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自把盧毓送出營寨,臨彆前,馮大司馬對盧毓說道:
“盧公,營中與你談的是公事,此時出營來,私下裡有些話,我想說與你聽。”
“馮公請講。”
“曹魏前坐天下之中,據有九州,十分天下有其八,時大漢不過偏居蜀地邊陲之州之地,此所以曹丕敢鬥膽篡漢是也。”
“然則時至今日,我大漢已複東西兩京及涼並二州,而反觀逆魏,屢屢喪師失土,曹爽無能,卻能持權柄於譙縣,司馬無名,實則自立於河北。”
“昔司馬懿奉曹叡之命守關中,逆魏八州並力,猶不能守也。今逆魏分南北,司馬懿妄以區區河北之地,抗拒王師,盧公以為可否?”
盧毓沉默了一下,然後回答道:
“馮公率軍犯河北,已有半年矣,前番太傅未至,公猶被拒於關前,如今太傅親至,公將奈何?”
司馬懿能派盧毓過來,足以說明信任。
馮大司馬本也沒有期望第一次見麵就能讓對方磕頭便拜。
事實上,馮大司馬想要的,也不過是讓盧毓給範陽盧氏帶一些話。
隻見馮大司馬聽到盧毓反問自己,隻是笑笑,點了點頭:
“盧公此話,吾知其誌矣,人各有誌,我自不會強求。但盧公這個話,是隻代表了自己,還是代表了範陽盧氏要跟司馬懿走到底?”
盧毓一怔:“馮公這是何意?”
馮大司馬淡淡一笑,說道:
“漢雖舊邦,其命維新。大漢若是有朝一日光複河北,必然會推行新政,河北世家若是不識時務,隻怕悔之晚矣。公不見河東世家乎?”
“隻是我大漢昭烈皇帝,早年蒙盧尚書(即盧植)不棄,得拜於門下求學。盧尚書雖已不在人世,但大漢天子乃是仁厚之主,自不會忘記範陽盧氏這份情義。”
“故而在這裡,我可以向盧公許諾,大漢光複河北之前,你們盧氏支持司馬氏也好,想支持曹氏也罷,大漢都不會計較。”
“大漢光複河北之後,隻要盧氏能順應大勢,棄暴從正,大漢自有優待。”
如果不願意順應大勢會怎麼樣,馮大司馬沒有說。
但想來盧尚書對昭烈皇帝的那一份情義,在這種事情上,份量還是不太夠的。
說到這裡,馮大司馬按住盧毓的手,輕輕地拍了拍,放輕了聲音:
“想必盧公也知道,大漢剛肅清了幽州北邊的胡人,正是需要有人幫忙穩定塞外的時候。”
“如今我們大漢,教化胡人,穩定邊塞的方法,不外乎劃一些草場,開幾個毛紡工場。”
“正好,範陽比鄰邊塞,無論是人也好,錢糧也罷,都是不缺的,想來隻要願意,盧氏想要承擔起這些事,可謂天時地利人和……”
話語很輕,但落在盧毓耳裡,卻如同驚雷一般,震得他瞳孔猛地擴大。
就連呼吸都是一窒!
看著眼前這位笑吟吟,輕描淡寫說出這個話的馮公,盧毓把差點已經從嘴角溢出來的“羊毛”二字,以平生最大的毅力吞了回去。
最終他的嘴唇隻是動了動,卻是什麼也說不出來。
隻是對著馮大司馬深深地行了一禮,這才開口道:
“馮公對盧氏的厚愛,毓在此謝過。”
豈料馮大司馬卻是喛了一下:“河北之事猶未定,盧公言謝有點太早了。”
盧毓嘴角一抽。
明明是身為司馬懿的使者,盧毓此時的心裡,竟是有些不可遏製地的想要說一句:
“那就請馮公快些……”
察覺到這個念頭的盧毓,被自己嚇了一大跳,他對著馮大司馬再行一禮,有些慌裡慌張地匆匆而去。
生怕自己再呆一會,就要對某人納頭便拜。
太可怕了!
巧言令色馮郎君,果真是名副其實。
不過是區區幾句話,就能讓原本以為心誌堅定的自己心神搖曳不已。
連自己都差點沒能抗住此人的巧言誘惑,可想而知,若是這個事情傳回族裡,不知要掀起多大的驚濤駭浪。
想得太過入神,沒有注意到腳下的山路,盧毓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看著盧毓遠去的背影,馮大司馬目光幽幽,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突然喊了一聲:
“來人。”
“大司馬?”
“傳我軍令,從明日起,恢複攻城。”
“喏。”
馮大司馬不知道司馬懿為什麼會突然來葦澤關,但既然來都來了,自然就不可能讓他太過輕鬆。
上上強度,乃是基操。
再說了,司馬太傅都派人給自己下戰書了,不應戰豈不是顯得自己怕了對方?
至於攻幾日,上多大強度,那就要看情況而定。
反正主動權在自己而不在對方。
盧毓自然不知道馮某人在自己還沒走遠,就已經下達了次日攻城的軍令。
他回到關城內,沒有絲毫耽擱,立刻前去見了司馬懿:
“太傅。”
“子家回來了啊?辛苦了,如何?見到那馮明文了嗎?”
“回太傅,見到了。”
除了營寨外馮大司馬私下裡所說的話,盧毓把與馮某人見麵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詳細說了一遍。
聽完後,司馬懿臉色沒有什麼變化,隻是平靜地問道:
“他還送了一盒冰酪給我?”
“正是。”
打開盒子,一股寒氣夾著甜膩撲麵而來,讓人在這個炎夏裡精神一振。
然後看到冰酪最上麵的正中位置一小塊半圓缺口,司馬懿沉默不語。
“這是,呃,馮明文為了證明沒毒,自己親自挖了一勺吃。”
看到太傅一直盯著那個半圓缺口不動,盧毓小心翼翼地解釋了一下。
司馬懿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何須證明?以馮明文的聲望和地位,何至於用此等粗劣手段對付老夫?老夫還能活幾年?不值得他付出如此大的代價。”
又“嘖”了一下,喃喃地說了一句:
“為何偏偏就要在這個位置挖這一口?算了,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