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股氣在張巍然肚子裡升起,好歹是當過幾年官的人,沒有當場發作起來,張巍然深深呼吸了兩下,視線自下麵那乖巧道童身上移開,落入了院落當中。
院中站著一個身材魁偉高大的老邁道士,滿頭銀發,麵容紅潤,正笑看著院中小姑娘在欺負黑熊。
這位老道長他沒有印象,當年送孩子入山的時候,也沒有見到過,不知是哪一山哪一脈的前輩,至於這頭黑熊,他還有些許印象,記得當是當年一起上山的,那時候體型就不小。
現在在道門祖庭呆了三年時間,更是養得如同個山精野怪一般,駭人得緊。
江湖上都說,尋常九品武者就能夠力搏獅虎,奔如勁馬,可他看看那隻是趴在院子裡打盹,而未曾入眠的黑熊,覺得對於這一隻熊來說,九品武者恐怕也隻能下飯吃。
張聽雲穿著一身白色道袍,正蹲在那黑熊前麵,白生生的手裡捏著的是剛剝了皮的橘子,一瓣一瓣給那黑熊塞到嘴裡。
於是在張巍然眼中能把九品武者生撕了下飯吃的異獸也隻能老老實實得吃素,偶爾吃到一瓣酸的,一張熊臉都皺成了滑稽的模樣,狂吐舌頭。
那舌頭猩紅如血,間或露出的牙齒森白,如同匕首,透著一股蠻橫的野性氣息,要說是尋常的黑瞎子,張巍然絕對不信,身子不由得一頓,準備將女兒喚住。
可是當張聽雲遞過下一瓣酸橘的時候,這隻頗為不凡的黑熊也隻是繼續老老實實吃下去,本來就短的尾巴搖得歡快,讓他想起了郡城中膏粱子弟家中養的家犬。
簷下的老道士回過身來,笑道
“居士不必擔憂。”
“這隻黑熊,雲兒已經喂了三年時間,凶性早已經磨去,不會出問題。”
“大可以放心。”
張巍然點了點頭,喝了口茶,又抬眼看了看那隻黑熊健碩的體魄和森白的獠牙,覺得老道士這句話根本就是在放屁。
自己的妻子隻是站在女兒旁邊,就被嚇得臉色有些發白。
大秦大源三年,農曆臘月二十七。
這一日,進賢縣張縣尊家的小姑娘自道門回來省親,帶回來一個看上去像是樵夫多過道士,滿嘴胡話的老頭子,一隻能生撕了九品武者的異獸黑熊,還有一個肚子裡打著某種主意的同齡小道士。
這一次小小姐回家,連張府裡的廚子都很高興,雖然張聽雲自小就很冷淡,可是生得可愛,如同畫上的人一樣,族裡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不喜歡她的。
這一次回來之後,更是變得好親近了許多,見麵都會很乖巧地打招呼。就像是天上的仙女下了凡,成了身邊的人,少了一層仙氣,卻更讓人親近。
看著小姑娘乖巧的模樣,幾個廚娘覺得自己心肝兒都要給化了,然後再看向小姑娘身後十步跟著的道童秦霄,視線也就越發地不善,下意識都握緊了手中的菜刀鍋鏟。
本來打算湊上來套個近乎的秦霄乾笑兩聲,很理智地往後挪了挪。
在心裡把第十七個計劃畫了條杠。
當飯擺上桌子的時候,張巍然坐在主位上,有妻子,有女兒,很美滿,可院子裡還多了頭熊,椅子上有個想要往女兒旁邊湊的臭小子,還有一個沒開席就開始灌酒的糟老頭。
張巍然喝了一口茶,聽到外麵仆從被熊嚇出來的尖叫,心中有些悵然。
這院子裡罕有這麼熱鬨的。
太熱鬨了。
他都有些不習慣了
王安風手裡握著個大掃帚,站在了破敗的院子裡。
他昨日剛剛回來大涼村的時候,也去看了看其他地方,離伯住著的這個院子還是空無一人。
老人走的時候相當瀟灑,連院子都沒有關,成了這兩年村子裡孩童的秘密寶地。
若不是王弘義抽空還過來打理一下,這院子裡雜草估計會亂長到及腰的程度。
草秋天乾枯,冬天又被積壓了大片的雪,現在看上去肯定就滿是荒敗,如果不是在村子裡,就要跟個野地裡一樣了。
真的是,一點都不讓人省心。
王安風心裡歎息,握著大掃帚,把院子裡的積雪都掃到一起,因為積雪和雜草而看上去有些荒敗的院子就逐漸展露出了原本的模樣,恰是王安風記憶中的樣子。
他少年時不知道多少次,在這院子裡聽離伯講故事。
講沙場,講天下。
講那光怪陸離,刀光血影,卻又精彩紛呈,引人入勝的江湖。
他現在已經在江湖了。
這院子裡卻不見了老人。
王安風從院子門口開始往裡麵掃,掃得很慢,也很仔細,不肯放過每一處角落。
就像是殺豬的手段一樣,這活計他做起來很熟悉,自小時候起,每年這個時候,都是他來替老人打掃院子。
將最後台階上掃了乾淨,王安風呼出口氣,看著乾淨了的院落,定定站著站了許久,悵然若失,歎息一聲,將手中掃帚靠在一旁,呢喃道
“該走了”
背對著那破舊的屋子,少年往前緩步而行。
走了十七步,走下台階,行過大樹,路過缺了一小塊的石桌,耳畔突然聽到一陣輕微的鼾聲。
就從身後傳來。
王安風的身子一僵。
s:今日第二更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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