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從秦出子開始,大秦開始任君為賢。”
“但賢是沒有明確定義的。”
“何為賢?”
“什麼樣的人能被稱為賢?”
“古之聖人也好,春秋之大家也罷,都沒能給出定義。”
“何以大秦卻能始終君主有能?”
“秦憲公早逝,其幼子才五歲,就為三名大庶長推上國君之位,十歲時,又被這三名大庶長殺害,如此肆意廢立、殺害國君之事,秦國的曆史上也並非沒有出現過。”
“而且不僅一次。”
“在秦後惠公死,秦出公即位,時方二歲。”
“秦國的大政由其母主持,此人重用宦官與外戚,繼而有了‘群賢不說自匿,百姓鬱怨非上’的亂政,自此之後,秦國幾乎不再立少主,所有君主都必須成年。”
“若當代君主之子未成年,君主死後立其弟。”
“如此才奠定秦國強盛之根基。”
“成年與否為何會成為君主立與不立的標準?”
“在我看來其實很簡單。”
“大秦國君的確立並非是所謂的唯賢。”
“而是立的‘成熟’!”
“大爭之世,人皆早熟,很早便懂得世間道理,也有了自己的見識,也形成了一套自己的行事準則,這些人為君,或許上限不一定很高,但卻能極大保證下限。”
“這些君主是有自己的思考。”
“他們不會輕易人雲亦雲,也不會輕易的為他人蠱惑,而是會先代入自己的思考,然後再決定做與不做。”
“有自己的思考,這是很重要的是。”
“眼下你們缺乏了。”
“你們過去受始皇的影響,現在受我的影響,始皇也好,我也罷,對你們的觀念影響很深,以至於你們缺乏了自己的獨立思考,長期以往,你們得不到任何的長進,隻會遇事尋求他人意見。”
“全然失了自己的主見。”
“若有良臣輔佐尚好,若是奸臣昏官為輔,大臣專權,國政不穩,秦政日衰的情況,便會再度發生。”
“我之所以提出讓你們走開國路。”
“並非為補齊秦史。”
“而是想讓你們借曆史的史料,打磨自己的見識,凝練自己的判斷準則,切實感受大秦曆代先王先君的情況,思考這些君主的理政之道,繼而摸索出自己的理政之道,形成自己的判斷依據。”
“一味模仿終是落了下乘。”
“而我的存在,已經影響到了你們的獨立思考,你們遇事下意識會詢問我的建議,若我再繼續跟隨,你們這次的重走開國路,終究隻是走了個過場,空洞的了解一下曆史,除此之外,並沒有任何收獲。”
“也毫無意義。”
“大秦公子要有自己的想法!”
“活在彆人的陰影下,的確能過的安穩,但注定沒有前景。”
“作為後人,我們應當踩在前人的肩膀上,更進一步,而非是在前人的陰影下納涼遮陰。”
“而且你也需想明白一件事。”
“作為大秦公子,你要考慮的不是自己要成為什麼樣的公子,而當是天下需要什麼樣的公子,或許你做不到儘善儘美,但隻要沿著這條道路前進,注定不會做錯太多。”
“你雖年過三旬。”
“但就你的處事而言並不成熟。”
“也缺乏自己的依據,太容易受到他人影響了。”
“誠然,始皇的存在,對你們的影響太大,但成熟的表現,未嘗不是脫離始皇的影響,生出自己獨立的思考。”
“這才是成人!”
“沒有自己的是非觀、價值觀,終究隻是依附他人的玩物。”
“這樣的人成不了大秦的王。”
扶蘇站定。
他的眼神不斷變換,最終沉沉垂下了頭。
他無力反駁。
嵇恒說的很露骨。
他過去的確有些任性,很多時候都是為反對而反對,隻是因為始皇過於強勢,讓他心中很是壓抑,在知道始皇的決定不對時,就會很憤慨的去反對,但這些反對真是自己的真實想法嗎?
或許並不算是。
嵇恒的存在,也的確如嵇恒自己所說,讓自己多了一個渠道,可以去彰顯自己的不同,然從始至終,都隻是自己的自尊心在作祟,想要獲得始皇的認可,又害怕為父皇厭惡,因而始終都擺脫不了始皇的影響。
甚至這股影響還越來越深。
扶蘇苦笑一聲,聲音有些低沉,道:“多謝先生開導,扶蘇受教了。”
嵇恒看著扶蘇,搖了搖頭,道:“這其實不全是你的錯,始皇的影響力過於巨大,想擺脫始皇的影響又談何容易?所以你們才需用心去走大秦的開國路,那是跟始皇截然不同的理念。”
“秦國六百年披荊斬棘篳路藍縷的道路。”
“對你們當受益無窮。”
“無論是主少國疑,還是外戚宦官專政,亦或者各項改革,這都是可以吸取教訓的,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重走大秦的開國路,兩者兼具,若能借此提煉出自己的政道,無論今後麵對什麼,也不會驚慌失措。”
“也不會輕易為奸人蠱惑,為權臣奪去權柄。”
“向陽而生,向下紮根!”
“將自己的根紮在大秦六百年曆史。”
扶蘇深吸口氣。
他眼下心跳的厲害,嵇恒的這番話,讓他受益良多。
他恭敬的執師禮,道:“扶蘇受教了,扶蘇今後定謹記先生之言。”
“向陽而生,向下紮根!”
“這段時間,扶蘇的確懈怠了,有先生在場,遇事可直接問先生,因而少了自己的思考,秦亭,西陲,汧邑,再到平陽,幾乎都是先生在獨自思考,我跟其他弟弟基本都默不作聲。”
“的確失了此行的真義。”
“多謝先生。”
嵇恒微微頷首。
他緩緩道:“天下很多道理是相通的。”
“曆史上發生的事,今後或許還會重演,你們當對當時曆代君主的決策進行思考,去思索當時為何會這麼做,繼而初步構造出自己的想法,以及自己對此會作何選擇,繼而錘煉出自己的意識。”
“大秦真正的史書從秦文公開始。”
“也是從秦文公開始,大秦才設史官以紀事。”
“前麵的舊都,相關史料幾乎靠口口相傳,因而你們不用太在意,但從平陽開始,秦國相關的史料便變得充足,你們需借此多加打磨,當你們形成了自己的思考習慣後,就不會再如過去那般看事不明,意氣用事了。”
“千裡之行,始於足下。”
“我能說的也就這些,至於最終結果如何,一起都靠你們自身了。”
扶蘇恭敬的作揖。
嵇恒似想起了什麼,又補了幾句。
他說道:“等你們回到鹹陽時,當各自書一份感想,上呈給始皇。”
“這也是你們此行的大考。”
扶蘇一愣。
隨即也猜到了嵇恒的用意,感激道:“先生有心了,扶蘇定謹記。”
嵇恒點點頭,道:“你們此行,除了體會大秦曆代先王先君的艱難道路,還要深入地方,了解地方疾苦。”
“把根紮在土地,並非是句虛言,當實實在在去做。”
“大秦現在的環境,跟過去的秦國,已有極大改變,若一味照搬,隻會自食其果,因而當結合實際情況,進行全盤思索考慮,若能更進一步的思考,那更是再好不過。”
扶蘇點點頭。
對此倒是深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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