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姨也沒辦法。”
我瞬間一股勇氣穿上鞋子,罷了罷了,磨嘰著反而叫人看扁。
來在後寢,一推門,隻覺得屋子比平時高大了許多,也黑暗了許多。
娘坐在塌上正等著我,那種壓迫感撲麵而來,我一步一挪,緩緩走上前。
隻是睡塌旁亮著幾盞燈,沒有其他宮女在場,娘的身邊兒放著個一掌寬,一尺多長,帶著手柄的小木板子。特彆像拍打陶器的玩意兒。
略略觀察著一切,我垂著頭沒說話。
娘對我一招手。
我走到她麵前,伸出手來。
她撲哧一笑:“你的小手能挨多少下?”然後拍拍自己的腿:“來。”
我麵頰顫抖著沒動,她抬眼瞪著我。
本就是孤零零的承受這一切,我不想選擇這種“親近”,遂落寞的往塌沿兒一趴,深吸一口氣。
可娘沒依我,一切都要按照她的方式來。她一托一扯我的腿,把我拉過去橫放到她的大腿上,麻利兒的一拽棉褲,我渾身跟著一個冷顫。
我感覺自己滿身的雞皮疙瘩,渾身僵硬著收縮著,恨不得練成縮骨功一般。
娘輕撫我一把:“不許繃勁兒。”然後上手把我的棉襖往裡一掖,好使擔責受過的地方沒有任何的遮擋。
做好了準備,左手一按腰,一句“你最好老實受著”的警告之後,木板子就貼到了皮肉上,冰涼……
我吸口氣,咬著牙,木板子試了試勁兒就瓷實的拍了下來。
我用了嘰喳皮的應對方法,開始數數,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板子再薄再小,它也是硬木頭撞軟肉。我緊抓著床褥,梗痛了脖子咬碎了牙來生扛這一切。
疼痛它就是個能挖空人的東西,十板子下來我就覺得自己的一塊肉已經沒了。
第二輪十個數換成了另一塊肉,也沒了。
娘略停了停,皮肉似乎得以喘息,才哄的一下著了。
玫姨見打紅了,開始勸:“大人,要不然把肉揪起來擰,這樣拍打容易打死。”
娘哼笑一句:“打不死,你沒瞧她能耐大了,一聲都不吭。”
然後,她似乎加大了勁兒,打在了臀腿之間的位置。我扭了扭身子,仍舊卯著勁兒,絕不把這口氣鬆掉。
由於過度忍耐,頭和眼眶開始脹痛,渾身開始出汗。我把憋回來的眼淚往下吞咽著——真的有眼淚往肚裡流這回事。鹹鹹的,苦苦的。
但嘰喳皮說的沒錯,挺過幾輪的數,真的開始麻了,不像方才那般痛的揪心了。
扛過了疼痛,扛不住突然之間襲來的莫名情緒。它鬱結在我的胸膛無處安放。
我的胸膛抖著,越抖越嚴重,越來越難以自控。然後我就開始吭吭哢哢的哭,如果這能叫做哭的話,因為它隻是因為胸膛的瘋狂顫抖而震動了聲帶那般,連光打雷不下雨都算不上。
前搖了半晌,這股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終於從胸膛泄了洪,開始往上路湧來,從心窩抖到了肩膀,始才淚如雨下,啜泣難止。
我就掛在娘的腿上哭到一抽一抽。娘已不打了,可是打不打都妨礙不了這奔流的情緒。玫姨見我這般,拿塊巾子墊在我的頭臉之下,接眼淚用。
過了好一陣,我才漸漸安靜了下來,這時候始才明白,那曾經的,所有關於尚書大人的尊嚴與榮譽,在今夜被全盤洗去,剝蝕一空。我是受人尊敬,被人認可,有權勢地位,說話頂事的尚書大人啊,何以落魄至此!渺小至此!
那一切猶在眼前仿如昨日,可這一時卻清晰知曉那已成黃粱舊夢。強大的落差之下,心神悲沮,愴然涕下。
我恍惚的趴著,梳理消化著情緒。
娘見我緩過來點勁兒,抹著我後背的汗說道:“挨阿娘兩下打,就傷心成這樣?”
我顧不上說話,轉了轉臉,可是當臉頰不小心貼到玫姨給鋪上的帕子之時,那種羞辱又使我抽抽了一陣才平靜。
“知道為什麼打你嗎?”
“不知道。”我也想了,以前的事情認過錯,表哥公馬的事娘要有證據當時就訓斥了,所以,我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那再給我想想!”跟著,娘又抽了我一板子。
這板子抽的我一蹬腿,吱嚀了一下才說出話:“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看來你不擅自省啊。好,那我就問你,昨日聖人宮門來迎,你哭什麼?”
“我……”
“你是為誰委屈呢?是為娘,還是為你自己,或者,是為你父親?你不會以為,娘是你父親的人吧?你既然這麼喜歡哭,今晚上就讓你哭個夠。”
談到這裡,我的情緒改變了,又惱又怨的說:“娘委屈,娘不喜歡那個人。”
“所以,今後聖人每次親近娘,你都要鬨脾氣是嗎?你可知後果?常言道——有其母必有其女,彆人看到了你的態度,就會認為這同樣是娘的態度。再這樣下去,你我在宮中的處境如何,一想便知。”
我意識到娘說的有理,便連忙認錯:“我懂了,下回不這樣了,一定改。”
娘說:“在這宮裡,喜怒哀樂都要恰當。現在既然自己也知錯,你需明白,這是由於你做錯事導致的責罰,你應當應分的。還有二十板,你給我好好記住這一回疼。”
我不淡定了:“娘,彆打了,菟兒真的記住了!”
這最後二十板,是被拘著腋下放趴在塌沿兒,玫姨按住,娘站起來抽的。
那木板子跟戒尺還不同,麵兒夠大,一板子下來疼半邊屁股。
我的感受就是在剜肉,剔骨。
脆響伴著我忍耐不住的哭聲響徹整間屋子,甚至整個院子,我終究回歸到了因疼痛和畏懼的哭泣裡。
許久之後娘才告訴我,隻有足夠的疼痛才能掩埋我那時的傷心,她明白我傷心什麼,但更明白潛伏在我們周身的危險是什麼。在當時的境遇之下,她不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