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搖搖頭,沉聲道:“何兄,恐非是如此。”
“王賁之死,利的是秦。”
原本還興奮的何瑊,臉色當即一滯,疑惑道:“子房兄,你何出此言?王賁乃天下名將,他若身死,對秦軍的士氣打擊很大,這難道不是對我們有利嗎?”
張良正色道:“王賁本就身染重疾,也早已不能外出領兵,對天下的實際影響已很小。”
“王氏父子在軍中的確威望很高。”
“但有蒙恬坐鎮北方。”
“王賁的病逝,實際影響更小。”
“若是拉長時間,的確對我們有利,但就目下而言,對我們並不利。”
“這是為何?”何瑊滿眼不解。
張良沒有回答,隻是在手指上沾了點水,在案上寫下了一個字,而後道:“官山海的政令下來後,六地貴族一直暗中聯係,也都決定在齊地發難後,一起在各地製造動亂,讓大秦疲於奔命,耗費大秦國力。”
“但隨著王賁身死,其他五地恐會因此動搖。”
何瑊眉頭一皺,他沒有急著發問,而是看向大案,見到上麵的字,臉色變了變,最終不甘道:“難道就這麼退縮了?這次好不容易六地達成共識,一致興亂,消耗秦國,這次一旦退縮,再想凝聚起來,恐就難了。”
“齊地更是會因此被重創。”
何瑊滿臉不甘。
張良看著何瑊,眼神很是平靜,負手道:“天下之事如此,又能如何?”
“或許秦之氣數眼下還未儘。”
鹹陽。
一連半月。
嵇恒都過的很愜意。
無人打擾。
每日就在院中照料著那點小菜,而今他的菜園,比往日又多了一些菜種。
他最看重的是崧。
即白菜。
不過秦時的白菜,自比不過後世的圓潤,葉片也很稀疏,但嵇恒卻很開心,有了白菜,他就可以去醃製一些泡菜了,秦朝的各種醬實在讓人難以下咽。
他也實在吃不下去了。
半月時間。
王賁的喪禮已經結束。
城中又恢複了往常的寧靜,相對過往變得肅然不少。
嵇恒給自己的躺椅加上一層薄墊,而後舒服的躺在上麵,他將相關竹簡拿在手中,仔細的核對了一番。
之前登記的史料,他都記錄了下來。
眼下再做一次核對,就可送到禦史中丞那了。
嵇恒神色放鬆的看著竹簡,突然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
不多時。
扶蘇的身影出現在院內。
扶蘇行禮道:“見過嵇先生。”
嵇恒沒有抬頭,目光依舊停在竹簡上。
扶蘇道:“嵇先生,十日前,齊地貴族張耳夥同一些鹽工、隸臣,發動了暴動。”
“眼下暴動已蔓延了齊地數郡。”
聞言。
嵇恒麵色如常,仿佛早已料到。
扶蘇滿眼擔憂,繼續道:“眼下通武侯病逝,軍心已有所動搖,齊地業已生亂,我擔心其餘五地恐會生出異心。”
“先生這可如何是好?”
扶蘇焦急的求問。
嵇恒微微蹙眉,看了扶蘇幾眼,凝聲道:“扶蘇,你可看過兵法?”
扶蘇一愣。
不知嵇恒為何發此一問。
他道:“有所涉獵,但涉獵不深。”
嵇恒道:“老子曾說過:禍莫大於輕敵,輕敵幾喪吾寶,故抗兵相加,哀者勝矣。”
“故哀兵必勝。”
“眼下通武侯的確病逝,但對大秦而言,利大於弊。”
“王賁在軍中威望很高,天下各地的郡尉縣尉,大多都曾受其恩情,或者是其父王翦恩情,眼下王賁新逝,僅在鹹陽,就有無數的挽幛長幡掛滿大街小巷,更有數不清的香案祭品堆滿家門,而今軍中聽聞王賁病逝,定是滿心悲愴。”
“若知齊地在王賁病逝時鬨事,又會作何感想?”
扶蘇目光微凝,道:“會很憤怒。”
嵇恒點了點頭,道:“六地貴族畏懼的向來都是秦軍,眼下秦軍滿腔悲憤,又豈是六地貴族敢招惹的?”
“其餘五地不會輕易鬨事的。”
“非是不敢。”
“而是不願。”
“他們隻是想疲秦,並非想跟秦人拚命,但若是將秦人徹底激怒,到時秦軍會做出什麼,可就難以預料了,六國餘孽不敢賭,也不想賭,因而王賁之死,於王氏有傷,於國卻是大利。”
“禮不伐喪。”
“這是春秋時的道義。”
“這個道理世上很多人都懂的。”
“五地眼下名不正言不順,就算想鬨事,也鬨不出多大名堂,還會將自己置於悠悠眾口,日後就算真的成事,也會為人詬病,所以但凡六國餘孽中有點遠見的,都不會選擇在這時出手。”
“齊地是沒有辦法。”
“大秦的政令已經下發下去,若再不發難,恐就要被蠶食殆儘了,齊地作亂是注定的,但沒有五地作為響應,齊地的叛亂很快就會平定,因而你的擔心有些多餘。”
“再則。”
“這次齊地作亂給了朝廷口舌。”
“原本朝廷還需束手束腳,唯恐引起六地極大不滿,但在王賁身死之後,齊地的叛亂,卻給了朝廷一個下重手的借口,朝廷甚至可以借這次作亂,對齊地進行一次大清洗。”
“朝廷師出有名。”
聞言。
扶蘇卻是一愣。
他前麵並未想清楚其中的彎彎繞繞,但經嵇恒的一點撥,瞬間豁然開朗。
自古以來,禮不伐喪。
這個規矩雖然在戰國時幾乎無人遵守。
但王賁在軍中威望很高,在王賁病逝之時,齊地卻在這時作亂,無疑會激起軍中士卒憤慨,到時朝廷便可借此,大舉整頓齊地,而六地的反叛越激烈,就越會激起秦軍的憤怒。
秦軍也會更團結在朝廷左右。
朝廷目前最要緊的就是穩住軍心,因而並不想大動,但若能借著王賁病逝的憤怒,讓士卒同仇敵愾,將有些動搖的軍心穩定下來,六地的叛亂其實是在幫朝廷的忙。
秦軍出手還占了一個理。
朝廷完全可以借機對齊地下狠手。
至於其餘五地跟著出手,朝廷也怡然不懼,因為朝廷想要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就是穩定軍心。
鎮壓五地的叛亂,完全就是附贈的。
朝廷之所以收斂錢財,就是為穩定軍心,安撫士卒。
眼下通過王賁的死,朝廷不僅能穩定軍心,還能趁機打壓六國餘孽,何樂而不為?
甚至於隻要六地不大亂,朝廷都是樂於見到的。
想到這。
扶蘇眼露複雜之色。
他其實對王賁的死很悲慟。
帝國柱石傾塌,這放在任何時候,都是件舉國悲愴的事,隻是腦海中想著嵇恒所說,心中不禁泛起了一絲漣漪,這種感覺很古怪,但又很是奇異。
一時間。
他都不知該怎樣開口。
嵇恒麵色淡然。
他沒有這個多情緒波動。
在他看來,王賁死的很是時候,也真是為大秦鞠躬儘瘁,死而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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