”
“當然不是。”感覺到自家阿兄的不愉,拓跋綽連忙道:
“阿兄領兵至元城以來,攻無不克,讓拓跋氏的威名稍有重振。”
“若是在此時不戰而退,豈不是折了自家的威風?”
聽到這些話,拓跋悉鹿這才麵色稍霽。
“隻是阿兄,現如今我們拓跋氏種族離散,遠非昔日可比,此時追隨阿兄的族人,皆是重振我們拓跋氏的種子。”
“若是強行攻寨,族人一旦有所傷亡,對阿兄的大計,隻怕是大有不利啊!”
拓跋悉鹿聽了,心裡頓時就是一驚,這才反應過來:
“若非阿弟提醒,吾幾壞了大事!”
他再次看向前方的寨子,眼中的熾熱終於緩緩退去:
“退不能退,打不能打,吾等當如何?”
拓跋綽應聲道:
“可派人前往寨前喊話,隻言我們乃是司馬太傅所派,前來元城征糧,隻要寨中交出足夠的糧食,自可保平安。”
“嗯?”拓跋悉鹿聽到這個辦法,心裡一動,隻覺得此法甚妙,“若是他們仍不肯交出糧食,那當如何?”
拓跋綽極有把握地說道:
“吾等不過是破些許小寨,就能籌到這般多的糧食,這等大寨裡,存糧定然不會少。”
“我們借糧是以司馬太傅之名,且隻是借寨裡一部分糧食,並非全部搶走,他們亦可避免破寨之禍,想必他們自會衡量輕重得失。”
拓跋悉鹿聞言,點頭:“好,那就派人前去試試。”
——
漢延熙十一年的五月,河北戰事如火如荼。
不僅西有漢軍主力壓境,北有漢軍遊騎及胡騎義從時時出現在幽州關塞周圍,甚至就連河北腹地,也有作亂的胡人四處劫掠。
一時間,河北狼煙四起。
河北各州郡乃至縣所派出的信使絡繹不絕,皆是趕往鄴城。
“煩請通報,就說元城王氏求見太傅。”
第一個趕到鄴城的王氏,遞上了一張拜帖。
然而得到的回複卻是:
“太傅不在府中。”
王氏來人聞言,臉色就是微微一變:“敢問太傅何時歸來?”
門房冷笑:“太傅行程,也是我能知曉的?也是你能問的?”
王氏來人暗暗咬牙,拱了拱手:“打擾。”
接連數次,皆是如此。
時日剛入六月,就連清河崔氏都有人前來拜訪。
對於清河崔氏本宗來人,門房就客氣多了:
“崔郎君,井陘戰事緊急,太傅為防萬一,已經親自領兵前往,故而不在府中。”
清河崔氏作為河北有數的大族之一,涵養確實比元城王氏要強上不少,聽到這個話,臉色沒有絲毫變化:
“多謝告知。”
然而回到住處後,原本從容有禮的崔氏子弟,卻是勃然變色,怒罵了一聲:
“曹!”
似乎覺得不解氣,又再罵數聲:
“曹!曹!曹!”
“司馬懿這是故意的吧?絕對是故意對我們避而不見!”
“井陘戰事?彆人不知道井陘戰事,難道他以為我們崔氏也不知道嗎?”
“漢軍已近一個月沒有攻打關口,哪來的戰事緊急?”
……
從井陘進入河北,出來往東南不遠,就是博陵。
誰不知道博陵也有個崔氏?
井陘戰事,彆人不知道,難道離得那麼近的博陵崔氏還不知道?
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向來是同氣連枝。
博陵崔氏知道了,清河崔氏自然也就知道了。
這也是為什麼以崔氏為首的河北世家大族沒有立刻答應給司馬懿提供多餘糧食的原因之一。
彆看漢軍來勢洶洶,光是太行山西麵就兵分三路。
更彆說南邊洛陽的漢軍在冬日就曾經渡河進入河內。
而北邊塞外,把胡人一掃而空的漢軍,同樣是對著幽州關塞虎視眈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