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千金買骨,摸石過河!六千字第二更!)
張良坐在席上,手腳已是冰涼。
他被秦廷的果斷跟淩厲震撼到了,秦廷的做法太過嚇人,即便是他,也感到了一些毛骨悚然。
等真的冷靜下來,更是感到深深恐懼。
這股恐懼來自內心深處。
對秦法的厭惡!
張良自是明白這股厭惡的來由,有打小聽到的各種耳聞,也有長輩不時怒罵的虎狼暴政,這股厭惡隨著韓國覆滅,已漸漸被壓到了心底,眼下在見到秦廷的舉動後,這股厭惡之感,再度從內心湧現。
而且久久難以抹去。
秦法!
他這次的震驚,並不是震驚處罰力度之大,而是震驚於秦廷的魄力。
近乎整個廷尉府被降職,尤其還有蒙氏一族的蒙毅,更是直接被去了職,其他相關官員也是降的降,貶的貶。
而且行事無法乾脆利落。
僅僅半月不到,就做出了決斷。
這份魄力不可謂不果決。
同樣令張良感到心驚的是,民眾對秦廷的擁護,隨著那乾瘦青年將告示內容告知,整個邸店一片歡騰,儼然化為了歡樂的海洋,但這些告示內容,又有多少跟他們息息相關?
大抵是沒有的。
然依舊讓秦人感到歡騰。
原因何在?
就在於此事似在向秦人向世人宣告,‘秦法’回來了,過去為民信服的那個秦廷也回來了。
該出手就出手,該懲治就懲治。
一視同仁。
哪怕是蒙毅也不例外。
這是秦人過去信任的秦廷擁有的模樣。
那個秦廷是商鞅治下的秦。
張良很清楚,秦人無人想回到那個時代,但他們對商鞅治下的秦國有著一股莫名的好感,這股好感並非源自商鞅,也非是源自那時近乎嚴苛的律法,而是源自當時秦法下的一視同仁。
也是源自商鞅力推的治民先治吏。
這條規定,在這一百來年間,已漸漸為大秦朝堂罔顧,但這次秦廷的舉止,又仿佛在昭告天下,秦廷又將其撿拾了起來。
秦人對此感到振奮。
對此張良隻感覺滿心的凝重。
若是大秦真的走回老路,隻怕原本流失的民心,也會漸漸回來,畢竟民不聊生下的萬民,見到官吏同樣官不聊生,心中大抵會安慰不少。
而那時六國貴族恐真就難以撼動秦廷了。
隨即。
張良就搖了搖頭。
他已冷靜下來,仔細思索後,並不覺得秦廷會重走商鞅的老路,就算嬴政想走回去,滿朝的大臣也不會同意。
誰會想著在自己頭上添一柄利刃?
即便如此。
張良也感到了深深的無奈。
數日前,秦人怒意滔天,已瀕臨失控邊緣,但僅僅不過數日,秦人就從原本的驚惶不安,變成了歌功頌德,從原本的怒罵,變成了現在的陛下英明,大秦萬年,這個轉變不免有些太快了。
也太過立竿見影了。
張良將窗戶關的嚴實,不願去聽外麵的歡呼。
秦人的歡呼與他無關。
他隻覺吵鬨。
他給自己倒了杯涼水,大口飲入腹中,腹部一股涼意襲來,涼的張良有些受不了,臉上更是浮現出一抹痛楚,但很快就恢複如常。
他正坐席上,開始審視今日的告示。
隻是沒等張良多想,門口就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後並未有任何知會,隻聽砰的一聲,掩合的屋門就被推開。
何瑊急急忙忙的跑了進來。
他一臉嚴肅道:“子房兄,今日的告示你聽說了嗎?秦廷這是瘋了嗎?嬴政當真就視士大夫為狗彘?完全不顧及官員的感受?”
“太過離譜了!”
“這般粗魯行徑,殘暴的令人發指!”
“暴君暴政!”
張良目光微移,他沒有開口,隻是讓何瑊安靜下來,然後指了指耳朵,讓何瑊去聽一聽四周的聲音。
聽到四周的歡呼振奮,何瑊更是漲紅了臉。
“狗彘不食!”
“這些秦人也是一丘之貉。”
“毫無尊卑之序。”
“不通禮數,不識教化!”
何瑊怒罵連連。
他的確痛恨暴秦,但眼下見到暴秦刑上士大夫,還對官署進行了連坐,更是令他感到萬分震怒。
嬴政這暴君眼下臉都不要了。
注定為士人唾棄!
聞言。
張良搖搖頭。
他早已平靜下來,淡淡道:“何兄,不用這麼緊張,可曾聽聞當初燕國的千金買馬骨?現在秦廷做的就是‘千金買馬骨’。”
“這些年天下民不聊生,世人大多怨聲載道。”
“秦廷卻始終高高在上,因而也是為世人詬病,眼下秦廷所為,就是在通過將廷尉府問罪,用以討好秦人,讓秦人誤以為大秦會嚴明秦法。”
“實則隻是收買人心罷了。”
“若是秦廷當真走上商鞅的老路,對我等而言,反倒是一個好事,官不聊生下,缺乏外部的壓力,秦廷隻會內部生亂。”
“若是秦廷真的走通了,我等基本是複國無望。”
“不過不可能的。”
“就算嬴政才智超群,也難擋得住洶洶人心。”
何瑊心中稍安。
他看向張良,也是明白,張良思慮的遠比自己更多更深,他點了點頭,問道:“子房兄,依你之見,我們現在該做些什麼?”
“總不能任其收買人心吧?”
“若是真讓暴秦得逞,今後隻會更加難對付?”
張良指尖從案麵劃過,留下一道淺白的印記,他平靜的搖頭道:“沒有辦法,什麼也做不了,這是大秦朝堂的事,我們插手不了,也沒資格觸及。”
“甚至於”
“大秦發生了什麼,我們都毫不知情。”
何瑊蹙眉。
眼中充滿了不甘。
他急聲道:“難道就這麼乾等著?任由暴秦收買人心,現在秦人對暴秦的擁護聲眾多,若是不趁機打斷,這對我們今後滅秦複國,將會是個極大的阻力。”
張良默然。
他又如何不知?
隻是他們又能做什麼?
這本就是秦廷算計良久的事,豈是他們輕易就能破壞的?
何況現在秦廷的目的已經達成了。
千金買骨。
現在看來效果斐然。
一來是秦人怨念已久,急需有發泄之口,二來秦廷處罰極為迅速,以雷霆之速做出了判罰,力度之大,範圍之廣,在秦國曆史上隻怕也很難找到對應。
正因為此。
也才能得秦民信服。
木已成舟,豈是他們能中斷?
張良起身,給何瑊倒了杯涼水,然後重新回到座位,繼續梳理起整件事的脈絡線索,試圖借此發現一些蛛絲馬跡,繼而對秦廷後續所為加以預防。
屋內漸漸安靜下來。
何瑊知曉張良在思考,也不敢冒然打擾,隻是在一旁生著悶氣。
張良眉頭緊鎖,在一陣思索後,漸漸在腦海中生出一個想法,甚至更是想到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秦廷所為意在續接!
他的著眼點,一直都放在朝堂。
因而在這次官員調動之後,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官員填補,加之之前就已經認識到秦廷有意在對朝堂做調整,所以很快借此理清了一條線。
他因為恨秦。
所以對大秦官署很是了解。
隻是略一思索,便想通了一些情況。
張良森然道:“這次秦廷的‘千金買骨’,實則是嬴政在試圖擺脫功臣勢力對朝堂的影響,千金買骨是我等認為的,也是秦人認可的,但實際上嬴政的目的根本不是這個。”
“他依舊是在清理朝堂。”
“大秦立國之時,因官吏缺少,除了重新甄用六國舊吏,還對功臣子弟大為錄用,眼下大部分功臣子弟,有能力的早已外放擔任郡守縣令,例如李斯之子李由、楊端和之子楊熊等,其餘的庸碌之人不少被安置在已失權的廷尉府。”
“雖官職不高,但人數甚眾。”
“得父輩餘蔭,隻需熬些時日,便能晉升高位。”
“嬴政恐對此生出了不滿,便一直在借著各種事由,將這些任職不正的功臣子弟給趕出朝堂。”
話語落下。
張良眸間閃過一抹睿智之色。
他淡淡道:“若我的猜測沒錯,嬴政似在有意續接大秦開國時為穩定天下推出的政策,將原本的應急之策,漸漸的消弭抹去,繼而避免朝堂之上庸碌當道,影響到朝堂的正常運轉。”
“懷縣的事隻是一個推手。”
“目的是針對應急政策下的功臣子弟。”
張良眼中露出一抹讚許。
他也不得不稱讚幾句,嬴政眼光之毒辣,下手之淩厲,完全出乎常人意料,隻是一件商賈鬨出的小事,竟直接對朝堂大動乾戈。
還為此博得了秦人盛讚。
手段可謂高明。
何瑊蹙眉。
他疑惑道:“那按你所說,續接又是何意?”
“就算嬴政有意打壓功臣勢力,但也僅僅局限在功臣勢力,伱這續接二字又從何說起?”
何瑊麵露費解。
張良輕笑一聲,笑著道:“這隻是我的個人猜測。”
“借此延伸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