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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祿山隻好猛地一拍案,喝道:“閉嘴!都還沒舉旗,我的八千曳落河就沒了,還有甚好說的,我意已決,回範陽休整!”
“延鑒。”
一直以來,他利用著麾下這些部將對大唐朝廷的不滿,許諾他們更好的前景,一步步走到了今天。但他如今已是東平郡王,成了最不願承受風險的一個。
吉溫一輩子冤枉彆人,此時被冤枉得大急不已,乾脆一把在安祿山麵前跪下來,嚷道:“府君,要我把心剖出來給你看嗎?我真的沒有勾結王難得。”
“我敢打賭,安祿山不可能放棄雁門關,占據雁門他才能隔絕朔方與河東。而且回範陽並不代表他沒有野心了。”薛白道:“相反,回範陽更方便舉兵。”
“插皮,我冤枉你做甚?”
“常山太守薛白,幸隨王節帥抵禦反賊,敢問閣下何人?”
然而,王難得今日卻是改了態度,道:“探馬探到了消息,安祿山退往範陽了。”
“稍安勿躁。”張通儒隻好硬著頭皮站出來,道:“府君所言,是真正明智之舉。正因我們既定策略是對的,王忠嗣急了,才會冒險偷襲,雖說教他僥幸勝了,可這改變得了聖人的心意嗎?聖人還是會殺他,我們隻需靜觀其變即可。反而是我們若因一場小敗亂了分寸,慌忙舉兵,才是大錯特錯啊。”
他這句話提醒了王難得、李晟一點,安祿山此行是來占據河東的,占據不成,本就不應該直接在河東起事,那是頭腦發熱的表現。
血從肚子流下,淌在他的衣襠處,往下滴著。
楊光翽望向關城下的兵馬,焦急得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
他心裡有個聲音慫恿著他大膽冒犯李隆基,那個老朽昏聵的皇帝已經無力應對大的變亂,倘若王忠嗣能擺出強硬的態度,他認為李隆基反而會退讓,派人前來安撫。
薛白沉吟著,問道:“可與高將軍有關?”
李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在聖人眼裡,造反的是你們。”
“金吾將軍李峴。”
安慶緒快步走到轅門處,壓低聲音道:“將軍不必擔心,此戰乃因吉溫勾結王難得,偷襲曳落河,罪不在將軍。我已經與阿爺解釋清楚了。”
這狂躁的氣氛中,坐在主位上的安祿山反而很耐得住性子。
“阿訓,你……如何成了這幅模樣?”
崔乾佑方才被罵了沒吭聲,麵對安祿山的寬慰竟也不吭聲,依舊沉著臉站在那。
相比於從小受李隆基撫養長大的王忠嗣,這兩個將領在有些方麵更大膽。
薛白知道這代表著什麼,李隆基必然也下了詔書,勒令安祿山返回範陽、不得妄動。而事到如今,安祿山還在扮演聽話的臣子。
“張通儒,你還有臉說話?!若非是你出的歪主意,我們早就拿下太原了!”
“李將軍。”
視線裡,楊光翽拆了信,果然沒有撕毀,來回踱步了一會離開城頭。但出乎意料的是,過一會兒,城門竟是緩緩打開了。
“府尹小心。”城頭上當即有人驚呼道:“那是隴右李晟!”
“將軍說這麼多,依舊是想帶走王節帥?”
“久仰。”
~~
進入帳篷,李峴看沒有旁人,吐了一口氣,徑直道:“你知道你們的所作所為形同謀逆嗎?”
李峴方才一直在看著薛白離開的背影,此時才回過頭來,道:“他比我想像中更年輕,也更銳利。”
安慶緒也是皺了眉,緩緩道:“阿爺還是想等等看,看朝廷是相信他反了還是王忠嗣反了。”
敗給王忠嗣,他還算能接受,肥胖的臉上堆起些寬慰的笑意,又道:“崔郎,你也莫理他們,都是些粗人,說話沒遮攔。”
展開來,是薛白的筆跡,邀他私下談談。
“你好大的膽子!”
忽有人在帳外喚了李峴的表字,李峴聽那聲音像王忠嗣的,又有些不太一樣,轉頭看去,正見王忠嗣被人擔著進來。
這恐懼是有原由的,要知上次安祿山大敗於契丹,就斬殺了哥解來承擔罪責。後來史思明收攏兵馬回到範陽,私下裡還感慨了一句,“為人處世須進退得當,若我早些歸來,也許被殺的就是我。”
“我不會害阿訓。”李峴道:“你的處境也很危險,眼下是因王忠嗣的威脅太大,聖人暫時還未留意到你。我帶走他,才能設法保住你。”
楊光翽心想自己與這反賊有何好談的,之後想到了薛白的身世,以及在朝中與高力士、李倓的關係,竟又有些猶豫著是否真要與這樣的角色結下死仇。
“你這是何苦?”
恰此時,南麵官道上又有動靜,很快有兵士前來稟道:“府尹,聖人旨意到了。”
這是說好的計劃。
李晟心念一動,想到一事,還未開口,薛白已擺了擺手,依舊是不願讓王忠嗣回京的態度。
他很有號召力,一提出問題,帳中將領們紛紛附和,議論不已。
“首先得讓聖人知道他的旨意還能在河東被不折不扣地施行。”李峴強調道:“此事至關重要。你們隻有遵旨行事,才能解釋你們還沒反,才有可能指證安祿山反了。”
“阿訓!上前一見如何?!”
~~
“反了吧!”
~~
薛白出了帳篷,很快便找到王難得、李晟。
薛白搖頭道:“我不相信他回京了還能保得住性命,而他一死,河東還是會失控。”
“嗯?”
divcass=”ntentadv”“楊光翽好大膽子。”李晟也是訝道,“不怕我們殺了他嗎?”
包括吉溫,也十分的積極,幫忙回憶、分析昨夜的戰役,努力與大家取得共識。然而,突如其來地,有人說了一句讓吉溫又驚又怕的話。
薛白沒聽懂,皺眉道:“這是何意?”
眼前的情形是,倘若他不打開城門放王忠嗣進來,對方便可能攻進來;可若打開城門,他又不認為自己能順利擒下王忠嗣,完成聖人的吩咐。
他既覺鬆一口氣,又覺愧對吉溫。
“眼下更要緊的,不是追咎。而是事已至此,該果斷舉兵了。”安慶緒道,“我們準備勸阿爺。”
王難得當然不是軟弱的人,相反,他的心腸比薛白更硬,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王節帥方才與我們談過,他想用自己來為我們爭取更多機會。”
“不錯,崔乾佑貽誤戰機,枉廢了府君的誘敵之計啊!”
李峴皺了皺眉。
“寫封信回複吧。”他心想。
……
楊齊宣一顆心當即被提了起來,偷眼瞧去,吉溫已扭過脖子向他這邊看過來了。兩人對視一眼,他想躲,已來不及了,吉溫張大了嘴就喊。
李歸仁十分驚訝,在他看來,都已經兵戎相見了,相當於安祿山已經造反了,居然還在討論這個話題。
“安祿山之心,天下皆知,聖人卻一直要包庇他,這是對生黎百姓的背叛,是對祖宗社稷的辜負。”
直到他到了陽光下,薛白才看清他的樣子,是個四旬的美男子,目光炯炯有神,氣質沉穩剛健,不怒自威。
李峴年少時就曾名動長安,一度跑去修行佛法,後來由於各種原因,還是入仕為國效力了。這些年他輾轉於各地任職,薛白與他今日還是初次相見。
“夠了!還輪不到你教我!”李峴怒叱一句。
楊齊宣駭然欲死,眼前一黑,險些沒摔倒過去。
薛白遂踢了踢馬腹,驅馬上前。
一個士卒已一把捂住吉溫的嘴,將他拖了出去。
李禕不僅是宗室武功最高者,還教子有方,他的三個兒子李峘、李嶧、李峴都是當今有名的賢士。
薛白道:“聖人的心意,與社稷的前途就是相反的。將軍想要協調兩者,怎麼可能?”
城洞裡光線不佳,隻能看到這人披著輕甲,身形高大挺拔,他的馬速很慢,顯得十分從容平靜,給人一種強大的壓迫感。
“嗒。”
然而,很快便有士卒回來稟報,王難得的雲中軍就是持著運糧的軍令,跟著吉溫的隊伍到的石嶺關。
“目前還勸不動聖人。”過了一會,李峴終於攤牌,道:“想讓聖人相信造反的是安祿山,這是後話。眼前更重要的是讓聖人息怒,保住王忠嗣、保住你,更保住河東不落入安祿山手中。”
“你猜猜。”
李歸仁抬起頭來,看到的是一對腳底板,於是撤了兩步,方才看到死的是吉溫。
“將軍是李氏宗室!那我敢問將軍,你繼承太宗血脈,受生民供奉,可有職責為國家出力,為宗廟擔當?!”
李歸仁見他還在討好、拉攏自己,稍稍安心了些。
~~
風吹過,吉溫轉身看向了南方。
如今大唐幾乎所有的主要外敵,突厥、契丹、奚、吐蕃,都曾經被李禕擊敗過,石堡城是他收複的,契丹、奚是他收服的,可惜繼任者沒能延續他的戰功,丟了石堡城,反了李懷秀、李延寵,有了後來的一係列事端。
“雞舌瘟,我早看你與我們不是一路人了!”
吉溫不可置信,呆若木雞。
首先,李峴的身世就不一般,其高祖是唐太宗李世民,其曾祖是吳王李恪,其父是曾經的朔方、河東兩鎮節度使,開元年間戰功第一的信安王李禕。
七嘴八舌的議論聲中,近年來脾氣愈發暴躁的安祿山竟是坐在那沒吭聲。直到崔乾佑麵露冷笑、打算開口反譏了,他才搖手道:“夠了!能怪得到崔郎嗎?彆再讓我聽到你們互相推諉。”
“王上,下決心吧!”
他隻覺這薛白膽子真的太大了,難怪能慫恿王忠嗣做出違抗聖意的逆行來。如此一來,這次的差事不好辦。
他的強勢氣場這時才展示了出來,不怕冷場,不怕尷尬。過了一會,安祿山感到有些尷尬,因崔乾佑有將才,有大用,殺之不得,隻好乾笑了兩聲,指著武令珣道:“你快給崔郎賠個不是。”
薛白以為自己聽錯了,論戰功、論官職,他還比不上王難得。
王難得卻是道:“我與李晟商量了,我們也希望能先保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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