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隻好重新披了衣服去倒,往日裡都是旁的女子對他噓寒問暖,唯獨與顏嫣相處是另一種感覺。奇怪的是他並不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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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此時,身後忽有人開口說話了。
可另一方麵,薛白孤身到河北,的的確確需要顏杲卿的幫助。
顏杲卿沒有讓薛白先到府署上任,而是領著他往城中一間驛館。他作為河北營田判官,經常來真定縣城,對街巷十分熟悉。
若是顏嫣或她們之中的誰上前撒嬌,薛白還是要怪她不知輕重。但崔氏畢竟是長輩,薛白還是換上禮貌的表情,喚道:“伯母。”
說好一起上任,他卻隻陪她們一起行路到晉中就獨自趕路了,她們難免是要擔心。來見一麵也無妨,到時及早將她們送回去便是。
那河北百姓的意願被由哪些人代表了?邊鎮將領、內附的胡人部落、互市場上的商賈人販、不被關中接納的當地門閥、懷才不遇的寒門士人、家道中落的世家子弟、到邊塞尋找出路的遊俠……
“是,丈娘。”
“他真是對雁門關出手了?”
入了堂,薛白再看幾個家眷們的表情,顏嫣作賊心虛的模樣,時不時偷眼看他,把身子往崔氏身後躲;青嵐隻顧著歡喜,恨不得現在就打點家務讓薛白沐浴更衣;李騰空還是故作清高,尤其是當著旁人,更是裝作與薛白不熟,但那發紅的耳根已出賣了她;李季蘭不知在臉紅什麼,倒容易教人誤會。
當然,個中情形即使不說他也猜得到,無非是顏嫣等人得知他要到常山赴任,逼著老涼帶她們來。
“他是愛詩之人,可我卻害了他……”
薛白把他的水杯遞在顏嫣手上,卻見她搖了搖頭,道:“要溫水。”
“好。”
“是啊,倘若隻是朝廷誤會便罷,可若真造了反,於百姓有何好處?”
“是李史魚啊,你舌頭也太懶了吧。”顏嫣道,“他原本官途無量的,因為天寶五載的案子,被貶到河北來了,路上差點被害死了,安祿山保住了他。”
“原是帶了的,行到晉中,出了些變故,我遂獨自趕往太原,派人把家眷護送回去了。”
袁履謙一訝,須臾猜到了什麼,試探著問道:“莫非是那位新任的太守?”
薛白回過神來,道:“我寫封信回長安,請托高力士,當能為丈人謀一郡守之職。”
薛白把石嶺關一戰前因後果說了。
接著,她從令狐氏說到了範陽節度府還有一個複姓的謀士,叫獨孤問俗,其妻李氏與崔氏也是手帕之交。
袁履謙這個常山長史也是才上任的,搖頭道:“雇傭百姓營田,不受旱澇影響,朝廷幾番下遞公文稱‘民屯以來,資費數倍,入不敷出’,豈還有欠傭之說,怕是刁民鬨事吧?”
“可信得過我?”顏杲卿見他不答,又問了一句。
顏嫣得意地從榻上坐起,顯得十分精神,畢竟她剛剛補了一覺,一副可以與薛白聊很久的模樣。
薛白的目光則已落在了崔氏身後的幾人身上,顏嫣、青嵐是作為他的妻妾來的,李騰空則是顏嫣的大夫,正巧要雲遊四方,一道同行,至於李季蘭,不論理由充分與否,總之是跟著朋友來的。
“若是高將軍能勸得了聖人,也就不會私下與我合作了。”
“怕是要讓伯母失望,伯父幫忙解釋……”
這年頭車馬緩慢,親友之間為了能見上一麵,著實是很費工夫的一件事。
薛白等了一會,不見下文,問道:“與我有何關係?”
顏杲卿指了指地圖上常山郡以東的平原,沒有說話。
“郎君的主意。”青嵐側過頭。
卻見顏杲卿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麵露莞爾,道:“我亦想謀個官,如何?”
不急著說那些家國天下事,顏杲卿拍了拍他的肩,仔細打量了幾眼,露出欣慰的笑容,道:“成了大丈夫了,這次帶三娘來了嗎?”
這並不是一個好消息。可見安史之亂的原因並不僅僅是安祿山的個人野心,而是有著更深的矛盾衝突。
他見到有一人正站在前院恭敬地迎接著他,臉上還帶著一臉認罪的表情,正是老涼。
“嗯?嗯。”青嵐細若蚊吟。
“什麼?”
“伯父?你怎認出我的?”
“對了,大阿娘問我們是否還沒同房……你自己與她解釋吧。”
“你怪我?”
這些話題還真是薛白感興趣的,聽得聚精會神,時不時點頭記下來。
“恭喜顏兄遷官了。”袁履謙難得顯出笑容,又道:“不知你在等誰?我或可幫忙打聽?”
薛白並不掩飾語氣裡的譏諷之意,故意在顏杲卿麵前對李隆基的昏庸表露出不滿,道:“聖人寧願相信王忠嗣反了,也不相信安祿山反了。”
她這撒嬌的語態撩動了薛白的心,他目光落處,她臉蛋紅撲撲的,連鬢邊的碎發都顯得誘人。
“夫君與大阿爺聊什麼聊得這麼晚?”
薛白到了河北,本就想找顏杲卿好好談談,沒想到剛到就遇上了。千言萬語,反而不知所言了。
顏杲卿苦笑道:“你與李太白同行,想不被留意到也難啊。”
“我知道。”薛白道:“騎兵要南下,繞過常山郡非常簡單。但隻要我在這裡,河東兵馬便可隨時出太行山,直指叛軍幽州大本營。我在這裡,安叛山便要忌憚。他要南下,就必須先下手除掉我。”
顏杲卿意識到對方正在談論的也許是已經死掉的上任常山太守裴玉書,不由駐足往那邊看去,終於留意到了幾個與眾不同的人物。
“百姓豈有心思考慮這些?”
顏杲卿則聽出了薛白話裡對時局的憂慮,隻在堂中稍坐了一會,就迫不及待地讓內眷們回避,讓他們談正事。
“厲害,說吧,李死魚與我有何關係?”
薛白初來乍到,觀察著這座池,待到了驛館前,他想到要見崔氏了,略感慚愧。他離開長安時還以為能在常山經營兩三年,確實是帶著顏嫣一起赴任的,但見局勢如此動蕩,遂讓老涼送她回長安了,倒枉費崔氏白跑一趟。
田邊的道路上支了幾張破桌子,幾個吏官正坐在那派發錢糧,顏杲卿一身布衣,手持一支毛筆,不時往冊子上勾上幾筆,他聞言抬起頭來,見到老友,顯出了久違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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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中還殘留著些脂粉的香氣,卻已響起了一聲歎息。
過了年,她似乎與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我以前還以為永兒的名字是因為顏家是書法世家。”
“我困了。”
“無咎?”
顏杲卿聽他這般說,卻是反問道:“你就這般篤定我沒有隨安祿山造反?我幾次升遷,全是他舉薦的。”
divcass=”ntentadv”“丈人若要附逆,把我押送給安祿山當禮物,往後還能在偽朝謀一任宰執。”
“叫得這般生分,三娘也是我的女兒,叫丈娘。”
薛白反問了一句,表情冷了下來。
“不必打聽。”顏杲卿擺擺手,“他到了,我們自然會知曉。”
聊也聊不出個所以然來,兩人說回了私事。
顏嫣聽了,竟是覺得好笑,偷偷抿了抿嘴,也不知是在笑話崔氏這份閒心,還是笑話薛白。
“傻青嵐,你怎這般忙?”
顏杲卿的關注點馬上被那發生在太原的變故吸引了,道:“進城再說。”
說話間,薛白磨好了墨水,鋪開紙,提筆給高力士寫信。
“據我留意,他更像是被一步步架到那位置,本心裡未必想反。”顏杲卿回憶著安祿山時常顯出的懶惰模樣,道:“從這點而言,聖人也許是對的。”
“好。”顏杲卿義不容辭。
“好吧。”
顏嫣快要睡著,忽然想起了一事般地小聲嘟囔了一句。
顏嫣說著,停了下來。
他還是初次對老涼發怒,而老涼也是初次違背了他的命令。
老涼迅速往後一瞥,隻見崔氏帶著一眾小娘子們出來了,不由略舒了一口氣。
屋子裡黑了下來,隻剩下透過窗紙的淡淡月光。
薛白其實還去了土門關一趟,但這種公事不必對她明言,遂道:“路上耽誤了些時日。”
“你怎在此?”
顏杲卿坐在一旁看著,並沒有升官的喜悅,反而愈發憂愁,末了問道:“你既與高將軍有如此交情,何不勸聖人提防。”
“該是會多待一些時日,一則,我如今在等候任命。”顏杲卿道:“二則,也想在常山等候一人。”
“我得照顧好郎君啊。”青嵐像隻勤勞的小蜜蜂一樣,又想跑去給薛白端杯溫水,“水涼了,郎君先彆喝。”
他的情況與薛白相反,家眷是提前就到常山郡了,因為崔氏聽說了薛白擔任常山太守之後,就一定要來看看薛白與顏嫣這對小夫妻,又不耐煩丈夫一路上有各種營田差事,讓兒子顏泉明帶著她先來等候。
崔氏大喜,招手喚薛白進堂說話,還稱讚老涼這個護衛頭領忠心耿耿,吃苦耐勞,總之是久彆重逢,一派喜慶。
薛白愣了一下,有了反應,又像是不知如何反應。
身處這個危險的時局之下,顏嫣的柔情讓他心裡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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