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常山郡
常山郡,真定縣,城郊。
太行山高聳在眼前,滹沱河從太行山中穿流而過,滋養了山溝中的土地,山巒下方錯落著一片村舍。
常山長史袁履謙騎著一匹老馬趕來,目光逡巡,好不容易才在一群百姓當中看到了河北營田判官顏杲卿的身影。
“顏兄。”袁履謙翻身下馬,趕上前去。
“你此番來常山任官,升官再快,也有兩年任期吧?”崔氏笑道:“往後我便可多照顧三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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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杲卿搖了搖頭,道:“聽起來,你不打算離開常山。”
“是。”薛白道:“盼能在常山多待上兩年。”
“常山長史,袁履謙。我與他是多年的舊友了,早年間曾一起擴田。他是忠良之士,你能信得過他。”顏杲卿對袁履謙的人品很篤定。
見了她們,他的怒氣不由散了。
“嘿,我起的,厲害吧?一語雙關。”顏嫣接過水杯,捧著喝了一口,定定看著薛白,等著他誇。
“顏兄此番在常山待多久?我好好款待你一番。”
原本曆史上,顏杲卿抵禦安祿山叛軍,城破被擒之後滿門被碎屍割殺的慘烈事跡,薛白聽說過,如今他取代了顏杲卿為常山太守,就想過也許能使顏家免於那樣的劫難。
“嗯,娘子一直在等你,剛剛才睡著。”
“顏兄怎跑到這鄉野之地來?”袁履謙問道,“累得我好找。”
三人遂躺回榻上,隨意地閒聊著。
“是嗎?”
“內附的胡人不知規矩,口出大逆不道之言有之,不是真要造反。”
“此事說起來話就長了,朝廷入不敷出、百姓沒得到傭錢,那營田所得去了何處?”顏杲卿道:“上下克扣有之,中飽私囊有之,這些年不少營田轉為永業田,傭錢照支不誤,永業田又歸了何人?”
她的臉還是因為慌張而泛出紅暈來,顯然,她們幾個是事先通過氣,串了供的。
“郎君說好了帶我們來常山,半道自己跑去太原就罷了。老涼跑回來說帶我們回長安,又沒個信物,誰知他是不是騙人,把我們拐賣了,那當然是依原計劃……”
他當然明白顏杲卿這麼說並不是為了個人前途,隻是他原本的想法是,把顏杲卿送出河北。
“主母她們已經在常山等了郎君三天了。”老涼撓了撓頭,“郎君怎麼來得還晚些?”
“好好好。”崔氏道:“若是能添個小的,正好我還能幫你們撫養……”
到了通房,發現永兒已經四仰八叉地睡著了,還真是像個“永”字。
薛白道:“我想試試能否遏製住安祿山的叛亂。”
連喚了兩聲之後,那正在安排行李的年輕人回過頭來。
“三娘睡著了?”薛白問道。
薛白隻覺好笑,拉過她的手,讓她在身邊坐下,道:“還沒說,跑到常山來是誰的主意。”
袁履謙道:“那位東平郡王一直便想兼任河東,我怕他是巧取不成,改為豪奪了。”
之後,說起常山郡諸多官吏。
他當即往那邊走去,之後,看到了那一行人中有個被簇擁著的年輕人。
“前陣子,幽州有個貴婦人令狐氏,她路過真定城,尋醫問藥的,稱是要為她丈夫治燒傷,朗君可知她丈夫是誰?”
“哦?那是何人?”
“你可聽說了?”袁履謙壓低了些語氣,“太原府那邊,似乎出了些亂子。”
“這孩子,怎還不進來,杵在庭內做什麼?”
薛白沒有立即答應,而是愣愣看了顏杲卿一會兒,像是因為老人這“求官”之舉而愣住了,但其實並不是。
“朝廷雇百姓營田,每人每年給錢六百三十、米七斛二鬥,可這些百姓已有數年沒收到傭錢。”顏杲卿歎道:“我也隻能略略支一些給他們。”
薛白的錢莊雖然已經鋪到了河北,但他對河北整個的官場還完全不熟悉,自然是要問顏杲卿的。
顏杲卿聽說是這種情形,低下頭想了想,竟是道:“聖人之所以不信,也許是因為安祿山確實不想反。”
青嵐則對這些不感興趣,一開始還努力打起精神,想熬到顏嫣睡了。可她才是實打實地等了一夜,打了幾個哈欠,最後抱著顏嫣的腰睡了過去。
薛白的心思當即被顏嫣拉過去,問道:“你也知高尚與我的仇怨。”
這是河北官員常說的,用這句話緩解了很多尖銳的問題。
“說來,是我的女婿。”
“三娘還在擔心呢,伱怎麼比她還晚到?”崔氏一落座便問道。
“一些公務。”
青嵐說到後來,自己都知道羞愧,說不下去了,小聲哀求道:“郎君,饒了我吧?”
薛白此時正在興頭上,不太相信婦人間能聊出什麼有用的東西,與青嵐對視一眼,決定先把這個身子骨弱到不堪折騰的小娘子哄睡。
“我渴了,夫君給我拿水來。”
待辦完事,兩人走在田邊說話,任子弟隨從遠遠跟著。
“裴太守得了你這首詩,想必也能欣慰。”
“真定縣令張通幽,亦是朝廷任命的進士,大節不虧。但他做事有些私心,你治所就在真定,需留意些……”
薛白問道:“然後呢?”
薛白遂拉著他起身,偏是聽屏風那邊有了響動聲,顏嫣揉著眼走了出來。
他從袖子裡拿出地圖,展開來。
“他一定要跟來,沒辦法。”
薛白沒有刻意喬裝,但穿著布衣,帶了個遮陽的鬥笠,本想等進城了再亮出太守的身份,嚇城中官吏一跳。
“明天再說?”
“郎君,主母她們說,見了郎君才肯回長安,小人怕路上出事……”
她的頭枕在他的手臂上,單薄的背貼到了他的胸膛,懶懶地打了個哈欠,道:“夫君吹蠟燭吧。”
薛白道:“自是會儘快送她回長安,不僅是我,丈人的家眷也該送到安全之地。”
顏杲卿道:“我是說,還需要有人與你互為犄角,共同挾製安祿山。”
他推開正屋的門,青嵐正趴在桌上等他,聞聲連忙起來,張羅著給他打水洗漱。
“千真萬確,並非我冤枉安祿山。”
顏杲卿終於是不再抱有幻想,那套“民風彪悍,未必是要造反的言論”的說辭是不能再提了,他眼中顯出憂愁之色,道:“如此情形,你還敢來常山?甚至把三娘也帶來。”
“骨牌最初流傳到幽州之時,就是我大阿娘帶著李氏一起打的,後來才漸漸在範陽府文武官員們當中風靡起來。哦,李氏是跟著她兄長到河北的,她原本是個寡婦,二十六歲才嫁給獨孤問俗,因為她兄長李史魚與獨孤問俗是好朋友,李史魚還與你有關呢。”
這些人勾連成勢,敢於搏命,聚在安祿山麾下,成了河北最大的利益既得者,對河北百姓苛收重稅,同時對朝廷懷揣著強烈的不滿。他們代表著河北百姓,不停渲泄著怨念,漸成鼎沸之勢。
顏杲卿亦是麵露憂慮,可在這件事上,他能做的並不多。總不能安祿山都沒造反,他作為下僚反而先采取措施,那反而成了他造反了。
“誰?”
“朝見裴叔則,朗如行玉山。黃河落天走東海,萬裡寫入胸懷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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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山郡治所在真定縣城,坐落在滹沱河畔。
顏杲卿略有耳聞,道:“前日遇到了幾個流民,說是太原在打仗,但不知如何回事。”
“哼,這可是我的地盤,我從小跟著大阿娘長大的。”
智勇雙全的忠臣義士,留得性命,也許能為大唐盛世的延續做出更多有價值的事。
顏嫣打了個哈欠,道:“說到公務,我可是與大阿娘打聽到許多河東的風土人物,也許正是夫君想聽的。”
顏杲卿看向遠處那一道道忙於生計的身影,心想,鬥升小民們連柴米油鹽都顧不過來,哪還管得著朝廷什麼?與其說河北百姓要造反,倒不如說百姓們隻是夾在兩股勢力之間的魚肉,根本沒能有自己的意願。
薛白目光看去,看著她笑靨如花的樣子,隱隱意識到她似乎長大了。
“好。”
隻言片語,袁履謙已感受到這背後的利益勾結之深,他不由歎息道:“河北百姓負擔最重,對朝廷怨念最深,無怪乎朝中‘造反’之說甚囂塵上啊。”
“夫君想聽?”顏嫣笑了笑,拍了拍枕頭,讓薛白把手臂放過去,“可不許再說麻哦。”
“那邊西廂是空著。”
“還想與丈人了解常山郡的情形,方才入城前,我見丈人與一個官員同行?”
邁進驛館時,薛白還在說著話,卻是愣了一下。
“郎君。”
它的西城門外正對著碼頭,十分繁華熱鬨。顏杲卿與袁履謙沿著官道走到城門時,有一艘船隻剛剛抵達正在卸貨。船上有幾人結伴走下來,同時談論著什麼,他們聲音不大,但很清朗。
“安祿山若叛,唯有速取長安,或走河東、或走河北。如今李峴宣慰河東,舉薦高仙芝、李光弼為節度,擋住了這條道路,而走河北,常山雖不是咽喉之路,卻也是通衢要地,我得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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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薛白回到了他在驛館中住的屋舍,那是一個獨立的客院,有三間屋子,李騰空與李季蘭在東廂,幾個婢子各有通房,西廂則是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