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嬴政宮外的影子?六千字第一更)
張蒼身子一僵,雖神色很不情願,但也隻能無奈的轉過身,臉上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小步的走到禦史大夫頓弱跟前,恭敬道:“下官見過禦史大夫。”
頓弱發須早已灰白。
他冷冷的看著張蒼,冷聲道:“張禦史這段時間可很是風光,不僅乾起了監察史的職能,還當起了長公子的外師,在禦史府中也是風頭無兩。”
張蒼眼含熱淚道:“禦史大夫,下官委屈啊。”
頓弱冷哼一聲,淡漠道:“你是荀子高徒,有心氣有誌向是好事,但正如李斯丞相一樣,初入秦國時,也隻是個無甚權柄的河渠令,正是經過了一番沉澱,李斯丞相才得以一飛衝天。”
“你眼下已官至禦史,卻當注意一下沉澱。”
“荀子是儒,大秦是法。”
“荀子的那套東西不能生搬硬套,更不能自視甚高,你富有才華,我確實知曉,禦史府有禦史二十餘名,我也一直對伱最為看重,但你也需明白,朝堂乃天下機要之所,一言一行都牽扯甚多。”
“有些話可說可不說,有些話當講不當講。”
“若因此落下口舌話柄,你雖為禦史,恐也難逃其咎。”
“你是禦史府的官員,更應恪守為吏之道。”
“操邦柄,慎度量!”
張蒼額頭已冷汗涔涔,連忙道:“下官定謹記禦史大夫的忠告。”
“隻是下官這次實在冤枉啊,長公子在朝堂所說,的確是下官所講,然當時長公子尋下官,隻是探討《商君書》《韓非子》,下官當時根本就無此意識,這才出口,若是知曉有今日這遭,又豈敢多嘴?”
“下官實在冤枉。”
張蒼滿臉悲愴的看著頓弱。
他是真的冤。
這都大半年前了,誰知道扶蘇還記得,還把自己給抖落出來,他其實在朝堂一直都謹小慎微,唯恐跟人結怨,但作為滿腹才華的人,多少是有些傲氣的,因而在扶蘇詢問時,也就不免炫耀了幾句。
誰知就攤上了這些?
頓弱拍了拍張蒼肩膀,額首道:“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隻是這段時間朝中動靜不會小,此事又的確跟你牽涉甚深,我建議你回家休息幾天,這段時間不要出現在朝堂視野了。”
“我雖惜才,若你引得朝臣齊聲彈劾,我也保你不住。”
張蒼連忙點頭,感激道:“多謝禦史大夫提醒,下官感恩。”
頓弱點點頭,並未多停留,邁步離開。
張蒼麵色皺成一團。
他知道自己這次真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連禦史大夫都親自開口了,此中影響可見一斑,禦史大夫身份地位極高,位列三公,但這次卻也擔心會受到影響,所以才特意開口。
不過頓弱說的看重自己,他自是知道就一句客氣話。
以頓弱的身份,若真看重自己,他又豈會當了十幾年的理財小吏,就算是升任為禦史,也依舊是個理賬的。
隻是他也清楚。
自己這次真成眾矢之的了。
雖然是長公子捅出來的問題,但長公子畢竟身份特殊,朝臣就算心有不滿,也不敢太過針對,然自己不一樣,自己就一禦史,還沒有多少實權,多半要成為替罪羔羊了。
若是不躲起來避避風頭,隻怕在朝中日子難過。
“唉。”張蒼長歎口氣。
他現在很後悔。
非常的後悔,他甚至在想,若是當時儒家逃亡的時候,自己也跟著跑了,會不會比現在的情況要好?
可惜時間不能倒流。
這時。
扶蘇也走了過來。
他臉上帶著幾分歉意,道:“張禦史,這次是我失言了。”
張蒼看了扶蘇幾眼,眼中難得露出一抹慍色,隻是最終並沒有發作,反而臉上化為一道愁苦,慘聲道:“公子,你可彆再坑我了,我張蒼真的經不起這般折騰,再怎麼折騰幾回,保不齊哪天就一命嗚呼了。”
“公子,你就多體諒一下下官吧。”
“下官實在承受不住了。”
扶蘇神色略顯僵硬,隻得連忙點頭稱是。
見狀。
張蒼眉頭微皺。
他深深的打量了扶蘇幾眼,心中陡然生出一抹驚疑。
他隱隱意識到了什麼。
扶蘇變了!
張蒼收回目光,並未跟扶蘇多言,直接轉身離開了。
身形略顯蕭瑟。
他已意識到了一些事情。
扶蘇站在原地,就這麼望著張蒼離去,等張蒼徹底消失眼前,才神色悵然的歎了口氣,低語道:“張蒼,莫要怪我坑你,我扶蘇今日之後,恐要為不少官員排斥,唯有出此下策,才能穩定自身。”
另一邊。
張蒼回了自己官署。
他已身心俱疲,剛進到殿內,就將門窗緊閉,完全不想理會旁人,看著案下堆著的蜜罐,眼下也絲毫沒有了喜悅之色。
“長公子變了!”
“以前的長公子厭惡算計,但現在的長公子卻開始主動算計,我張蒼眼下就是整個朝堂的倒黴鬼。”
“嵇恒啊嵇恒,你這一番指導,可把我害慘了。”
“你對商賈的做法,長公子確是學去了,沒有用在其他人身上,反倒是用在了我身上,我甚至日後還隻能笑臉感激。”
“鳥的事哩!”
張蒼罵罵咧咧的罵了幾聲。
他現在已漸漸回過神來,也清理了一些狀況。
扶蘇把自己說出來,並非是無意的,而是有意的,為的就是把自己跟他綁在一起,長公子這次得罪了很多人,原本親近的楚係一脈,也會跟其疏離,因而長公子為維護自身地位,選擇將自己給拖下水。
眼下他莫名得罪了一大批人,就算再有不滿,為了繼續呆在朝堂,恐也隻能堅定站在長公子一方了。
畢竟其他人已容不下自己。
對於扶蘇的這些心思,張蒼雖然有些不喜,但並未真的放在心上,他更上心的是這次朝會對朝堂的影響。
就扶蘇的表現來看,恐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問題。
張蒼摸著下巴稀疏的胡須,眼中露出深邃的凝重,他緩緩道:“這次朝會的內容,雖看似是維護法度嚴明,其實真正目的是打壓功臣集團,將原本占據朝堂的功臣有意進行壓製。”
“隻是這一切有些過於流暢了。”
“仿佛像安排好的。”
“然看長公子從頭到尾的模樣,像是對此根本沒有察覺,整個心思都放在了整頓吏治上,因而杜赫等人分明氣的夠嗆,卻始終沒辦法有力反駁,最終隻能捏著鼻子將這次的事忍下。”
“長公子對此沒太多意識,陛下恐是意識到了,而且是參與其中。”
“甚至是有力推手。”
“不對。”
張蒼搖了搖頭。
若始皇真的參與其中,扶蘇再怎麼也會有察覺。
而且他自己是全程參與,對很多事了解頗多,若始皇真有插手,不可能完全不顯山不露水,所以始皇很可能隻是順水推舟。
想到這。
張蒼又感覺理不順。
因為這次的事仿佛是規劃好的。
從懷縣沉船開始,就仿佛注定會有此一遭。
一念間。
他想到了嵇恒。
那個化名為鐘先生的男子。
張蒼手指輕輕敲擊著案麵,在腦海將自己知曉的事梳理了一遍,然後重複一遍又一遍,不斷思索著相關細節,主要是嵇恒的言行及朝堂的情況。
最終。
張蒼雙眼微縮,神色變得深邃。
他輕語道:“從已知的情況來看的話,陛下打壓功臣子弟勢在必行,這一切似乎是定會發生的,也的確如此。”
“大秦這些年功臣子弟漸漸竊據朝堂。”
“蒙氏、馮氏、楊氏等大族,他們的子弟早已位列朝堂,而像杜赫、召平、姚賈這些人的子弟,眼下還在三公九卿府下的官署任職,但距離進入朝堂,已用不了太長時間。”
“這種情況不是陛下想見到的。”
“過去朝廷的重心在於推廣新製及防範六國複辟,陛下對此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在這大半年內,陛下似將目光從天下重新放回到了朝堂,開始對朝堂進行有意的整頓。”
“隻是動作都相對輕微,並未引起朝臣的恐慌。”
“而這次的動靜卻有些太大了。”
“大到讓朝臣心生恐慌。”
張蒼撓了撓頭,還是有些沒想通。
就算陛下有心整頓朝堂,但這次的進展過於順暢了。
完全不像是突發的情況。
更像蓄謀已久。
他手掌著案幾,讓自己站起。
他一手環抱,一手扶額,在室內來回踱步,自言自語道:“若真是暗中蓄謀的呢?那又是什麼情況?”
“陛下通過對官員調動,對嵇恒釋放一個信號?”
“嵇恒得到信號,借此謀劃了這次的沉船事件?然後借助長公子之手,平穩而順利的完成了打壓?”
這幾句話一說出口,張蒼也是被嚇了一跳。
他下意識的想否定。
隻是在想了一下後,又感覺的確有這可能。
而且可能性極大。
陛下跟嵇恒都是權謀大家,兩人若暗中謀劃,常人根本無法提防,也沒有辦法提防住,陛下身處深宮,日常所為大多會落到朝臣眼中,因而隻要陛下沒有太大的動作,朝臣基本不會猜到陛下頭上。
而嵇恒一個死人。
若非長公子告知,他也根本沒法猜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