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們不曾有如果!
香檳與糜藍相間的地中海式紗簾遮住了夜空中無數眼睛狀瑩澈的繁星。
牆壁螺紋暗格裡兩盞光線柔美的床頭燈搖曳著的曼麗暈影深深嵌入在床頭櫃上擺放著的金盞花花冠上。
冷寂中,顧北溟靜靜的注視著窗外,幽深的井巷裡傳來陣陣哀嚎似的布雨聲音。貼緊而自如的樹影下,他的身影顯得影孤傲落寞。
“哥哥,你要不要緊,你傷到哪了,讓我看看好不好。”
小北辰想了很久還是試探性的喊出了聲音。
“你走開,收起你惺惺作態的假慈悲吧。”
睡夢中顧北溟板著一張陰沉的臉,眼中綻放著高傲淩人的鋒芒。他麵無表情的打量著顧北辰,一雙深邃的眼瞳裡閃爍著倨傲的幽綠色暗芒。
“拿開你的臟手,立刻馬上,然後再立馬消失在我眼前,我不想看到你這個掃把。”
小北辰看向哥哥的眼神裡有驚愕不已的詫異,但很快他便垂下懵懂天真的眼睛。顯然這樣的一幕,他已經見怪不怪。他慢慢彎下腰,眼睛不眨的看向鞋尖。
“哥哥,一定是在怨我,剛剛沒有替哥哥扶好梯子,這才讓你重重的跌下來。”
“滾!”北溟眼神生冷的瞪著他。
北辰立刻局促不安起來,他輕輕的將手從哥哥的掌心抽走。
“對不起。”
北辰咬緊嘴唇,眼瞼處染上一行水晶般的濕痕。
顧北溟將他的肩膀狠狠向前一推。那一刻他有種發自內心的好笑。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並不想傷害哥哥,看到哥哥受傷,北辰很難過。”顧北辰囁嚅著壓低了嗓音。
“你難過,明明受傷的人是我,怎麼用得到你替我難過。就是編瞎話也要配得上鐵打的演技吧,顧北辰這麼拙劣的表演還配做我的對手嗎?“顧北溟一臉氣憤的看著呆立在身前的北辰,他氣哄哄的將梯子重重的推倒在地上。然後一臉我不在意的看向顧北辰。
他的手強勢的靠了過來,臉上再次揚起無故刁難的意由。
“真是應了語文老師課本上的題外話賊喊抓賊,我沒說你是故意的,但你的存在一定是特意的。你總是一副呆萌的樣子好讓我對你放下戒備。然後你這個小白兔似的對手再尋找個最恰當的時機對我心懷不軌,我沒有說錯吧。隻是難為你一個十歲的孩子,從哪學來的這些呢?你那個居心叵測的媽媽教給你這樣做的。”
顧北溟用嚇人的眼神瞪著顧北辰,看著哥哥那張英國貴族般倨傲俊美的臉再次黑起來。顧北辰乖乖的縮了縮脖頸。
“我沒有,我沒有,我對哥哥從來都沒有這樣想過,你誤會我了。”
心臟都要跳出咽喉,顧北辰的臉憋得漲紅。
“誤會,你的存在就是天大的誤會,所以不論你說了什麼甚至做了什麼,我都不可能對你示好。這輩子,永遠不要再指望了。還有也請你不要再說對不起,你的出現剝奪了原本屬於我的一切,你讓我如何回應你呢?”
顧北溟伏在北辰的肩頭,他深陷入北辰胳膊的手指漸漸緊了起來。他的呼吸中帶著一股涼颼颼的風。那陣風讓北辰從頭涼到腳底。
“哥哥,不要。”
“你彆走,彆走。”
寡淡的風如輕拂的細柳絲絲繞繞的纏繞在海水般分層漾開的窗紗。
浩渺的夜靜悄悄的,除了如凝固的鉛流般成股沉落的雨水,就隻剩下那兩株剛剛從簷槽裂縫中噴薄欲出的紫羅蘭。
“不要,不要,不要走,求求你,你不要離開我,不行,不要,不可以。”
嘈雜聲震碎了萬籟寂靜著的夜最清幽的夢。?暗格裡的壁燈也在那突兀的瞬間默契的黯淡了下來。
顧北溟伸出手指試探性的觸碰著北辰床頭櫃上的花。
床上顧北辰死死揪住被角,猛烈的晃動著自己因劇烈嘔吐而虛弱的身體。他清秀醒目的臉隱隱透著暗青。
“不,不要。”張弛乏力的馬甲愈發深邃,打濕純白色棉布襯衣的涔涔汗水慢慢染上他凸凹有致的銅體,就連陰暗的燈火下攤來搖去的腹肌都消瘦了許多。曾經傾城迷人的俊朗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孤傲落寞的長影。
那花的花萼如欲語還羞似的慢慢繾綣起來,就連殷白的花瓣都仿佛變成一張張女孩子柔潤透粉的羞顏。
顧北溟抿緊指尖,將手從金燦燦的花冠上抽離,然後他側過身深深的凝望著顧北辰。
心臟在“砰、砰、砰”劇烈的跳動著,慢慢的他有一種連氣都透不過來的恍惚錯覺。
“不,停下來,快停下來。”
“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快停下來。”
黑暗中,顧北辰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他的身子慢慢彎曲再緩緩直立,他的雙手奮力抓扯著透過汗氣的被角,直到急促起伏的胸口漸漸疲軟下來。他就那樣痛苦的睡著,很久很久,直到他沉重的眼皮徹底的灑照上一層清澈的夜露。
可怕的夢境中,他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慢慢墜下萬丈深淵,更加讓他感覺到毛骨悚然的,他劃下一道道幽深指痕的,並不是黑溜溜的陡峭峻牆,而他的腳下也並非一馬平川的翠綠草茵。他使出前所未有的力氣拚命的向上爬,每每扭動著精疲力竭的身子向上攀附摸索,他都感覺不到用以支撐身體的凹角。而每每向前他都在恍然中感觸到那些堅實的花崗岩較勁似的向後傾斜。那一刻他有種置身魔鬼殿堂的驚懼感,他略欠下身俯瞰著足底,那一刻他圓渾的雙瞳都差點迸出眼眶。
“啊,不要,抓住我的手。”耳邊傳來一陣華美得近乎詭異的旋律,四周的繁星就像被一張強有力的吸盤死死糾纏般向後錯落。“啪”一股股鮮紅的血水從他吃痛的四肢緩緩流淌出來,莫名的恐懼攫住了他縮緊成球的心臟。他嘶啞著嗓子奮力低喊,但空蕩蕩的四周又沒有人能聽見他的聲音。
耳膜隆隆作響,悲痛欲絕過後,他緩緩轉過那雙毫無意識的眼,?無數股粘稠的血液慢慢蔓延成一條汪洋的河,而整個世界就湮沒在這支腥紅的搖籃裡。
妖嬈的霧氣漸漸彌散開來,腳下被藤曼似的血液揪扯的青石板路消失了,他的四周空無一人。激烈的思想鬥爭過後,他瘋狂的向前奔跑。
虛掩的門裡,被月光灑照得微微反著浮光的窗簾下,顧北溟正直直的注視著電腦。
狐疑了足足十分鐘,顧北辰終於鼓起勇氣叩響顧北溟辦公室的門。
“哥。”顧北辰很小聲的喚道。
皎潔的月光溫柔的依偎在他被夜染黑的頭發上,他稍稍頓了頓繼續敲擊著手上的鍵盤。
“哥,拜托哥回過頭看看我,一分鐘,就一分鐘。我有重要的事想和哥談談。”
凝固得極度微妙的沉默裡,
聽著顧北辰操著一副幾近哀求的哭腔呼喚他,顧北溟麵無表情的揚起臉,繼而嘲弄十足的用將修長的手臂抬到空中做了個響指。
顧北辰細碎的腳步聲慢慢逼近,而顧北溟依舊目不轉睛的盯著麵前的顯示屏津津有味的讀著網上的報導。
“哥,在今天的談話進行之前,我可以拜托哥轉過身用正眼看看我嗎?”
“《顧氏集團顧振宇先生擬將全部股份過繼到顧北辰名下》”
“恩,很好。”顧北溟將粉紅的唇咬得煞白,但他的眼神依舊如往日般閃爍著鎮定明亮的光芒,斑駁的樹影裡,他臉上洋溢著的笑容黏著著無數柔和的碎金,就連映在大理石地麵上的影子都挺拔得十分倨傲,那種由內而外、揮之不去的淡淡的疏離感橫空阻隔在兄弟之間,就像霎時矗立在他同他之間的一圈遁去身形抽成真空的銅牆鐵壁。
“顧北辰名下,顧北辰名下。恭喜了顧小少爺多年夙願終於達成,怎麼剛剛得了便宜就要賣乖,父親大人剛發話你就急著找我發號示威了是嗎?還是說你急著炫耀你剛剛得來的戰利品,你還真是被餓紅了眼的兔子。看來從今以後我要看你的麵子才能好好活下去。”
顧北溟笑嗬嗬的凝緊他的雙眼,渾身上下散發著的強有力磁場裡充斥著無以名狀的憤懣。儘管顧北辰早已洞察出他潛藏於心的不悅,但顧北溟還是紳士的微微笑了笑,繼而將頭輕輕枕在立在桌上臂彎。“說吧,你現在打算怎麼處置我?”
窗外茂密的枝葉搖曳在他亮得反光的眼中,顧北辰同樣目不斜視的盯著他。
“我很好奇顧新會長的決定,是讓我交出手中全部股份然後遠走重洋,永遠的消失在所有人的視野中吧。你放心,撂冠成寇的道理我最清楚不過。和交給父親處置相比,你能這麼想已經很仁慈了。”
話音剛落,顧北溟從西裝口袋掏出一方光潔的絲帕,他拿在手中反複交疊,然後輕輕擦了擦手。
“在那之前,我們可以握個手,祝你能如你母親的期許穩坐這個位置,永遠永遠都不會被其他人從顧氏將你驅逐出去。從我這個兄長的角度我奉勸你最後一句,但願你不會變成下一個我。”
顧北溟的語氣中夾帶著令人難以靠近的疏離感,緊致的黑色西裝緊貼著他淡漠帥氣的背脊,他一手背在無風自舞的燕尾西裝的衣角後,一手輕輕的端置在英挺的胸口,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極力演繹著尊貴者最後的絕妙。
“哥,你可以不要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嗎?”
“怎麼還沒坐上位置呢?就弄出一副頤指氣使的嘴臉了嗎?”
顧北溟啞口失笑著說道。隔著煙霧般恬噪的塵埃,他的那抹笑容禮貌的如此妖嬈,就像不食人間煙火的神邸阿波羅。
“迫不及待啊,還真的很像個會長的氣度呢?看來是我多此一舉了。”顧北溟挑著眉梢微怒著恭維道。
“哥,坐下來我們平心靜氣的和談下好嗎?拜托你一定要聽完我的心裡話。“顧北辰微微一怔,略含著低下頭,習習雨風裡,他綢緞般油亮的金發倉促的淩亂在他冰冷的額角。
“心裡話,在這殘酷的存亡時刻,心裡話還重要嗎?怎麼一定要手拿屠刀的同時披上一件聖潔的外衣嗎?這麼有儀式感的場麵,你是要迷惑我的心智,讓我一麵看著自己鮮血直流的傷口,一麵對你這不軌之徒感恩戴德,讓我感謝你沒有對我趕儘殺絕嗎?”
顧北溟心口猛地一沉,繼而失聲痛訴道。
“哥,我知道你剛剛看過今天的頭條新聞,坦白的說我剛剛點開的時候,我也很震驚。所以我才恨不得立馬飛奔著來見你。我知道以哥對我的一概偏見,你或許並不想聽我的解釋,甚至這一輩子都不願再見到我,但為了不讓更深的怨恨徹底蒙蔽住哥的眼睛,我就是再害怕惹怒你,我也還是冒著這樣的風險來到你麵前了。我要跟哥說說我的真心話,我不怕被哥再次如丟垃圾一樣的丟回德國。”顧北辰靜靜的說道,那一刻他警覺的將顫抖著的手藏在背後。
“顧家的財產我分文不取,顧氏的股份我更是碰都不會碰。而且我會儘全力勸說父親打消立我為會長的念頭,如果父親不答允,我絕對不會進清逸的大門,我想一個連響亮文憑都拿不到的人,顧氏的股東絕對不會同意父親的決斷,就算父親一意孤行,那些人也不會讓他得逞的。”
“哦,隻是這樣嗎?“沉默了半晌,顧北溟略顯出倦怠的聲音再次激蕩在顧北辰的耳畔。
“就是這樣。“顧北辰堅定的說道,那一刻他有種如釋重負的快感。
劇烈的雷聲從遠處滾滾而來,?“轟、轟、轟”足以震撼住大地的驚雷在顧北辰驚愕的眼中驟然炸開。
與此同時,顧北溟一雙晶晶亮亮的眼頗為警惕的盯緊了顧北辰。“哈哈哈。“他失聲大笑起來。
“顧北辰。”顧北溟邊狂笑邊拍著手,歎道。“這樣的真心撼動不了人心,更彌補不了你信誓旦旦的吹噓著的手足之情。況且,你越是這樣我越誠惶誠恐,我生怕日後再次栽進你的手裡,你便新賬舊賬一起清算了。不過,我當然相信如今根基漸穩的你有心放我一馬,但若有來日,當你獨攬大權,就一定會眼熱我手中僅有的股份,到那時,如若枕邊人再對你一次次的煽風點火。我相信你連斬草除根的心都有。”
顧北辰僵在原地,他做夢都不會想到,這麼絕情的話會出自顧北溟之口。那一刻他的眼中噙滿了淚水。他很心痛,他恨自己為何要生在顧家,如果他從未存在過這個世上,他相信顧北溟一定會恢複成最初的自己。如今的哥哥就像一隻嗜血的困獸,正伸張著爪子,隨時準備撲上前來將他撕個粉碎。
“怎麼,你的口才不是很好嗎?未來的雄辯家,這會兒詞窮了,還是說我料想的沒有錯。北辰啊北辰,你一定很奇怪我是怎麼猜中你下懷的吧,那好我告訴你,即便我對你總是一副生冷的麵孔。但對你的脾性我早就摸索清楚了。要被誰關進籠子,我至少要知道個明白。我肯定不會留給人無緣無故暗害我的機會,就算注定要死我也要睜著眼,哪怕是死不瞑目呢。”
旋轉的風翼蔓延進他怔腫的雙眼,但凡在場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他淡定的眼神裡隱隱傳出一絲絲難以消磨的脆弱。
“哥,你放心不論是爸爸手中持有的股份還是直接拋出的這根燙手的橄欖枝我都不會接。即便給到我手裡,我也會雙手奉上送來給哥哥。如果哥哥還不放心,那好我以顧北辰之名起誓。這樣哥哥是否能相信我呢?“
“不,你我都不再年幼,誓言不誓言,還不是孩提時的過家家。我要你為我辦兩件事,勸你的母親鄭世兢小姐同父親離婚,將原本不屬於你們的東西悉數還給我的母親。還有,我要你親自寫一篇文遞給報社,文章的標題是《顧氏集團私生子顧北辰與顧會長永遠斷絕父子關係》,兩件事一樣都不可少。至於這則花邊會發酵成什麼樣子,你放心媒體那邊我會密切盯著,看在你喚了我十幾年哥哥的份上,在你做完這些事後,我會給你們一大筆錢足夠用來你們母子養老,我再著人送你們去德國。怎麼樣,弟弟,這個提議你能做到嗎?“
認真聽完顧北溟的話,北辰頓時僵在原地,他難以置信的揚起頭,屏住呼吸。
“哥,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你真的打算不要我了嗎?也對,從八歲起我便被哥丟到了德國,直到現在我一個人就像受到詛咒的幽靈一樣四處飄蕩。哥你就這麼恨我,恨不得生吞活剝了我,恨不得即刻抹去我存在的痕跡,是嗎?”
顧北辰的心被一種痛入骨髓的悲傷死死攫住。他呆呆的望著顧北溟,那一刻顧北溟用恨不得掐死他的眼神緊緊的瞪著他。驚詫中,他勉為其難的向後踉蹌了幾步,然後雙腿疲軟的跪在他的身前。他微微張著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等待著顧北溟的回心轉意。
“哥,你快告訴我,你隻是一時氣急才說出這麼涼薄的話,因為你太在乎我們之間的感情,我這一次又讓哥傷透心。等哥哥氣消,哥哥還是會重新接納我原諒我的。哥,你能不能不要趕我走,不要讓我離開好嗎?”顧北辰扶住胸口,激動的喊道。“哥,就算你不肯原諒我,但至少不要趕走我媽媽,行嗎?這麼多年寡居閣樓的生活已經讓她吸取教訓了,你能不能放過我們。”顧北辰眼含淚水,聲音哽咽著喃喃說道。
顧北溟麵色鐵青,他生冷的一把撥開他伸將在自己膝蓋上的手。
“放過你們,當初你們在意過我的苦苦哀求嗎?你們在意過我母親的感受嗎?我告訴你顧北辰,但凡是欠了我的東西,我一定讓你們十倍奉還回來。不僅如此,我還要慢慢的折磨你,以此慰藉我心靈的創傷。”顧北溟一腳踩在顧北辰的胸口,他不斷伏著身鄙視著顧北辰的眼睛。
顧北辰雙手死死抓著顧北溟惡狠狠的發力的腳。
“哥,我最後問你一次,我們之間一定要相殘想殺嗎?真的沒有握手言和的餘地了是嗎?”
顧北辰死死拽著他再次發力的腳,他神色慢慢恢複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