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崇有些疑惑,為何這兩個人會這麼快就趕來?目光再一掃,落在了崔晙身後的一人身上,那是壽安縣尉崔祐甫。
他差點忘了這一人,因為這個鄰縣縣尉上任也沒幾個月,其實沒有多少威望。可此時才想起來,崔祐甫世家子弟的身份,在特定時候是極有用的。
divcass=”ntentadv”“高縣丞!你應句話啊!”
鄭辯非常生氣,須知這驛館南邊緊鄰的就是縣學,正是他出資建的,縣學的先生、弟子,不少都是他家中親族。
“你身為縣官,公然縱大火燒樓,火屑隨風而飛,有多危險你想過沒有?!”
“若依唐律,縱火損失滿十匹絹者,處絞刑!處絞刑!”
“快,滅火!”
一群家丁大喊著湧起來,衝亂了漕夫們的列隊,將手中木盆裡的水潑向閣樓。
崔晙也衝上前破口大罵,口水噴了高崇一臉。
崔家在縣學以南的南市有許多鋪麵,西邊的宅院也是他的產業。
“瘋了嗎?火是亂放的嗎?玩火自焚的道理你一個縣丞不懂?!”
“我告訴你,這樓要是燒塌了,火勢不能控製,你全家絞刑都擔不起!”
高崇差點抬起手給這些老東西一巴掌,但他忍住了。
外來的縣尉、供奉,他敢殺,殺了人之後,如何對七百裡外的長安朝廷解釋,他有一個月的時間混淆是非,在薛白麵前,他是地頭蛇;但在這些士紳麵前,他隻是個外來戶。
“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一句又一句,沒完沒了,好一會兒,高崇才有解釋的機會。其實,他敢放火,就有滅火的準備。
“幾位放心,燒不到……”
“你說燒不到就燒不到?!一盞燈籠就有可能燒掉整個縣城!”
高崇才擦乾淨的臉又被噴了一臉口水,心中殺意頓起,決定等今晚之事風聲過去,慢慢藥死崔晙這老東西。
“本官在辦案!”
“高縣丞。”呂令皓道:“辦什麼案子,要對崔公這般喊叫?”
“謀逆大案。”高崇道,“驪山刺駕案的凶手就在這裡麵。崔公、鄭公擔得起嗎?”
幾個世紳不明所以,倒是被他嚇了一跳。
呂令皓的態度也有些軟了。
反而是崔祐甫忽然問了一句,道:“公孫大娘是刺駕案的凶手?”
高崇一愣。
若細想,這是一個極為刁鑽的問題。
偃師縣雖然沒有王法,任高崇走私、暗殺、控製漕河,卻還有眾目睽睽。世紳們可以不管彆的,縱火與謀逆案卻不得不過問,高崇若真回答了,就是公然指證公孫大娘。
“是假冒張家的……”
“不是!”
施仲忽然大喝起來,道:“我沒有假冒,我就是張家管事!我家主乃聖人表親,銀青光祿大夫、太仆卿、上柱國張府君!”
“事到如今,你還敢胡言?!”
“我主家住長安頒政坊,先夫人乃燕國夫人竇氏,聖人養母!”
施仲才說到這裡,鄭辯已嚇得退後一步。
“府君夫人章義縣主竇氏,有六子三女,長子曰清,官任都水使,娶大寧縣主為妻;次子曰潛,史部常選,娶延和縣主為妻;長女嫁趙郡李氏嫡支,次女嫁當朝太子,唯第三女猶待字閨中。”
施仲沒有一句話是在證明自己是真的張家管事,但他說每一個字時的態度都展現了長安權貴應有的風采。
曾經,他的身份比張家管事還要高。
在武惠妃還活著的時候,他就是壽王府的小管事了,那時候就是當朝高官也要在他麵前畢恭畢敬。要說跋扈,當時長安的奴婢當中,沒有多少人能比他更跋扈。
後來,壽王失勢,心性大變,差點把他打死,是達奚盈盈救了他,說替壽王斂財,需要人手。之後,時長日久見不到十王宅的壽王,再加上他也想與壽王劃清界限,就成了達奚盈盈的管事。
倒沒想到,過去的張揚,如今有了用武之地。
“府君誕生德門,今年五十又六,猶可開弓六鈞有餘,飲酒至一石而不醉。景雲初,以左衛率參軍從龍;開元初封禪扈從;開元中,出使匈奴,特賜紫金魚袋,以極紱冕之寵飾也!天子之至親,聖人之心腹……爾等敢拿我,反也?反也!”
呂令皓、郭渙、崔晙、鄭辯以及場上許多人都是臉色大變。
他們已經顧不得思索這是不是真的張家管事,滿腦子都是那些詞彙。
高崇大怒,抬手一指便喝令道:“賊子還敢狡辯,殺了!”
“住手!”
“狗縣丞,你是反賊吧?張家人你都敢殺?!縣令都來了,你還要如何?!”
“殺了他!”
“都給我住手!”呂令皓終於發怒了,衝高崇吼道:“他們都束手就擒了,還有什麼事是查不出的……”
“縣令,他們若無陰謀,為何一開始要頑抗?”
施仲吼道:“是誰先動刀的?!我侍奉天子近親,能讓你殺人嗎?我侍奉天子近親,縣令來了,我有何不敢放下刀。”
“聽到了嗎?”呂令皓吼道:“全給我放下刀!滅火,放下刀,本縣來斷!誰敢再動手,誰就是反賊!”
高崇大怒,終究不能當著眾目睽瞪動手,無奈下令道:“放下刀。”
反正已經拿到人了。
“快滅火!”
因縣令吩咐,漕工們也紛紛幫忙滅火,火勢漸漸被滅下來,躲在裡麵的公孫大娘才領著弟子出來,確實都放下了武器。
此時所有人才剛剛放下兵器,郭家家丁也預感到不好,悄悄往邊緣的黑暗處退了幾步,免得落入縣令眼中。
隻有差役還在有條不紊地押人,都以為要到縣署去,通過商談、問訊來解決問題。
打手都被綁起來,要綁公孫大娘時,卻是起了爭執。
呂令皓聽郭元良說過公孫大娘是真的,揮手讓人不必綁了,目光一掃,見女子們都是穿著紅衣的舞劍女弟子。
他是見過張三娘的,不由道:“怎麼沒有張三娘子?”
“還在裡麵。”
“快請出來,彆熏壞了。”
紅衣女弟子中卻忽然有三人拿出短劍,一揮。
“小娘子快跑!他們要殺你!”
“小娘子快跑!”施仲也大喊道:“偃師縣隻有薛縣尉能信得過……”
“彆動手!”呂令皓驚呼不已,“都彆動手。”
他方才沒來得及細看,總之是沒見到張三娘在其中,想必是忽略了,也沒讓人盯著。
此時眾人隻顧著往閣樓裡看,場麵一亂,那兩個高挑的紅衣女弟子已護著一個嬌小的衝了出去。
高崇才反應過來,隻見她們的身影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有些不明白為什麼要這般,之後很快就明白過來,可見張三娘就是假的,經不住審……必須捉住她們。
“縣令,派人去找到她們總可以吧?”
“本縣自會派人去找。”
“好。”
高崇看似聽了呂令皓的話,但認為無非是由他親自來陪這些縣官、世紳一起審案罷了,偃師縣城裡,還是由他的人手在控製。
呂令皓這一來,隻是多了一道審訊的流程罷了,假冒的不可能變成真的。
等縣官、世紳轉身走向縣署了,高崇停下腳步。
他身邊還有六個真正能做事的心腹,那肅殺的氣場與這個縣城裡彆的烏合之眾格格不入。
“萬一真是張家女……你們兩個,去做最壞的準備。”
“喏。”
有兩人會意,一個直接往碼頭,一個直接往武庫而去。
萬一事情不利,他們得做好給漕夫披甲執刀的準備。正常而言,高崇絕不敢走這條路,因為走私案其實被查出來也不會怎麼樣,漕夫造反隻會讓事情更麻煩。
這隻是一個威懾,嚇唬呂令皓的手段罷了。張家女就算是真的,他今夜也得讓呂令皓審成假的。
“羊十四、石重,暗宅有一條秘道,薛白不知道,你去把他殺了。”
他手下的老兵也隻有六人,河北也不可能在這一個小小的碼頭派更多人來了。此時分散出去四個,他也有些擔心自己的安危,有心想喚回一個。想到薛白身邊也有好手,咬咬牙,還是讓兩個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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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崇進縣署了。”杜妗一襲紅衣,從夜色中跑過,“走,去崔家。”
她與薛白算過,杜五郎肯定能請出呂令皓來保護“張三娘”以及“公孫大娘”,畢竟,指責他們是假的,隻是高崇的一麵之詞。
倒沒想到縣署離得那麼近,呂令皓還差點來得遲了。
好在,一把大火驚動了那些偃師世紳。在世紳眼裡,她的人全被捉了,押往縣牢,薛白除了身邊幾個護衛,再沒有更多武力了。
偃師縣城裡,隻有高崇控製漕工數千,走私也就罷了,藥殺官員也罷了,今夜還公然殺人、縱火,衝擊聖人表親,捉拿宮中供奉,追殺新來的縣尉……幾乎隻手遮天了。
高崇是因為他們頑抗而不得不放火,在世紳們的眼裡,卻隻看到張家投降,張三娘害怕被捉,連縣令都不相信了。
如此,局麵算是點燃。火點起來容易,就問高崇滅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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