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君又駁杜摯雲:‘前世不同教,何古之法也!帝王不相複,何禮製循!伏羲神農教而不誅,皇帝堯舜製而不怒,及至文武,各當時而立法,因事而製禮。禮法以時而定,製令各順其宜,兵甲器備各便其用。’”
“而非是讓陛下繼續行一言堂。”
“這又豈是關中官吏願見到的?”
對於扶蘇能不能看懂自己的用意,嬴政絲毫不擔心,就算扶蘇看不懂,嵇恒也一定能看懂,雖然他並不清楚,嵇恒是否真的看過《商君書》,但出於對嵇恒的政治嗅覺的認可,他相信嵇恒能明白自己的用意。
嬴政平靜的看完整份文書,最終將這份文書放下了,淡淡道:“朝堂一些人的聲音很大,心思也太多太雜了,扶蘇這次處理的不錯,並未讓這些人得逞,但想讓這些朝臣推卻並沒有這麼簡單。”
若是過去,他對杜赫等人‘不憂百裡之患,而重千裡之外’的態度,並不會太在意,然既然大秦繼續堅定的走革新之路,那就意味著無論是天下過去秉承的舊傳統,還是這十幾年大秦朝堂形成的迂政傳統,都已成為了大秦革新路上的絆腳石。
“朝臣就算有再大膽子,也不敢明目張膽支持胡亥,更不敢當麵反駁陛下的立儲之事,想讓朝臣敢公然上書,唯今似隻有兩個辦法,一個是胡亥在巡行路上大放異彩,快速成長,最終成長為可獨當一麵。”
隻是這般行為,耗費時間太長了。
輦車中。
“不過.”
嬴政將這份竹簡放下,長長的歎息一聲。
他還是坐了起來。
趙高將木片撕成數片,扔進一旁花圃。
“更法!!!”
隨後。
趙高悶悶哼了一聲,隻能先試著讓胡亥做更多事,以贏得朝臣的目光跟注意,同時暗中不斷挑唆扶蘇跟朝臣的關係,繼而將朝臣不斷拉攏過來,最終將扶蘇實現朝堂孤立,繼而聯名上書讓始皇廢儲。
他心中很清楚,扶蘇在鹹陽的事,用不了多久就會聞於始皇之耳,這恰如其分的處理,會為扶蘇的理政之才極大加分。
他從身下取出一份空白竹簡,拿起羊毫筆在竹簡上寫下了兩個字。
胡亥的心思,他心知肚明。
嬴政同樣感慨萬千,因為曾幾何時,杜赫等人也是堅定的求變者,隻是短短十餘年光景,在前麵一番陣痛求變之後,這些人便不願繼續求變了,開始趨向於保守,趨向於維護住當前形成的傳統。
“再擅做主張,已十分不智。”
大秦的朝臣早已習慣了當下的政治風俗,移風易俗受到的阻力將會無比的大。
一旦大秦再度施行變法,重新確立新的政治理念,朝堂上的這些大臣,很多都會因不適而掉隊。
“杜摯:‘利不百,不變法。功不十,不易器。法古無過,循禮無邪。君其圖之!’”
而在這一點上,嬴政自身也好、李斯也罷,都達不到商鞅的清醒跟徹底,往往遇到一些需自己探索的事,便會下意識的歸複王道傳統,對於自身國家的體製、文明形態,也難以窺探到全貌,隻能走一步看一步,這種情況下,自會導致很多官員倒想迂政。
他同樣收到了一份文書。
因為大秦本身對前路就很模糊,革新以來對天下治理也越發吃力。
從始至終商鞅都無比的清醒,知曉變法的最終目的,也知曉如何是最深刻徹底的。
嬴政從身下的一堆竹簡中,翻出了《商君書》,而後翻開到《商君書·更法》,裡麵記載的便是當年孝公時,秦國關於變法決策的論戰,當時的執政大臣甘龍、杜摯堅決反對變法,立主維持秦國傳統。
原本堅定革新的李斯等變法勢力,見狀也漸漸變得沉默收斂,大秦後續幾年徹底陷入到迂政傳統的搖擺不定,繼而給天下釀就了更大的混亂跟動蕩,而他也開始轉向通過宣揚莊嚴肅穆的聖王德行來平息嚴酷的天下衝突。
不涉及天下根本政道,不涉及王道傳統,或者保留了舊傳統的表麵變革,不可能全麵深刻,也不可能穩定持續的強大,一旦風浪湧起,舊根基舊理念便會死灰複燃,所以嬴政從大秦一開國,便始終堅定的推行大破大立,意欲盤整天下,重鑄新天下。
“一來不知陛下接下來用意是什麼,二來一而再的自作主張,隻會引起陛下不滿。”
隻是又有些不甘。
原因嬴政也清楚。
最終。
“扶蘇眼下是獨自處理政事,跟胡亥是截然不同的,給陛下的印象也不同。”
趙高雙眸微闔,眼中閃爍出一抹如毒蛇般,攝人的寒芒跟陰冷。
“不行。”
商鞅在秦國推行的變法。
便有宦官恭敬的進到車內,將這份竹簡高舉過頭頂,接了過去,而後輕腳輕聲的走了出去。
“繼續如此,胡亥公子的機會隻會越來越少。”
尤其還是商鞅在前,當年商鞅跟秦孝公是何等君臣融洽,但在秦孝公死後,商鞅就表露出了跟變法不同的己見,便是想限製君權,而這才是當年商鞅真正被殺的原因,眼下嵇恒本就跟大秦的政治主張有差,若是讓嵇恒出仕,以嵇恒之才,幾年、十幾年時間,就能輕易掌控朝堂。
他們成為了當下政治傳統的受益者。
天下過去舊的政治傳統依舊深入人心,而原本支持革新的朝臣,也漸漸跟傳統融合,形成了新的迂政傳統,這股勢力眼下已主宰了朝堂,大秦這十年的變法,也迅速的消於無形,整個大秦無形間又回到了天下的老路上。
“湯武之王也,不修古而興,殷夏之滅也,不易禮而亡。然則,反古者未必可非,循禮者未必多是也。”
“便是讓朝臣去做決定。”
長的趙高有些等不及。
強烈到朝臣不容,這是一種維護既往傳統跟革新求變的衝突。
他們不希望朝堂改變。
“君無疑矣!”
很快。
一份鹹陽發出的文書,發送文書的人是嬴賁。
嬴政收回心神。
隻是這個念頭剛一升起,就被趙高迅速抹殺了。
既如此。
也是從這時開始。
也正如他當初跟嵇恒交談時所說,他沒有那麼多時間了。
又豈能讓其繼續擋路?!
車外馬車咯吱咯吱的行進著。
日出時分。
始皇的巡狩行營已到了廬江·彭蠡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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