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卸妝!
雪白瓷盤裡,色澤紅豔的烤鴨羞澀地盤著脖子,膩膩的油脂仿佛從烤鴨的皮層裡透出來,香味四溢。若是一口這麼咬下去,皮脆肉嫩,細滑無比;舌頭一卷,味道醇厚,肥而不膩……
隻消這麼想一下,就有飄飄欲仙之感。
若是聞久了……
嗬嗬,那就是生不如死!
“咕嚕。”
艱難地吞了吞口水,步觀瀾眼珠子都要掉進前麵那盛著烤鴨的盤子裡了。
可惜,桌子前麵坐著的不是她。
好不容易把粘在烤鴨身上的目光拔回來,步觀瀾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斜了熱鬨無比的五味齋一眼。
“不就是個破烤鴨店嗎?端什麼臭架子?一天五百隻烤鴨,還限量供應!哼,你們不賣,今天我還不稀得吃了!”
手一擺,她十分有骨氣地走出了五味齋。
大街上的喧囂,一下撲麵而來。
賣香料的,絲綢的,糖人的,字畫的……應有儘有,聲音那是一個賽一個地響亮。
“轟隆隆……”
更響亮的,是步觀瀾五臟廟內的雷鳴。
最後一次扭過頭,幽怨地看了看五味齋的匾額,她心想今天不洗的吃,那明天再來好了。
一步,一步,又一步。
步觀瀾幾乎是十分不情願地挪著步子,從五味齋那條街上離開,回了將軍府。
剛進門,一陣驚聲的尖叫就傳了過來。
“塔拉在上啊啊啊啊快讓我停下來啊啊啊……”
步觀瀾頭皮一炸,眼角餘光一閃,就瞧見一個黑乎乎的球狀物呼啦啦地滾著,飛快地衝了過來。
球狀物轉動之間撞擊著地麵,聲音有些清脆。
“軲轆轆……”
這看著……
怎麼這麼像是自家的醃鹹菜用的大罐子?
罐子竟然會自己滾了?
當然不可能。
在聽見那一句“塔拉在上”的時候,步觀瀾已經知道這是誰了。
她頭上黑線刷地拉了下來,直接一隻腳伸出去,腳尖一點,接著靴子一抵,穩穩地攔住了罐子的去勢。
在罐子穩住的那一刹那,步觀瀾發誓,自己一定聽見了什麼東西裝在罐子內壁上的悶響。
“咚。”
“啊……疼疼疼……塔拉在上,疼死我了……”
罐子裡麵裝了個人,在一番翻滾之後終於停了下來,裡麵搖搖晃晃地鑽出來一個頭。
短頭發,亂得像是被人攔腰割斷的荒草;後腦勺處的頭發留長了,編成一條小尾巴一樣的辮子,翹在腦袋後麵。
薄情蠻俊,鼻子高挺,眉骨眼窩的輪廓很深,帶著幾分異域的味道。一雙丹鳳三角眼裡,藏著三分邪,兩分利。
嗯,剩下的五分是——
暈!
暈得兩隻眼睛都要冒星星了!
十三四的少年,整個人都在罐子裡麵,艱難地伸出手來,指著天,又指著虛空之中的某一點,最後晃晃悠悠地指著步觀瀾陰雲密布的臉。
“塔拉在上,中原的太陽真的是比我們西戎的多啊……一個太陽,兩個太陽,三個……”
“哎,太陽居然跟星星一起出來,好多星星……”
“我這是做夢了嗎?男人婆的臉,居然都飛到星星上了,塔拉在上,這個噩夢真有趣……”
少年一句句恍恍惚惚地念叨著,越念叨,步觀瀾的臉色就越差。
“真是奇了怪,怎麼這天氣越來越冷……”
說一句,就冷一點,都凍得自己惡寒了。
大夏啊,真是個奇怪的地方。
整個身子都在罐子裡,他迷瞪著眼,茫然地看著步觀瀾,到現在還以為自己在做夢,一口一個“男人婆”。
“女煞星”也就罷了,好歹還是個女的。
這你他娘的都給本將軍起名叫“男人婆”了,能忍?
能忍個卵蛋!
步觀瀾陰測測地一笑,接著兩手一握拳頭,手指一揉,隻聽得罪惡的“哢吧哢吧”脆響。
她姿勢詭異地扭了扭自己的脖子,似乎是活動活動筋骨。
一彎腰,一伸手,拽住了少年的小辮子!
“啊啊啊……塔拉在上,好疼……”少年一下哀嚎起來。
“塔拉你個鬼!給本將軍起來!你什麼時候鑽我家大鹹菜罐子裡頭去的?鬼鬼祟祟沒安好心……”
步觀瀾逮住他,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數落。
庭院圓門洞裡,一隻綁著腿的腳邁了出來,在聽見這一句之後,又猛地一縮。
精瘦的侯青站在牆邊上,嚇得兩根手指往嘴裡一塞,眼睛一瞪。
將軍回來了?
完了……
侯青眼珠子骨碌碌轉著,又悄悄探頭出去看了還暈頭轉向的少年一眼。
這少年叫張野,還是將軍起的名。
橫山關一役之後,將軍無意之間從死人堆裡扒拉出來一破小孩,就這小子,沒名沒姓兒,野孩子一樣,所以才叫“張野”。
他嘴裡一口一個“塔拉在上”,腦袋後頭編個小辮子,一看就知道是西戎人。
許是將軍看著小子長得實在太帥,竟然把他養了下來,還帶回了京城。
昨兒剛回京,張野就跟鄉下小子頭次進城一樣,蹦躂得老歡脫了,一整日都沒找見人。
今天早上,給大將軍送完密折回來,侯青看他張野一副還想出去蹦躂的樣子,就忽悠他,給他找了個醃菜的大鹹菜罐頭,跟他說“這裡麵有好吃的。你鑽進去瞧瞧。”
張野懷疑地看了他一眼,頭伸進去看了看,跟他說“太黑了,什麼也看不見……”
侯青才不管他,直接照他屁股上一腳,把人給踹了進去。接著,他一腳蹬在上頭,那罐子連著人,呼拉拉就滾了出去,可好玩兒了!
哎喲,想想那場麵,侯青險些沒笑死。
唔,如果沒有被大將軍發現的話,那就更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