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cass=”ntentadv”賈季鄰與薛白一行人繼續策馬而行,路過皇城、平康坊、東市,前方便是興慶宮。
隻見前方宮門處,正有龍武軍士卒在列隊,指揮的將領正是郭千裡。
“郭將軍!”
郭千裡皺著眉頭、板著臉,回過頭來見是薛白,臉色才緩和了些。
“薛郎來了,但我馬上要去平叛,可得晚些再談。”
“將軍要帶多少人離開?”
“四百人足矣。”
“興慶宮還有多少守衛?”
“這你不用擔心,陳大將軍雖死了兒子,但有他坐鎮,宮城不會有事……”
說話間,有人策馬從宮門中出來,身披盔甲,威風凜凜,隻是臉上無須,卻是高力士。
高力士早年就參加過唐隆政變,人如其名,高大且孔武有力,他官任驃騎大將軍,其實是真在護衛聖人。今日陳玄禮死了兒子,不適合去平叛,而事情已鬨大,竟是由他出麵。
“高將軍。”薛白策馬趕上。
“張公之事,晚些你得給聖人一個解釋。”高力士道,“我還有事。”
“高將軍可想過,王焊逃入西市其實無用?形勢至此,我等是否低估了他?”
高力士當即會意,拉住了韁繩,回頭看了一眼興慶宮,不再著急出發,而是道:“說說詳情。”
薛白當即引見賈季鄰、崔祐甫,道:“縣令發現了王焊之叛與祆教有關。”
~~
皇城,含光門。
守城門的檢校左千牛衛中郎將柳澤站在城牆上往遠處眺望,忽然眯了眯眼。
他望到了光祿坊外有數十個漢子隱隱有聚集之勢,麵朝東麵,也不知在等什麼。
“你們過去問問那幾個賤民在乾什麼。”
“喏!”
柳澤緊緊盯著那個方向,隻見他麾下士卒走向那些漢子,還未到近前,那些漢子中有人掏出一張弓,射倒了他的一名士卒。
“啖狗腸!”他不由大驚。
說反賊逃入西市了,分明卻在西市之外,但不逃竄,守在此處做甚?
觀望形勢,準備殺入興慶宮?
想到這裡,柳澤血氣上湧,當即召集麾下士卒,喝道:“隨我護駕!”
……
與此同時,邢縡也在遠處看著含光門。
他此時還未得到劉駱穀死的消息,依舊以為把事情鬨大之後,朝廷隻會認為是王鉷兄弟所為。
於是他轉向身邊的老涼,低聲道:“殺進皇城之後,讓王焊去送死,袁將軍能保護我們走吧?”
老涼不動聲色,將“袁將軍”這三個字記在心裡,嘴裡應道:“能。”
“那好,我去與王焊說。”
“好。”老涼道:“我的人會幫你們引開守衛,我得過去指揮。”
兩人說著,很快分開。
邢縡走到王焊身邊低聲說著,因興奮而覺得嘴巴乾得厲害,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道:“娘的,看起來我們真能殺入皇城。”
“燒了皇城,我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我的名字。”王焊道。
事情做到這一步,他竟真的有了一股上位者的氣勢。
“殺!”
反賊們於是衝向了守衛薄弱的含光門。
在這個沉悶的午後,隻有他們是興奮的、瘋狂的、張牙舞爪的,相比之下,日複一日站在含光門前應付差事的寥寥幾個守衛顯得那般無精打采。
“殺!”
瘋子們在嘶吼聲中衝鋒,守衛們眼看來不及關城門,乾脆轉身就逃。
王焊率人衝進皇城,當即喊道:“燒!燒了!”
~~
“將軍,你看!”
柳澤還在追殺被他衝散了的反賊,轉過頭,竟見到了鴻臚寺客館上方騰起一團濃煙。
調虎離山?
他不相信王焊還能用出調虎離山的伎倆,更不可能承認自己中計了,於是他腦子裡想到的第一件事是,他得稟報他阻止了反賊殺向興慶宮。
“快,守住皇城,包圍他們!”
含光門守衛重新趕回城門,開始包圍王焊、邢縡手下。
這些千牛衛士卒披甲執銳,排成隊列,像一排排木樁,而反賊們卻是活蹦亂跳,像是試圖躍過木樁的瘋狗。
隨著越來越多的官兵趕到,占據著人數與裝備全麵優勢的官兵雖然懦弱、雖然慌亂,漸漸卻已經可以輕易殺死癲狂的反賊了。
像是瘋狗主動衝向木樁上撞死,潑灑著腥紅的血液,至死猶麵目猙獰。
其實官兵們已經心怯了,但優勢太大,終於還是逼著反賊步步後退。
……
“人呢?!”
邢縡愈發焦急,奇怪劉駱穀派來的那些強悍的老卒們跑到哪裡去了。
眼看越來越多的官兵趕來,他不由拉過王焊,道:“上城牆!”
他得上城牆看看,那些人到底跑哪裡去了。
至此,他已經意識到有哪裡不太對勁。
~~
“報!”
興慶宮前,高力士還未出發,左千牛衛的消息卻已經送來了。
“王焊、邢縡並未逃入西市,而是打算暗攻興慶宮。柳將軍識破他們的陰謀,將他們包圍在含光門!”
賈季鄰聞言,擦了擦額頭,道:“所幸高將軍、郭將軍未中反賊調虎離山之計啊。”
崔祐甫亦道:“不錯,高將軍、郭將軍穩如泰山。”
郭千裡是個直言不諱的,不由道:“總不會是我還未出發,就已經立大功了吧?”
高力士問道:“反賊進了含光門?”
“這……”
對於左千牛衛掩飾過錯的把戲,高力士心裡如明鏡一般。
讓反賊殺入了皇城,還敢報功,也不知聖人到時該有怎樣的雷霆之怒,問題在於……衝誰呢?
~~
“國舅,王焊、邢縡被包圍在含光門了。”
在長安縣衙,躲在此處保命的楊國忠得知消息,終於敢出來,忙不迭地吩咐道:“快,快去含光門平叛,還有,保護好我。”
在光德坊京兆府衙門,被請了回來的王鉷也被蕭隱之邀請著,一道去捉拿王焊;
在平康坊右相府,李岫得到了李林甫的吩咐,前往皇城控製局勢。
在皇城政事堂,陳希烈走出衙門,抬頭看去,鴻臚寺客館的火還在燃燒,他眼神裡泛著憂懼之色,雖有顧慮,但還是道:“本相也該去平叛……”
所有人都心想,那個沒頭腦的王焊,今日鬨出的亂子也夠大了,可以結束了。
~~
“著火了。”
有百姓聚在皇城外,指著皇城內騰起的煙,議論紛紛。
其中,幾個穿著白袍的粟特傳教僧目光虔誠,喃喃道:“是造物者燒毀罪惡的火,光明之神真的要現世了。”
遂有百姓指著他小聲嘀咕,道:“這人在說什麼?”
“那是祆教的,以火為象征,所以也叫拜火教,信光明之神。他們覺得人有善、有惡,死後要審判,可若是世間的惡太多了,造物主就會派他的兒子作為聖主來消滅罪惡……”
“這次之後,可就成了妖教了吧?”
“難說,這一場火可是讓祆教信徒十分振奮啊……”
“讓開!”
一隊隊金吾衛、捉不良人趕來,驅散了圍觀的百姓,擁在城牆下,卻沒辦法馬上拿下王焊。
皇城城牆不算高,可每當他們想要攻上去,上麵便有箭矢射落下來,將他們逼退。
最後,隻有王鉷走向城牆邊,喊道:“阿焊,投降吧,你走投無路了!”
“哈哈哈哈。”王焊大笑著,站在了牆垛上,高聲大呼道:“阿兄,我做成了!我攻入了皇城,我是王,我是火皇!”
王鉷臉色愈發苦澀,不知該如何與這個傻兄弟說話。
接著,站在城牆上的王焊,當著無數人的麵,解開了他的腰帶。
“我才是聖人!”
玉帶被丟下城牆,之後,是一件外袍被丟下,顯出了王焊身上那件金色的綢緞。
“我才是聖人,”王焊再次大喊道,“則天大聖皇帝親口敕封的聖人……”
“瘋子。”楊國忠躲在人群中怒吼道:“反賊還不束手就擒。”
“則天大聖皇帝封我為聖人,因為你們全都是痿厥!朝堂之上,全都是痿厥!”
風吹著王焊脫下的外袍,在空中飄飄蕩蕩,所有人都被那“痿厥”二字吸引了注意力。
高力士策馬而來,恰好聽到這一句,臉色愈發深沉。
而城牆上那個瘋子,還在大放厥詞,驚世駭俗。
“你們主宰天下,擁有無數姬妾,可你們連硬都硬不起來!”
“係在你們可憐的腰胯下的興陽蜈蚣袋,沒用!哈哈哈,沒用!”
“唾壺,我看到你了,你就是個孬種,和你那以丹藥續命、靠掛蜈蚣袋助興的昏君一樣,你們都是軟蛋!”
“你們這些無能的廢物,憑什麼為九五之尊,憑什麼位列公卿?”
“唾壺,你想讓真正的聖人向一個軟弱的廢物獻寶?不,我隻會毒殺那個疲軟的昏君,燒儘他的罪孽!”
“來,看看真正的男兒,看看真正的煌煌之氣,看!”
王焊解下了他的褌褲,迎風立於無數人麵前,顯得無比的驕傲。
楊國忠呆若木雞。
李岫低下頭,目光落在腰間的玉帶下方,陷入了沉思。
薛白遠遠注視著王焊,竟隱隱有些欣賞與認同,男兒強身健體才是最有用的,豈可一味寄望於偏方?
“射殺他!”高力士大喝一聲。
郭千裡當即挽弓。
“聖母煌煌,撫臨四方;聖母神皇,肅肅在上;聖母臨人,永昌帝業……”
王焊還在高歌,一支利箭“嗖”地射來,貫穿了他的心口。
他身體晃了晃,轟然從高高的城牆上墜落下來。
“嘭!”
原本生機勃勃的一個人,砸在地上,聲音沉悶,毫無生氣。
但所有人都沒有說話,全都沉默著、不敢說話。隻好注視著那一動不動的身體,尤其是那光溜溜的兩條腿。
一場荒唐的謀逆,在半日之內就被平定了,像一場笑話,但它似乎給長安帶來了一絲意想不到的新奇改變。
像是在一個沉悶乏味的午後,被一個瘋子將一盆涼水潑到了臉上。
“尻!”
楊國忠狠狠地罵了一聲,抬起頭環望四周,發現許多人都盯著自己的胯下。
他遂決心一定要把王焊千刀萬剮。
王鉷閉上眼,努力消解著心中的種種情緒,他知道現在沒有時間為兄弟的死悲傷,因為馬上他就要麵臨無數的指證。
但腦子裡卻還是不住地想到父親臨死前,囑咐他的那句“照顧好你兄弟……”
薛白看著這一幕,仿佛看到了大唐男兒的豪放與張狂,也看到了掌權者們的糜爛與疲軟。之後,他轉頭瞥了高力士一眼,能夠感受到這位最了解聖人的宦官此時是少有的凝重。
想來這次的叛亂能撩撥起李隆基足夠大的怒火。
畢竟,堂堂聖人竟被稱作“痿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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