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點燃
從縣署出來,高崇臉色有些難看,對呂令皓有些不滿意。
他雖然隻是縣丞,卻自視甚高,有種未來公卿的心態。在偃師縣,他是不太與呂令皓爭權的,田畝、稅賦幾乎不管,僅盯著一條漕河,不容旁人插手。
簡單而言,河北藩鎮的走私商路上,他負責一個轉運點。
他走私鹽鐵銅銀等貨物到範陽,此事往小了說,不過是藩鎮利用權職掙些錢財;往大了說,那就要看範陽節度使是怎麼想的了。
隻要不去猜範陽節度使的心思,其實真不是多大不了的事。呂令皓就有一種掩耳盜鈴的心態,有時還覺得是他給高崇方便,還覺得高崇不爭縣裡的權力,是因為他這個縣令有能耐。
實則,高崇看不上這一畝三分地而已,他是做大事的人。
以前沒出事也就罷了,如今來了個薛白,他便嫌呂令皓不夠豁得出去,對此很不高興。這心情又不好宣泄於口,隻好擺出刻薄的臉色。
高崇因此沒有留意到在縣署大門處,門房趙六正在鬼鬼祟祟地打量著他。
“縣丞。”
似沒聽到這一聲喚,高崇徑直雷厲風行地走開,重新趕向驛館,沒看到趙六等他走後,帶著杜五郎去找了縣令。
驛館,柴已經快堆好了,正準備點火。
“慢著。”高崇反而先喝令了一聲,道:“先列陣圍好。”
他手下有差役十八人,久在縣署,早已油滑,隻管吆喝助威,拿賊時裝模作樣,既怕碰到公孫大娘這等宮中供奉,又怕張家娘子是真的;漕夫陸續聚集了近百人,大多數用的是哨棒,倒不是沒刀,而是不想在城中亮出來,也沒想到需要用到刀;郭家家丁還在場的大概剩下二十餘人,手裡是有刀的,萬一,真若出了變故,這些人就是頂罪的。
除此之外,還有六人,是專門跟在高崇身邊保護的,隻看氣勢,這六人抵得過前麵的一百數十號人。
若還需要更多人手,給高崇時間,上千人手也能調動得出來。可對付一個剛到任還不滿一個月的縣尉以及幾個騙子,需要多少人手?一開始,高崇隻打算用差役拿人,因擔心差役故意放人,他才帶了漕夫來。
還有個不得不說的事實,人數若再多,高崇根本指揮不了,差役油滑、漕夫蠢笨、郭家家丁不屬於他,反而還不如邊鎮的兵馬好指揮。
那種邊軍奉命唯謹,他義弟高尚能指揮一兩千人如臂使指,他自信也能做到。
今夜說白了還是鬥毆,能指揮百餘人圍攻數十人,命令能傳遞、得到執行,已經是非常非常厲害了。
“放煙熏之前,給我先確保他們不會逃脫!”
“你們十人守住大門;你帶一隊人點火;你帶人扇煙;剩下的給我列隊。”
“還有,伱們馬上去說一聲,讓所有兄弟都不要睡,隨時聽我命令,直到我為你們的渠頭報仇。”
“把水、沙土都給我準備好,隨時要能滅火,絕不可燒到彆處!”
“……”
如此安排妥當,高崇又親自上前,對著樓閣上大喊。
“公孫大娘,或許你也是被這夥妖賊給騙了,帶著你的弟子下來,到縣衙說清楚,你們會沒事的。否則待我等放煙熏賊,你們便要無辜受牽連了。”
對付敵人要分化、拉攏,他深知此理。但等了好一會兒,公孫大娘也沒有回應。
“堵門!”
很快,漕夫們搬來大缸,把門堵住,開始點火。
“呼——”
木柴上被潑上火油,火把一點就燃,火順著火油很快蔓延到整個柴堆,一下竄開,發出了“劈裡啪啦”的聲響,煙氣也登時騰起。
大扇子一扇,煙氣騰進樓閣中,火焰在磚石上烤著,點燃了窗子。
……
“咳咳咳。”
閣樓大堂,地上還躺著一些傷者,擺著三五具屍體。
雙方雖說都是賣命的,但這年頭大多數心狠的漢子都去當募兵了,剩下的說白了隻能說是好勇鬥狠。
豐味樓的夥計在此的一共是三十八人,其中二十人是從難民裡挑出來的,反而比原來十八個賭場的打手還豁得出去些,鬥毆時一言不合就動刀,砍殺的敵人也多,這邊傷的也多。
這些人的家人都是東家養著,且過得很不錯,對自己的命反而看得很賤。此時被煙一熏,自覺逃不掉了,便叫同伴給自己個痛快。
“來……熏死太難受了……”
“急什麼,剛燒呢。”
情況很亂,施仲也指揮不了,連忙讓人打水,用濕布捂住口鼻,他則匆匆跑上閣樓,向杜妗請示。
“咳咳咳……二娘,怎麼辦?!”
杜妗目光還在看著遠處。
此處離縣署隔得不算太遠,站在高處能看到縣署的動靜……她已經看到杜五郎給的信號了。
“再等等。”
“可這煙熏火燎的,馬上就要燒死了。”
“看信號,快來了。”
“好。”施仲問道:“我讓大夥準備突圍?”
“不是突圍。”
“咳咳咳……”
外麵的火已纏繞而上,燒掉了樓閣中的紙窗。
施仲已經睜不開眼,卻不知杜妗到底還在等什麼。
眼下殺出去還可能有一線生機,這麼等著,豈不是等死嗎?
時間其實很短,但讓人覺得很慢,縣署終於有了一隊人執著火把出來,杜妗這才鬆了一口氣,道:“終於。”
而火勢越來越大,簷角已有梁木著了火,風吹來助長火勢帶著灰燼、火星亂飛,最遠的飛到了南邊的縣學上方才暗下去。
可惜沒燒到縣學,杜妗卻已恢複了平靜,閉上眼淡淡道:“出去吧。”
“什……什麼?”
“無妨,已經可以出去了。”
~~
“做好準備,他們要殺出來了!來一個就給我殺一個!”
高崇緊盯著那大門,隻等著對方殺出來。
煙也吹到他這裡,熏得他差點流出淚來,眼前的火光也是燙人。
忽然。
“上柱國的女兒你們也敢燒?”
“老婦公孫氏,禦前供奉,願到縣署問話!”
高崇眯起了眼,抬手揉了兩下,對此不明所以,還有種一拳擊空之感。
感覺很荒謬,這些人若肯投降,一開始又何必負隅頑抗?既不是膽小懦弱之輩,哪怕此時激烈相博也好,都不至如此荒謬。
他還是不知薛白為何敢讓他們冒充皇親,但可以拿人證把事情作成一個謀反大案。
“讓他們放下兵器,一個個抱頭出來。”
“放下兵器!一個個抱頭出來!”
“咳咳咳……彆殺我!”
很快,最怕死的一批人便衝了出來,確實是沒帶兵器。
外麵的漕夫、家丁,尤其是差役們也是大鬆一口氣,連忙用備好的繩索上去捆人。
高崇囑咐身邊的人保護好自己,囑咐好那些郭家家丁持刀準備,隨時殺人。
公孫大娘還未出來,倒是有一個四十多歲、圓臉無須的老男子灰頭土臉地出來,正是此前所謂的張家管事。
“拿下!”高崇需要這人主事人來指證薛白,作為事後的解釋。
“彆動!”
幾個差役也是激動萬分,一齊衝上,搶著摁住施仲。
“老夫……”
“你便是主謀吧,壓實了。”
然而,恰在此時,眾人身後有大喝聲響起。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還不把火滅了?!”
眾人轉頭看去,呂令皓、郭渙等人被簇擁著過來。
說是簇擁,因呂令皓身邊也是帶了不少護衛的,其中甚至還有兩個衛兵披著輕甲。
如今大唐名義上還是府兵製,府兵由縣兵構成,縣兵由編戶中的適齡男子組成,平時為農,每年訓練兩月,偃師縣兵額是一千,輪流到京師宿衛或出征作戰,由十六衛將軍衙門專事天下兵馬……但這些,全都是紙麵上的東西。
府兵久不打仗,加之均田崩壞,已是名存實亡。邊鎮多是募兵,由節度使掌兵權;地方上刺史以衛兵來維持安定。
縣裡也是一樣的道理,呂令皓掌著戶籍,與河南府將軍衙門一起吃著虛額、掛籍的好處,隻偶爾雇些閒漢來應付巡查,一整個縣的武備就隻有縣令手下的衛兵。
呂令皓已經算是心裡有數的,知道這漕運之地還是要有武備,到他這讓衛兵留了五十個兵額,手底下再含糊一下,實際有三十八人,平時隻負責城門、城濠守備、收些孝敬,彰顯縣令的威嚴。
此時,這位縣令臉上就很不高興。
“快,滅火!不怕把整個縣城燒了?”
“哎喲,高縣丞你……豈不知水火無情?這滿縣城的民宅皆是木製,火勢一旦起來,可是要把整個縣城都燒光。”
隨著呂令皓來的還有兩個豪紳,乃是博陵崔氏、滎陽鄭氏在偃師的分支族人,崔晙、鄭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