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豔!
從正德帝在香山遇到刺客匆匆回京,京城百姓便都變得噤若寒蟬,如非必要,絕不多說一句話,免得惹火上身。
不時有衙差、錦衣衛從街道上穿梭而過過,偶爾押著不知犯了什麼罪的嫌犯。
虞寧初謹記表姐沈明嵐的叮囑,告誡家中仆人必須謹言慎行。
國舅府出事後,平西侯府也被牽連,三夫人暫且不好出門,派了身邊嬤嬤分彆過來交代虞寧初與沈明嵐,除非國舅府一案有了裁斷,表姐妹倆都老老實實在家裡帶著,不要出門閒逛,彼此之間也先停止走動。
這麼一來,沈明嵐還能從曹堅那裡得到些具體消息,虞寧初就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了,也不敢讓人打聽,隻能默默求菩薩保佑舅舅與表姐她們無事。
忐忑不安地過了半個多月,四月下旬,李管事從炒貨鋪子那邊過來了,腳步匆匆,額頭冒了汗。
虞寧初帶著溫嬤嬤,快步來到廳堂見他。
李管事喘著氣道“城門前貼了告示,韓國舅一家謀逆造反已經定罪,今日便全族問斬,護國公府秦家與韓家狼狽為奸結黨謀私,全族被發配邊疆!”
溫嬤嬤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可是國舅府啊,韓國舅把持朝政十幾年,說斬就斬了?
虞寧初更關心平西侯府那邊的情況。
李管事道“我親自去看過,告示上沒有提到侯府,想來應該無事。”
溫嬤嬤安慰虞寧初“侯府與秦家不一樣,秦家一直與國舅府沆瀣一氣,所以國舅府出了事秦家也不可能善終,侯爺與韓國舅除了兩重姻親,基本沒什麼來往,且沈氏世代忠良,皇上與百姓都看在眼裡的。姑娘且等著,過兩天三夫人就該送消息過來了。”
如溫嬤嬤所料,韓家眾人問斬後的第三日,三夫人親自來了四井胡同。
“舅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虞寧初迫不及待地問道。
三夫人打發了丫鬟們,將最近京城發生的一連串的事情細細道來。
虞寧初聽得震驚不已,自從她進京,先後經曆過孟家、蘇家兩家被韓國舅率領的錦衣衛冠以謀逆的罪名處死,如今同樣的罪名竟然也落到了韓國舅頭上。
或許,這就是善惡報應吧。
“皇上已經查清了,咱們侯府與此案無關,你舅舅他們已經官複原職了,包括你大表哥,也繼續任著禦前侍衛統領。對了,阿蕪應該還不知道吧,初一早上你大表嫂生了個女兒,母女倆都很好,你不用擔心。”
得知平西侯府完全沒有被韓家這門姻親影響,虞寧初也深深地鬆了口氣,不過,她有點好奇,國舅府造反,皇上真的不會對侯夫人韓氏、大表嫂韓錦竺降罪嗎?她記得揚州蘇家的案子,罪及九族,連外嫁女都被抓了起來。
三夫人解釋道“外嫁女受不受牽連,與夫家的名望品行也有關係,皇上既然不疑沈家,仍然器重沈家,又怎麼會趕儘殺絕,隻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連皇後娘娘都被皇上送去了行宮思過,太夫人隻好也將你大舅母送去莊子上,至於你大表嫂,等她出了月子,也得搬去莊子。”
說到這裡,三夫人歎了一口氣。
虞寧初心揪了一下“送去莊子,何時能回來?大表嫂才剛剛生了女兒,孩子怎麼辦?”
三夫人歎道“還能怎麼辦,堂堂侯府,總能請到乳母,不會虧待了一個孩子。”
至於歸期,這輩子韓氏與韓錦竺恐怕都不能再回侯府了。平西侯這個年紀,或許不會再續娶,給韓氏保留侯夫人的身份,沈琢畢竟年輕,膝下也沒有兒子,過個兩三年,說不定就得將韓錦竺貶為妾室,再娶新妻。當然,如果沈琢是個長情人,可能也不會那麼做,隻是夫妻倆常年兩地分離,沈琢血氣方剛的,真能不介意長夜寂寞,不介意沒有兒子嗎?就算沈琢不介意,上麵還有太夫人催著。
沈家的四位表哥中,虞寧初最親近親表哥沈逸,最敬重的則是大表哥沈琢,聽聞沈琢新婚燕爾初為人父卻不得不與愛妻分離,虞寧初難免心情也沉重下來。
三夫人低聲道“侯府與國舅府兩代交好,出了這麼大的事還能完好無損,已屬幸事。你大舅母、大表嫂雖然要前往莊子居住,可人畢竟活著,總有見麵的機會,想想韓家死去的那些人,那才是徹底沒指望了。”
虞寧初點點頭,說起來,韓氏、韓錦竺住在莊子上,依然有丫鬟伺候,吃喝不愁,隻是再難恢複曾經的風光自在罷了,可連皇後都不得不遷居行宮,她們作為臣婦,豈能毫發無損?
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忽然讓虞寧初明白,原來京城這些權貴之家的地位也並非多麼穩固,無論自家犯錯還是親戚遭殃,亦或是無辜被人陷害,榮華富貴不提,可能連脖子上的腦袋都隨時可能落地。
“倒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了,這一切都與你無關,以後該怎麼過就怎麼過才是。”三夫人輕撫外甥女的眉峰,笑著道“事情都過去了,舅母也有時間替你挑選夫婿了,怎麼樣,阿蕪對未來的夫婿有什麼要求嗎?有就趕緊告訴舅母,免得舅母挑了你不喜歡的。”
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虞寧初低下頭,攥著手指道“舅母,我不想嫁人,父親這樣,我多少都要被人嫌棄,與其那般,我還不如就這麼一個人過下去,有錢有鋪子的,什麼也不缺。”
三夫人大吃一驚,馬上就道“不嫁人怎麼成?你現在年輕覺得沒事,將來你年紀大了,身邊沒個孩子,誰給你養老?指望下人嗎?真到了那個時候,你連動都動彈不了,哪還約束得了下人?”
虞寧初就猜到舅母會這麼說,她也想不到更好的理由,隻好做出油鹽不進的執拗樣子“總之我不想嫁,舅舅舅母替我說了人家我也不去相看,我先跟您說一聲,免得您為難。”
三夫人瞪大了眼睛,她像不認識這個外甥女似的,扶起虞寧初的肩膀,皺眉端詳起來。
虞寧初又何嘗想氣自己的舅母?在她心裡,舅母對外利落颯爽,對她溫柔嗬護,如果可以,她隻想做一個乖順懂事的外甥女,不勞舅母多操一點心。
有些委屈無法訴說,化成淚在眼裡打轉,虞寧初彆開臉,抽搭著道“舅母,我有我的考量,我的婚事您就彆管了吧,我真的不想嫁。”
三夫人憐惜道“你若不嫁,便是我們做舅舅舅母的失職,既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娘。阿蕪,你是不是有什麼苦衷瞞了舅母?你如實告訴舅母,舅母替你想辦法。”
虞寧初知道,她必須給舅母一個理由,掉了一會兒淚,她借著這陣委屈低低地訴說起來“舅母,我沒有苦衷,我隻是害怕嫁人。我怕遇到一個我父親這樣的,眼中隻有利益,妻子再美對他無用他便能舍棄。我也怕遇到安王、韓宗延那樣的,風流成性妻妾成群。我更怕遇到一個曹奎那樣的,對妻子拳腳相加鬨出人命。”
三夫人將柔弱的小姑娘抱到懷裡,感慨道“誰不怕呢,阿蕪放心,舅舅舅母替你把關,絕不會讓你嫁給那種人。”
虞寧初搖頭“知人知麵不知心,人都會裝的,不到婚後真正相處,誰也不知道對方究竟是什麼樣的品行。舅母,我的害怕與彆人不一樣,我一想到要嫁人就渾身發冷,求求舅母,您與舅舅真心疼我,就讓我過自己喜歡的日子吧。不瞞您說,我一點都不覺得父親是負擔,他病了我才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拒婚,現在我養著他,我特彆滿足,一點也不想他好起來。”
三夫人這次是真的驚住了,外甥女的拒嫁之心,竟堅定到了如斯地步?
婚姻大事,三夫人不敢自己做主,趕緊回去將虞寧初的打算告訴了丈夫。
於是,沈三爺來也勸虞寧初,勸不動就叫了沈明嵐來,然而一家三口輪番上陣,虞寧初還是那句話,誰也不嫁。
她這麼堅定,沈三爺、三夫人也不能逼著她嫁,隻好先尊重虞寧初的意思,明麵上暫且不替她張羅婚事了,等明年再看看,興許虞寧初會改變主意。
這個四月,京城發生了很多大事,國舅府獲罪,安王下葬,正德帝抱恙,京城很是壓抑了一段時間,直到進了六月,聽說新晉錦衣衛指揮使武英郡王宋池舉薦了一位神仙道士向正德帝獻藥,不但治好了正德帝的病,還讓正德帝精神大勝從前,皇上高興了,官員百姓們也放鬆了繃緊的心弦,一切都恢複正常起來。
虞寧初很久沒有出門了,昨日她提前跟表姐沈明嵐打了招呼,今天要過去坐坐。
倒也不用去的太早,虞寧初便趁清晨天氣還算涼快,給院子裡的花花草草澆起水來。
澆到一半,門房派丫鬟來稟報,說門前有一位年輕公子求見,自稱是周老的兒子,名周既明。
虞寧初見過一次周既明,知道周老確實有這麼一個兒子,便叫門房領人去廳堂,她擦擦手,帶著微雨過去了。
前院廳堂,周既明沒有落座,將書箱放到茶幾上,他便觀賞起北麵懸掛的字畫了。
不久,聽到腳步聲,周既明轉身,便見一位貌美過人的少女輕步走來,那種美貌,與路上偶爾能邂逅的美人不同,乃是傳說中才有的仙人之姿,凡夫俗子見了,大多自慚形穢,而不敢生出唐突冒昧之心。
隻瞥了一眼,周既明便及時垂眸,拱手行禮道“在下周既明,見過大姑娘。”
虞寧初注意到了茶幾上的書箱,那是周老常用的。
“公子免禮,請坐。”虞寧初走到主位,溫聲道。
她的聲音輕軟柔媚,如稚鳥撒嬌時的輕啼,甫一開口,周既明竟有種置身湯泉之感,從骨髓裡升起一股擾人心神的癢來。
他沒有坐,麵朝虞寧初的方向,守禮地垂著眼,解釋道“承蒙大姑娘賞識,聘請家父教導府上的小公子與二姑娘,不料昨日家父一位摯友病逝,家父收到書信,悲痛不已,昨日傍晚便動身前去祭奠了,車馬來回,恐怕要耽誤半個月。家父的意思是,如果大姑娘不嫌棄在下才疏學淺,這半個月就讓在下代其授課,亦或大姑娘有什麼考量,在下全聽大姑娘安排。”
虞寧初明白了。
她聽過周老講課,很多複雜的東西周老都能用通俗易懂的方式講解出來,且詼諧風趣,同時又不會過於驕縱學生,嚴厲的時候也頗有威嚴,虞揚、虞菱兄妹倆都很喜歡他。如今周老隻是要離開半個月而已,虞寧初無意重新選一位教書先生,周既明又是個舉人,臨時教導一對兒七歲的兄妹綽綽有餘了。
虞寧初很快就做了決定“故友病逝,周老前去吊唁乃人之常情,難得周老還做了如此周到的安排,替我們省了事,隻要公子不嫌棄家弟愚鈍,這半個月就請公子代勞吧。”
周既明道“多謝大姑娘體諒,早就聽家父誇讚小公子、二姑娘聰慧,若大姑娘沒有彆的吩咐,在下這就去準備今日的授課了。”
虞寧初點點頭,吩咐小丫鬟道“你送公子去勤學堂,備好茶水,莫要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