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媽想問,轉念一想,問來也沒用,她還沒金姐兒一根汗毛聰明——她隻需把金姐兒羽翼下的那夥人照顧得白白胖胖、圓圓滾滾的,就屬於功德無量、十分能乾了。
小廳裡的陳五老爺也不敢。
陳老五渾身一抖,“那根橫梁.沒開過光!?”
瞿老夫人今去,行動不便的左腳略微受涼,她能感受到這涼氣正沿著腿骨朝上走,便側眸叫瞿二嬸端一壺熱茶來,又轉過頭,不鹹不淡道,“你做我弟弟這麼多年,向來是陳家樂樂和和、兢兢業業的中流砥柱,陳家有如今這份家業,你功不可沒。”
陳老五腦子暈得有些想吐,如今更是失了與顯金虛與委蛇的性質,單手一抬,將顯金趕走。
陳老五如夢初醒,抬頭雙眼赤紅,“嫂子,我給大侄子賠命!”
陳老五並未刻意壓低自己的哭聲。
陳老五哭道,“不曾.不曾了!和我們打交道的,要麼是老實巴交的莊戶,要麼是矜持自律的讀書人.哪裡再找個如海四一般走旁門左道的呀!我也是心眼子被錢迷了竅,這幾百兩富也不起,窮也不著,我隻是隻是愛聽海四恭恭敬敬叫我五爺!”
雷震不下來,鄭二哥震。
他這麼大把年紀了,哪裡經得起這樣折騰。
厚實又雪白。
顯金瞅了眼小廳。
瞿老夫人,如今便是這樣的狀態。
先走出來的自然是滿頭包、搖搖欲墜的陳老五,繼而是杵著拐杖、臉色蒼白的瞿老夫人。
瞿二嬸一聲尖叫,顯金在艱難的窒息感中餘光瞥見瞿老夫人順著門框向下滑落。
他低眉臊目地跪在方磚上,餘光看了眼瞿二嬸,卻遭其一個毫不留情的白眼懟了回來——他回來得急,一回來就被門房催促著到了小廳,一進小廳,就看到瞿氏震怒,直嗬他“跪下!”,緊跟著就請了他大哥的牌位出來。
——“德昌升號”。
顯金點點頭。
陳老五騰地一聲站起身來,抹了把額角的血跡,轉身就要向外衝,“老子老子跟海四拚了!”
陳老五掙脫不開,隻能頹唐地聳肩,淚如雨落下,“.我侄兒要出遠門,千請萬請,想請一根鎮宅的橫梁守著,誰曾料得被人這樣哄騙.”
陳老五仍舊維持著那份苦笑,腰背佝得越發蜷縮,像隻可憐的蝦,“弟弟不敢居功,若不是嫂子帶陳家走出涇縣,或許咱們這一支,要被當時的族人欺負死!”
顯金轉過頭,輕聲問張媽,“鄭二哥,無事吧?”
任何人都是經不起考驗的,與人相處,不必故設迷局、故弄玄虛。
十來個響頭一磕,陳老五腦子嗡嗡的,像進了千萬隻蒼蠅,他狠狠心咬了口舌尖,讓心神清明一些——單是吃錢,瞿氏不會如此震怒,是因為什麼?
績溪作坊爛得很離譜嗎?
瞿氏寡瘦的臉終於露出徹骨的傷心。
“把他拽住!”瞿老夫人叫瞿二嬸拉住陳老五。
不過仔細論起來,這夥人裡,好像隻有三爺夠得上這個標準——就這,還不是她的功勞,是人家自己努力.
張媽媽吾日三省吾身:為人飯而不多乎?與同事交而不吃乎?吃不胖乎?
省過之後,張媽知恥而後勇,轉身向廚房快步而去,像有什麼在追她。
約莫一個時辰,約莫一個半時辰,顯金沒數數,也沒看更漏。
張媽媽佝著身,小幅度搖頭,同顯金咬耳朵,“沒事.比你們早回來,隻是從橫梁上跳下來時險些扭了腳,我連陸八蛋都沒說,隻讓李師傅借了周二狗房裡的紅花油幫忙扭了扭腳踝,如今已經不疼了。”
顯金瑟瑟發抖,“銀銀票呀”
陳老五兩隻手,一把死死掐住顯金的脖子,“你這個賤人!你算計我!”
陳老五舉手,向天起誓。
隻能透過裡間溫黃穩定的油燈光亮,看到幾個黑影。
顯金聲音仍舊在顫抖,嘴角卻勾起一抹笑意,“這樣的銀票德昌升號的銀票,我們還有三千兩.”
瞿二嬸一時不知道是該上前來救脖子被掐住的顯金,還是扶起手腳癱軟的老夫人!
“我掐死你!我掐死你!!”
陳老五的額頭和漆柱擦肩而過,隻能看到額角出瞬時便起了個通紅的大包。
顯金的手輕飄飄地搭在陳老五的胳膊衣服上,像沒有重量。
說著便三步助跑,一頭向小廳的漆柱撞去,瞿二嬸眼疾手快立刻將陳老五拉住。
沒得叫老夫人老了老了,還落下逼死弟弟的罵名!
大包痛得火辣辣的,陳老五腦子如被灌了三兩漿糊。
畢竟和陳老五有親緣關係,她肯容納他已屬冒險,沒必要在這個時候考驗陸八蛋的忠誠。
還有什麼?
他總感覺自己漏掉了什麼?
剛剛瞿氏重提老大的院落修繕.難道和這個關係更大?
難道是覺得自己帶著海四修繕的時候,破壞了風水,才導致老大暴斃的?
陳老五飛快抬頭看了眼瞿氏的臉色,暈暈沉沉中立刻撲倒在地,痛哭流涕道,“績溪作坊,我沒去守著做,但海四是給我承諾過的,要好好做,若是不好好做,就算是送了點銀子到我這處來,我一樣不饒他,最後的錢也不能給他結清!”
“至於大爺的院子”陳老五清晰看到瞿氏表情一凜,隨即便知自己猜測對了,立刻再“哐哐哐”磕頭,“大侄的院子是我守著乾的呀!我是收錢了,我收了一百兩!但大侄的院子交工時,我給他賀新房、暖新屋,送的字畫和筆硯都是一百二十兩!海四說什麼料子好,我鐵定就用什麼料子啊!我是一點活兒沒少,一點要求沒降的!”
陳老五說完一番話,又是跪著“咚咚咚”三聲,額角處流下一縷嫣紅的血跡。
顯金從袖中摸索著掏出紅藍寶的匕首,艱難地抬起胳膊,用刀鞘那一麵狠狠地給陳老五後腦勺砸了一下子!
陳老五瞬時如緊繃的弦,被猛然拽斷一般,在空中凝了半晌後,仰頭朝後倒去。
顯金將匕首塞回袖兜,深吸一口新鮮的氣息,將耳鬢邊散亂的頭發捋順後,轉過身,見瞿老夫人雖手腳無力,但未曾昏迷,便揚起精巧的下頜,語聲清淡卻不急不緩地吩咐瞿二嬸,“.五老爺瘋了,你先把老夫人扶進去,再讓張媽去請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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