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時來天地皆同力!六千字第一更)
院中。
胡亥眼珠滴溜溜轉著,似是想到了什麼,臉上露出一抹得意,道:“我認為除了弄那高價鹽,還可以做一件事,幫助朝廷增加錢糧。”
“幼弟有何見地?”扶蘇好奇的看了過去。
胡亥抬頭挺胸,帶著幾抹傲氣,笑著道:“大兄可還記得嵇先生說的管仲變法?我若是沒有記錯,管仲變法中,除了官山海外,還有幾個來錢的途徑,至於關稅之類,並不太適合,但有一樣覺得合適。”
“官閭!!!”
胡亥很是振奮的道:“我之前去看過齊國相關的史書,上麵便有記載,管仲當時為活躍市井,在臨淄開了七間官閭,每一間有女閭百人,共七百人,以此來招徠外來商旅,並借此大收其稅。”
“齊國也因此富甲天下。”
“眼下正如嵇先生所說,底層黔首家無餘糧,而這大半年裡,我沒少乘車從宮中到嵇先生家,卻也是途徑過不少的街巷,卻是得見不少朝臣、貴族公子,還有豪強、商賈子弟,他們在城中花天酒地,出手可謂大方。”
“所以除了弄一些奢侈鹽,我認為還可效仿管仲,在關中開設大大小小的官閭,以資國用?”
“大兄、嵇先生認為如何?”
胡亥滿眼興奮的看著嵇恒,似乎在等著嵇恒誇獎。
他前麵聽得是頭昏腦漲,也根本就跟不上嵇恒所說,但眼下連扶蘇都沒有想到好的來錢辦法,但他卻是想到了,這讓胡亥何以不感到自得?
扶蘇心頭微動。
他自是知曉管仲變法中的這條,管仲還因此被拜為娼妓業的‘祖師爺’,但對於開設國閭,他心中其實一直有抵觸,甚至是有些排斥,認為這種做法過於下作,也實在是不恥。
隻是大秦局勢雖稍顯穩定,但隻是暫時的,若是沒有大量錢糧為支撐,恐難以繼續維係,因而謀錢才是當下大事,這讓扶蘇心頭不禁猶豫起來。
一邊是道德禮恥,一邊是錢財國稅。
扶蘇不禁遲疑起來。
嵇恒卻直接顯露不悅,當即嗬斥道:“胡亥,你這是在自取滅亡。”
“勾欄瓦舍,我沒少去。”
“對裡麵的情況,比你了解的多。”
“其中黑惡遠超你的想象。”
“管仲有此一法,是可以理解的,商賈本就重利,即便身居高位,同樣著眼於利益,而鹽鐵之利,能入其眼,女閭的姿色,同樣是一本萬利,因而又豈會不為管仲掌眼?”
“但你莫要忘了。”
“管仲之前是一名商人。”
“而大秦的上一個商人是呂不韋。”
聽到這話,胡亥臉色一白。
嵇恒冷哼一聲,繼續道:“秦自立國以來,一直是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走的是堂堂正正、走的是抬頭挺胸,豈能落入這般下作行徑中?”
“這豈非自毀國風?”
“這種想法就不應該出現在你們身上!”
嵇恒的話很嚴厲。
扶蘇也是被嵇恒突然的發怒給嚇住了。
他們跟嵇恒認識不短時間了,還是第一次見到嵇恒這般生氣,而且這明顯不是所謂的佯怒,而是真真切切的動了真火。
何況嵇恒說的沒錯。
大秦曆代先君先王,都是堂堂正正闖過來的,何曾把主意打到過底層女子身上過?就算之前秦國宮廷略有敗壞,但也僅限宮廷之中,父皇在立國後,更是封巴清為‘貞女’,同樣為的是樹立正確的價值觀。
他們豈能貪圖眼前之利,摧毀大秦數百年之風習?
嵇恒冷聲道:“作為大秦的公子,無論當權與否,日常應思索的是,如何讓人遵紀守法、向善,而不是想著唯利是圖,甚至是逼良為娼,管仲的官閭有多少良家女子是自願去的?”
“除了少部分人,實在無法維持生計,隻能從事此業,大多都是被人賣於官閭之中。”
“他們又豈能是自願?”
“作為大秦朝堂真正要做的,當是去解決逼良為娼的事,而非是為了錢糧,國稅不擇手段,一心想著在這種下三濫的地方抽錢。”
“簡直喪儘天良!”
“誠然。”
“鹹陽城中有不少女閭。”
“不少人更是以此為生,也博得富家公子一擲千金,然但凡有點骨氣的女子,又豈願去為歌姬舞伶?豈願去淪落風塵?”
“歸根到底還是朝廷的問題。”
“女子貧弱,難以養家,隻得進行這般行當,若是大秦尋常之家,能輕鬆的解決衣食,天下又哪有那麼多女閭?”
“這是朝廷的無能!!!”
“正是大秦朝堂的無能,才導致民不聊生,也才導致越來越多家庭靠日常耕作無法活命,這才使得這麼多女子被強買強賣,才有了城中成風的女閭。”
“朝廷不想著解決,反倒想分一杯羹。”
“你們就不覺得羞恥嗎?”
嵇恒罵的很難聽。
他的確被胡亥的話給氣住了。
官閭這種東西,本就不該存在,之所以風行,隻能證明一點,天下經濟糜爛不堪,以至民不聊生,窮者無立錐之地,隻能讓自己的妻女用此法去營生。
這難道不是一個國家的悲哀?
豈能再去加劇?
胡亥的臉色青一塊紅一塊。
他實在沒想到自己這番話能引來嵇恒這麼大情緒。
隻是他還是認為嵇恒有些小題大做。
而且
嵇恒入獄前就沒少去。
他不禁在心中對嵇恒的做法大為腹誹。
扶蘇也出聲嗬斥了胡亥幾句,道:“勾欄瓦舍的確有利於朝廷征收錢糧,但同樣也會導致大量女子被強買強賣,本就為不合法之事,豈能開這個口子?這個口子一開,天下不知多少人會因此遭難。”
“此法毫無道理!”
扶蘇原本浮動的心緒,也徹底安定下來。
嵇恒知曉自己情緒有些過激了。
他隻是想到了一些往事。
也想到了兩千多年後,在某個地方,丈夫用自行車載著妻子出門做生意,當時是何等的生活慘狀,這世道不該這樣。
他雙手環抱胸前,就這般看著院子。
突然。
他發現掛在桑樹下的棋布有些高了。
他依稀記得,當時掛上去時,棋布的位置隻是齊胸,眼下卻快要高過頭頂了,他信步走了過去,踮起腳尖,將頭頂的棋布取下。
看著被勒出的明顯痕跡,嵇恒微微搖頭。
他回到屋內。
重新找了兩根細繩,將棋布重新係在樹上。
依舊是齊胸位置。
看著上麵斑駁的棋布,甚至上麵的墨跡早已淡去,隻留下稀疏的影子,若是不細看,甚至都已辨不出。
嵇恒平靜的望著,而後輕語道:“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大秦接下來便要等天地同力了。”
聞言。
扶蘇好奇的打量了棋布幾眼,問道:“先生此話是何意?”
嵇恒平靜道:“我前麵所說,的確是大秦今後要做的,但何時去做,卻是並不取決於朝廷,而是取決於天下形勢,若是形勢不變,則沒有使用的機會,若是天下有變,則可順勢而為。”
“順天應時,依人依力勝!”
“朝廷再想如鹽鐵這般出手已不太可能了。”
“這是為何?”扶蘇躬身求問。
他知道其中阻力不小,但嵇恒這話,是否有些危言聳聽了?
朝廷就不能主動力推?
嵇恒淡淡道:“之前之所以能做到,是因為針對的商賈,商賈地位低賤,不為世人在乎,所以才能成功,即便如此,針對商賈的火,同樣燒到了官吏頭上,這豈會不讓官吏心生警惕?”
“世上大多官吏都不喜變化。”
“一旦生出了變化,就要多出很多事端,也會讓他們脫離自己的舒適區,你在處理鹽鐵之事時,恐應該有所察覺。”
“官府有著極強的惰性。”
“而我前麵提出的辦法,牽扯其中的隻會更多。”
“士人、官吏、貴族,無一例外,都會被卷入到這場漩渦之中,受到的各方阻力又豈會小?”
“阻力空前,想推行又談何容易?”
“窮則生變,變則通,通則達。”
“大秦今後想要改變,唯有真到行窮時了。”
胡亥道:“嵇恒,你這話是不是有些言重了?大秦何時需看朝臣臉色了?隻要父皇下令,朝臣又豈敢不從?”
嵇恒輕笑一聲,搖頭道:“下令的確做得到,但落實呢?”
“落實靠的是大小官吏。”
“而接下來無論是賜氏,還是準許為吏,對地方的影響都很大,隻要引得了各方的不滿,就算是始皇,也難以真正落實下去。”
“你們莫要忘了。”
“張良、項梁等人,可還在為大秦通緝。”
“若大秦真對帝國如臂使指,又豈會容許這種情況存在?”
“大秦是人治。”
“人治就注定要考慮人的影響。”
“至於你所說,大秦可否力推,的確是可以的。”
“但代價呢?”
“大秦承受的起這代價嗎?”
胡亥一下啞然。
扶蘇看了胡亥一眼,也不禁搖了搖頭。
胡亥有些太天真了。
朝堂之事,從來都不容易。
而且嵇恒說的沒錯,他提出的各種辦法,牽涉麵實在太廣了,哪怕隻是稍微想一下,就不禁感到頭皮發麻,等真的推行下去,天下的聲音之大,恐會如潮水般湧來,豈能小視?
靠外力去推動,無疑最為便利。
隻是天地同力,又是在指什麼?
他想不清楚。
但他清楚的知曉,一旦大量賜氏,無論再怎麼尊重朝臣的氏,在無形間,也會淡化掉朝臣的‘氏’現在本身帶來的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