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張良所說,田儋不以為然。
他說道:“張兄,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秦廷這次的令書頒布,明顯是慌了神,哪可能算計的這麼精細,這麼麵麵俱到?”
“依我看,這就是秦廷自己考慮不周,扶蘇拍腦門決定了一些事,後續發現推進不下去,又抹不開自己的麵子,最終隻能找個辦法讓自己下台。”
“若是秦廷當真算計的這麼細致,我等隻怕早就為秦廷抓住了?又豈能逍遙到如今,我知曉你對秦廷的憎惡,也知曉你對秦廷的忿恨,但有時候,不能為仇恨蒙蔽了雙眼,若是始終為仇恨蒙蔽雙眼,隻會讓自己陷入到無儘的苦悶。”
“這也得不償失。”
田儋反倒轉過頭勸起了張良。
聞言。
張良不怒反笑。
若是換做以往,他已直接拂袖走人了。
但如今,他早已能耐住性子,而且此行,他的目的還未達成。
張良深吸口氣,壓下心頭的不悅,沉聲道:“我的確對秦廷很是憎惡,但還沒有到失心瘋的程度,我之所以敢說出這番話,自有我自己的考量。”
“田兄,當真以為這不是秦廷早就謀劃好的?”
“自然不是。”田榮搶話道。
張良冷笑一聲,他站起身,嘴角掠起一抹輕蔑,冷聲道:“我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們,這就是秦廷謀劃好的,我等正一步步邁入到秦廷布置好的陷阱中。”
“你等若是不信。”
“那我張良便親口告訴你們。”
“那我倒要洗耳恭聽了。”田儋不冷不淡道。
見張良如此倨傲,田儋也麵露不悅。
在知曉秦廷下放鑄幣權後,他田氏注定會高出其他貴族不少,自不會那麼低聲下四。
張良冷聲道:“當年官山海,秦廷謀劃的是‘鹽、鐵’,如今的下放鑄幣權,秦廷謀劃的是銅,三者本質上並無區彆,鹽鐵銅,都是戰略物資,一般不為常人控製,隻是秦廷自身開采能力有限,加之需要的數量很大,故才開放了一些山澤給民間。”
“也因此造就了一批的巨富商賈。”
“而今隨著秦廷實力逐漸增強,當年為安撫天下,讓出的這些鹽、鐵、銅等戰略資源,正在陸續為秦廷收回。”
“鹽鐵涉及到地方的生活生計。”
“因而最先著手。”
“通過官山海對商賈的大力清理,秦廷對天下鹽鐵已有了較為有效的掌控,至少在明麵上賬麵上,天下鹽鐵已被登錄在秦廷的賬簿上。”
“而銅其實沒有。”
“如今通過下放鑄幣權。”
“天下對於銅礦的開采,隻怕會達到一個頂峰。”
“在民間大肆製造秦半兩時,秦廷已悄無聲息的,完成了對天下銅礦的摸底,日後秦廷想收回銅礦所有權,也會變得輕而易舉,至少一些大的銅礦,很難再流落到貴族、豪強、巨富等人手中了。”
“至於原因你們應該也想的清楚。”
“下放鑄幣權後,這些銅礦都會被用來冶煉成秦半兩。”
“因而那個地方秦半兩數額突然激增,定是意味著那個區域存在著銅礦,順藤摸瓜之下,很容易查到過去不為秦廷掌控的銅礦所在地。”
“這隻是對天下影響的一部分。”
“更重要的一部分。”
“在於兵!”
“銅鐵為何是戰略物資?”
“因為是能用在生產生活上?不,是能用銅鐵製造兵械。”
“秦廷下放鑄幣權,麵對如此暴利,甚至可謂是一本萬利,能夠讓自己輕而易舉的擁有數以十萬百萬計的財富,誰人不會心動?”
“誰又會再去將這些銅礦,用在製造兵器裝備上?”
“當年秦一統天下時,曾做過一件事,便是銷鋒鏑,鑄以為金人十二。”
“如今這難道不是另一種的‘銷鋒鏑’?”
“而且還更加為人接受。”
“對於地方官府而言,這自然是樂於接受的,但對我等六國勢力而言,卻是不能接受的,我們需要兵器裝備武裝自身,需要將這些銅鐵用在鍛造兵器上,以增強我們的實力,然麵對如此暴利,有多少貴族能定的下心?能老老實實去鍛造兵器?”
聞言。
田儋和田榮不約而同的沉默了。
他們能定的下心嗎?
定不下。
兩人很肯定。
而且鍛造兵器,並不差這兩年。
張良似猜到了兩人的想法,譏笑道:“你們或許認為,我們不差這兩年,畢竟過去十幾年都這麼過來了,先弄出足夠多的錢,到時再轉頭去弄兵器,也為時不晚。”
“兩位可曾聽說過一句話。”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習慣了將銅礦鑄成可隨意揮霍的錢幣,再想將這些銅礦鑄成‘毫無價值’的武器,你們自己內心真的能接受?”
“或許兩位能定的下心,也能沉得住氣。”
“但三年鑄幣,三年鑄器,三年練兵,三年之後又三年,三年之後再三年,我等當真還能等這麼久?”
“秦廷會給我們這麼久時間?”
“不會。”
張良毅然否定了。
張良冷冷的掃過田儋兄弟,寒聲道:“我們在積蓄力量,秦廷同樣在積蓄力量,而且秦廷能做到的事情更多,他秦廷完全可以借助這幾年平穩期,將關東給整合好,到時,就我們六國貴族積攢的實力,恐根本就不是秦廷一合之敵。”
“我們在進步。”
“秦廷同樣在進步,而且比我們還多。”
“你們不信這些政策,秦廷早就謀劃好了,但你們認真想過,這些政策落實後,對天下的實質影響嗎?”
田儋低垂著頭。
卻是沒有吭聲,他哪想得到這麼多?
剛得到消息,便送過來了。
根本沒時間多想。
張良拂袖,眼中閃過一抹冷色,道:“我想了。”
“這道政令一下,關東會直接成為一團散沙,再也凝聚不起來了,秦廷通過讓利,讓關東內部生出內訌,而自身坐收漁利。”
“正常情況。”
“天下還會繼續僵持。”
“直到那方扛不住,無奈的退讓。”
“如今這道政令一下,本就人心不齊的關東,在龐大利益的驅使下,各地隻會互相內爭,為自己謀得更多利益,如此一來,關東的士族、貴族、豪強、巨富、官吏等等,都因為利益而產生隔閡矛盾,甚至是衝突。”
“最終徹底崩盤。”
“天下的重心,也會從跟秦廷分庭抗禮,一步步的轉為鑄幣。”
“天下也會自此安寧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