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大秦需要文治!求訂閱)
鹹陽。
隨著扶蘇遠去北疆,胡亥奔赴南海,嵇恒的生活陡然安靜下來。
接連半月,嵇恒過的很愜意。
無人打擾。
他種的秦椒已開出了花。
院中彌散著一股略顯刺鼻的辛辣氣味。
隻是這種安靜,並沒有繼續持續,在入夜時分,他的屋門外陡然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這道敲門聲並不大。
但在幽靜的屋宅裡,卻聽得格外分明。
等嵇恒穿戴好衣裳走出臥室時,屋外的敲門聲已戛然而止。
四周恢複了寧靜。
嵇恒看了看屋門,似想到了什麼,輕鬆的笑了笑,出門相迎去了。
咯吱。
隨著一道有些刺耳的聲響。
嵇恒緊閉的屋門緩緩打開了,透過月色,他看清了屋門外的來人。
嵇恒笑著道:“深夜來客,確是稀奇。”
“請進。”
嬴政目光微蹙,看了嵇恒幾眼,大步進到了院中。
嵇恒並未將屋門關上,任其繼續大開著。
隻是屋外已無任何人影。
進到屋內,兩人都沒有言語,嵇恒將燭火放到案前,將略顯幽暗的大廳照的通亮。
嬴政淡淡道:“生活可還好。”
嵇恒笑著道:“沒有扶蘇跟胡亥在一旁,耳根子倒是清淨了不少。”
“至於生活,並無太大區彆。”
嬴政微微頷首。
他站在屋外,目光環顧四周,最終落到了棋布上,定睛看了幾眼,眼中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他將手中酒壺放下。
見狀。
嵇恒眼睛一亮,連忙伸手將酒壺接過,笑著道:“天氣漸熱,也該喝酒解解暑了,本以為你那兩位公子走了,就喝不上了,沒曾想,陛下親自送來了。”
“善。”
嵇恒很是從容的收了過來。
嬴政麵不改色。
他並沒有因此怪罪嵇恒,他跟嵇恒之間的關係,從來都隻是買賣交易,並不摻雜其他,因而自沒有太多規矩。
兩人對此都心知肚明。
嬴政長身而立,淡漠道:“朕要知道後續。”
他的話很直白,也很簡單,但充斥著不容置疑跟霸道。
嵇恒輕笑一聲,並沒有放心上,反倒樂嗬的開了一壺酒,很是享受的押了一口酒,而後才道:“陛下想知道那些後續。”
“全部!”嬴政目光冷峻。
“那陛下知道些什麼?”嵇恒手捧著酒壺,並不受什麼影響。
“你想告訴真的,朕都已知曉。”嬴政道。
嵇恒手指輕輕敲擊著酒壺,淡然道:“那陛下是想問軍功爵製的事情了,軍功爵製某種程度而言,並不適用於全國了,隻適合在軍中。”
“這一點我知曉,陛下同樣很清楚。”
“所以我給扶蘇提了一個想法,通過兌現一定的功祿,來解決大秦軍中積弊良久的功賞,同時借此對軍功爵製做一定的修正。”
“雖然會耗費大量錢糧,但總體而言,對大秦利大於弊。”
嵇恒簡單說了一下。
隻是嬴政並未有任何反應。
顯然對嵇恒說的內容並不感興趣。
嵇恒並不意外。
有些前提還是要說明的。
他繼續道:“軍功爵製的後續,我先暫時不急著談,陛下恐對我指使諸公子去做編纂之事有些不滿。”
“或者說。”
“陛下對諸公子早已有了安排。”
“而我前麵的橫插一手,卻是讓陛下心生了不悅。”
“帝王家事,的確不是我這種鬥升小民能摻和的,也的確是犯了忌諱,不過有的時候,總是要做出取舍的。”
“籠中鳥再精美,也隻是籠中鳥。”
“唯有放出籠子,才能體現價值。”
“你這是何意?”嬴政道。
嵇恒輕笑一聲,並沒有太多解釋。
他作為過來人,是知曉一些事情,曆史上始皇對這些公子進行了‘封賞’,不過跟周的封賞不同,大秦的封賞是虛封,大秦的公子隻能享受封地內的田租,並不能參與封地內的軍事跟政治。
隻是胡亥繼位後,一令詔書,將這些兄弟都叫了回來。
然後一並殺害了。
而這種安排,始皇早就定下了,因而他讓公子高等人去編纂書籍,去謀取爵位的舉措,引得嬴政很不喜。
嵇恒臉上笑容一收,神色變的肅然起來。
他沉聲道:“有些事讓大秦公子來做,在我看來,更為合適,眼下也隻有他們做最合適,其他人去做,隻怕會引起很多非議跟猜忌。”
嬴政目光微凝。
他並沒有就此多問,隻是冷冷盯著嵇恒。
嵇恒痛飲了一口,緩緩道:“陛下一掃六合,一統八荒,但在我看來,做的並不夠。”
“天下一統,不僅要靠武功,更要靠文治。”
“文治武功缺一不可。”
“甚至於。”
“天下需要兩次統一。”
“一次是武。”
“一次是文。”
“大秦目下做到了武,靠大秦鐵騎,橫掃了天下,但大秦的文,卻始終沒有做到統一天下,雖然陛下推行了‘大一統’之政,然大秦的文,太過強勢,太過霸道,為天下人所憎惡。”
“因而難以見成效。”
“而且”
“所謂的大一統之政,在我眼中,是勢,是道。”
“但不是術。”
“正確,但過於壓人。”
“至於陛下想知道的後續,便是我認為的‘文治。’”
“文治?兩次統一”嬴政輕語一聲,眼中露出一抹疑惑。
嵇恒淡淡道:“文治分勢跟術,大秦的大一統之政是勢,裹挾天下之勢,借助強權強推天下,但手法過於霸道,因而當通過後續一些政策,以術的形式,剛柔並濟,繼而將文治徹底落實。”
“以文再掃天下!”
“繼而實現文武並濟,讓天下真正統一。”
“相較於武功,文治更為柔和。”
“也更為致命。”
嬴政咀嚼著嵇恒的話,眼中若有所思。
他已大體知曉了嵇恒的想法。
嵇恒之意,便是他過去的‘文治武功’,其實都偏向於‘武功’,缺少了作為調和的文治。
隻是文治的術又指的什麼?
一念間。
他想到了嵇恒前麵提到的‘編書’。
嬴政沉思良久,凝聲道:“朕若是沒記錯,當初你曾說過‘天下失官,學在四夷’,周朝中後期,天下伐交頻頻,未嘗沒有這些‘學在四夷’的士人推波助瀾,眼下天下一統,自當收回周王室喪失的權威,豈能再任其旁落?”
“若是大秦按你所為,如何保證天下不亂?”
“士人倨傲,身懷野心。”
“若過於偏向文治,天下治理會更難。”
嵇恒搖了搖頭。
嬴政的擔憂,嵇恒是知曉的。
嬴政認為一旦將知識大量下沉,注定會催生出大量的‘士人’階層,士人一向不安於沉寂,到時天下不僅得不到安寧,反倒會越來越亂。
甚至重蹈周朝覆轍。
嵇恒沉聲道:“陛下的擔憂是正常的。”
“但周朝士人之所以有這麼大影響力,除了為貴族上層掌控的知識下沉,還有就是大多士人本身為貴族,士人的數量相對較少,因而在他天下出現動蕩時,這些士人自認高人一等,所以才能揮斥方遒,激昂文字。”
“然大秦的文治跟‘學在四夷’不一樣。”
“學在四夷,終究還是以貴族為門檻,隻是從上層貴族沉到了寒門貴族,但這究竟還是貴族之間的遊戲。”
“真正的底層能參與的很少。”
“而大秦的門檻很低。”
“低到最終是人人都能識字。”
聞言。
嬴政目光微凝。
嵇恒的這番話,有些過於誇張了。
嵇恒並未在意嬴政的臉色變化,繼續自顧自道:“大秦的文治當紮根在大秦的土壤上,而這百來年裡,大秦奉行的是法。”
“是商鞅創立的製度。”
“亦如當年商鞅的軍功爵製。”
“人人有爵,便等同於人人沒爵。”
“道理其實是一樣的。”
“等到天下人人都能識字,到那時跟現在的人人不識字又有何區彆?大秦真正核心的律條、法令、以及更深層次的算術、軍事,終究隻能在學室才能學到,大秦學室培養的是精英骨乾。”
“而我的建議隻是入門。”
“兩者之間是有著涇渭分明的鴻溝。”
“隻不過這道鴻溝要真正修成,還需要不短的時間,而這段時間,同樣能為大秦所用,便是我提出用來安撫軍中的。”
“距離真正實現人人能識字,少數十幾年,多則幾十年,而這一段時間,便是大秦賞賜給關中士卒的功賞。”
“等幾十年之後,識字變得廉價,到時誰還會把能識字看的很重?”
“而這才是大秦的文治!”
“目的。”嬴政並未被嵇恒的話蠱惑,直接了當的問道。
嵇恒笑了笑,眼中流露出一抹冷冽,他沉聲道:“此舉就是要將過去天下深入人心的士人體係給擊潰。”
“將士人引以為傲的傲氣徹底磨平。”
“將天下除了少部分外,都拉到同一水平線上。”
“皇權之下,一律平等!!!”
聞言。
嬴政目光微動。
他深深的看著嵇恒,眼神陡然變的深邃。
嵇恒長身而立,神色帶著幾分倨傲,傲然道:“文治,目的是搭建大秦自己的文化體係,而非是繼續沿襲舊製。”
“士人體係也好,貴族體係也罷。”
“終是舊製。”
“這套體係並不適合大秦。”
“秦國立國之後,一直想跟中原親近,甚至是有意的效仿,但最終秦國積貧積弱,等到秦獻公、秦孝公時,秦國徹底放棄中原那一套體係,啟用商鞅,重新搭建了大秦的體製,繼而秦國才漸漸擁有問鼎天下的實力。”
“眼下大秦麵臨的困局跟過去秦國是一樣的。”
“大秦學不會關東那一套的。”
“越是受其影響,大秦的實力隻會越弱,最終在自我懷疑中,整個帝國逐漸瓦解,而後不複存在。”
“大秦要的是自己的文化體製。”
聽到嵇恒的豪言壯語,即便是嬴政,都不禁有些心驚。
嵇恒的野心太大了。
大到瘋狂。
他好奇的問道:“你可知這番話若是傳出,會遭至多大的非議?又會遭受多大的憎惡,你就當真不怕死?”
嵇恒笑了笑,輕蔑道:“生亦何歡,死亦何懼?”
“我本就死過,又豈會怕死?”
“有死本就無足輕重。”
“而且我身處鹹陽,若在這裡都能出事,隻怕到時死的人,不會隻有我一個人的。”
嬴政哈哈一笑。
他並未就生死過多言語,繼續問道:“你所說的新的文化體係又是什麼?”
嬴政的神色相較前麵已嚴肅不少。
嵇恒的話,已勾起了嬴政的興趣,也讓他充滿了好奇。
嵇恒沒有急著開口,舉起酒壺,大口的痛飲了幾口,這才繼續道:“法律從某種程度而言,當是維護道德的底線,所謂道德其實就是公序良俗。”
“過去天下遵守的公序良俗是禮。”
“隨著周王室失權,社會的公序良俗漸漸崩壞,禮製崩塌,但隨著孔子著春秋,創立了儒家,同時采取有教無類的教學,儒學漸漸替代了‘禮’,也漸漸為關東諸侯接受,說是儒,其實依舊是禮。”
“隻是以‘儒’代稱。”
“兩者之間並無太大的區彆。”
“儒之所以能這麼快為關東接受,是因為其本身就是周禮,而關東受周禮影響很深,民眾同樣,所以關東先天就有儒學的基礎,隻是改良後的周禮,依舊隻適合馭民,並不適合治國。”
“隨著天下格局漸漸明晰,關東諸侯為了安民,也為了自身政權穩固,便開始有意在底層宣揚禮學,繼而讓儒家漸漸勢大。”
“但禮也好,儒也罷,都沒有具體標準。”
“一切隨心。”
“就算是君主也難以掌控標準,甚至可能遭至反噬,為天下所謂的‘公序良俗’所逼迫讓步。”
聞言。
嬴政目光微沉。
這同樣是他不喜儒家的原因。
當年他設立博士學宮,啟用了不少的儒生,然則這些儒生卻借著各種典籍,不斷抨擊大秦政策,儼然把自己視為道德化身,將自己置於律法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