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因為關口連續派出兩撥斥侯,還是看到沒有完全截殺住那些逃命的胡人,讓漢軍覺得自己的行蹤已經被暴露。
第二日日頭剛升起來,漢軍的先頭部隊就大搖大擺地出現在關口守軍的視野裡。
大約是為了看起來更有震懾力,漢軍並沒有沿著已經快要露出河床的鮑丘水裡走,而是黑壓壓地漫山遍野壓過來。
漢軍帥旗最後立於關口前的山上,但見周圍旗幟獵獵,刀槍耀眼,衣甲鮮明,一切殺氣騰騰,又那麼井然有序地占滿了山野。
這一切看在崔梓眼裡,讓他心頭顫了一顫。
此誠精兵是也。
然後再看到山上那帥旗,碩大的關字迎風招展,崔梓心頭更是又顫了幾顫。
漢軍之中,姓關名聲是盛者,莫過於那河東翼虎……
莫不成對麵正是此人領軍?
是了,此等精兵,非悍將不能領也。
更彆說還悄無聲息地越過沼地,意欲偷襲關口。
若非自己被人示警,提早做了準備,稍有不慎,恐怕就要後果不堪設想。
一念至此,崔梓冷汗差點就流了下來。
這蜀人當真是卑鄙無恥,陰險狡詐之極!
雙手扶在城牆上,感受著城牆的厚實,崔梓這才又恢複了不少膽氣。
漁陽古關在春秋戰國時,就已經被燕國人築關來抵禦北邊的夷狄。
悠悠歲月,雄關險要,抵禦外敵不可勝數。
如今漢軍行蹤被提前暴露,失去了最大的倚仗,除了硬攻,彆無他法。
但漢軍是偷越沼地,然後才沿著鮑丘水到達這裡的,不可能帶有攻城器械。
沒有攻城器械,想要單靠蟻附攻城,就想拿下關口,簡直就是作夢!
越想越是有底氣,先前被漢軍氣勢所懾的畏縮又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崔梓立於城頭,罵道:
“蜀虜,想不到吧?你家阿公早就知道你們會來!有本事你就來攻城,且看你家阿公的弓弩更利,還你們蜀虜的頭更硬……”
“不好好在蜀地吃瘴氣,你也配來幽州啃土?”
聽著城頭傳來的叫罵聲,鎮東將軍麵容平靜,沒有絲毫的動怒。
反正她又沒見過自己的阿公,甚至在河東時,她還曾特意讓人前去尋找關家人,誰料到什麼都沒能尋到。(第1006章維新與守舊)
但如果罵她家阿翁就不行了。
沒想到城頭這賊子居然還是個識趣的。
鎮東將軍淡淡地吩咐道:
“讓他開城門。”
負責傳話的軍士得令,飛奔下山,跑到關城下一箭之地,喊道:
“關將軍有令,速速開城門!”
崔梓罵了半天,看到對方非但沒有派人跟自己對罵,反而是隻派了這麼一個小卒前來讓自己開城門。
聽聽,他說了什麼?
有令?
崔梓氣極而笑,當下拈弓搭箭,箭羽“嗡”地便射了出去。
崔梓作為關口守將,自然不是文弱書生。
箭羽落地,直插在漢兵前麵幾步的地方。
“這便是吾的回答,兀那姓關的,有本事便來開門!”
下邊的漢兵似乎被嚇了一跳,轉身就向山上一溜煙跑去。
“哈哈哈……”
看到漢兵如此模樣,崔梓隻道對方怕了,不禁大笑起來。
甚至連不少魏軍也跟著笑。
“蜀虜如此膽小如鼠,居然還想著來攻城?”
“哈哈哈……”
傳話的漢兵跑回山上,滿臉興奮地說道:“將軍,那賊將不但不開城門,甚至還敢射箭。”
“嗯。”
鎮東將軍語氣淡淡,隻是又下了一個軍令:
“放信號。”
“喏!”
山頂上“咻”的一聲,一朵煙花升空而起。
炸開,璀璨,墜落……
接著再一朵……
第三朵……
原本罵人罵得正爽的崔梓,就像是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好一會才有些結結巴巴地說道:
“那,那是什麼?”
星墜?
白日星墜?
對麵山上的漢軍沉默以對。
明明星墜就是在漢軍所在的山上。
但偏偏對麵卻沒有絲毫動靜,安靜得讓人害怕。
離關口四十裡的鮑丘水,臨時築成的水壩正發出輕微的悶雷聲。
這是蓄滿的黑龍潭在擠壓壩體。
站在高處負責觀察的哨探飛奔而至:
“發了發了!將軍發信號了!”
“看到了!”
“三,二,一,砍!”
留守水壩的漢兵有三百來人,由水性最好的五十名士卒組成了敢死隊,得到信號後,但見他們齊齊揮動兵器,斬斷東側木樁的固定繩。
竹籠應聲崩解,第一股水流從缺口噴出時細如白練,轉眼便膨大成三丈寬的濁流。
“退!全體退至鷹嘴岩!”
所有人立刻往高處狂奔。
身後傳來岩層斷裂的脆響,臨時築成的堰壩像被巨人撕開的麥餅般四分五裂。
刹那間,積蓄已久的潭水如同一頭被禁錮多時的猛獸,咆哮著、奔騰著,洶湧而出,傾瀉而下。
鮑丘水瞬間拓寬三倍,原本平靜的峽穀掀起了滔天巨浪,浪頭足有丈餘高,裹挾著泥沙、石塊和樹木,以排山倒海之勢朝著下遊奔湧而去。
水麵漂浮的木筏殘骸撞上礁石,爆出的木刺如蝗如蜂,到處亂飛。
洪水所到之處,轟鳴聲震耳欲聾,大地仿佛都在顫抖。
當漁陽古關的魏國守軍聽到那如雷鳴般的轟鳴聲時,還以為是遠處傳來的雷聲。
崔梓抬頭看看豔陽高照的天空,沒有烏雲,甚至連白雲都很少,怎麼會打雷?
然而,當第一道洪峰拐過大灣,出現在城頭魏軍士兵的眼裡時,那鋪天蓋地席卷而來滔天的巨浪,讓所有人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目瞪口呆。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喃喃地問了一句:“那是什麼?”
“大水……”
“怎麼會有大水?”
前幾日鮑丘水明明都快要見底了麼?
怎麼突然就來了這麼一波大的?
某位新兵脖子哢哢地轉過去,看向某位老鄉伯卒:
這難道就是幾天前你所說的,前年秋日發的大水嗎?
確實夠大的。
我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麼大的。
……
伯卒的嘴唇哆嗦著,顫抖著,根本沒有意識到有人在看自己。
終於在洪峰抵達古北口關城時,他本能地發出了淒厲的警告聲:
“大水來了!”
可惜一切都來不及了。
準確的說,在漢軍築壩成功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成定局。
城牆根基傳來冰層碎裂般的呻吟——丈餘高的水頭如同巨大的鋒利刀刃,狠狠撞上城牆,外層夯土像浸透的炊餅般層層剝落。
無儘的恐懼和驚慌瞬間在守軍之間傳播開來,他們瞪大了眼睛,驚恐地看著眼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