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手捂住了眼睛,對於秦峰的怨氣和不平照單全收。
秦峰萬萬沒想到寧皎依這次會是這樣的態度。
寧皎依從來就不是會吃虧的性格,之前他們兩個人發生口角的時候,秦峰在寧皎依這邊是討不到什麼好處的。
寧皎依這個人嘴皮子太利落了,就算是她不占理的事兒,她都能說出一副很在理的樣子。
秦峰原本以為這一次也是跟平時一樣的路數,沒想到她竟然一句都不反抗。
秦峰看到寧皎依捂住眼睛,那一刻,竟然切身體會到了她的絕望。
有句話怎麼說的來著,平時不示弱的人,突然示弱,是最致命的。
秦峰原本憋了一肚子的話要譴責寧皎依,但是一看到她這樣子,他突然沒了脾氣,那些話也說不出口了
。“他現在在紐約的醫院,他堂哥找了最好的專家替他出手術方案。”
秦峰轉移了話題,跟寧皎依說了傅定泗現在的情況“不過手術成功的幾率很小,啟政哥讓我來帶你見他最後一麵。”
——最後一麵。
聽到這四個字,寧皎依一把抓住了衣角。
手裡的布料被她攥得皺成了一團。
她眼淚無聲地湧了出來,連喉嚨都在發酸。
過了四十幾分鐘,寧皎依被秦峰帶來了機場。
秦峰已經買過了最近的一趟航班。
他們兩個人都沒行李,很快就辦了登機手續來到了貴賓休息室。
寧皎依一路都很恍惚,她現在還沒有從傅定泗開槍自殺這件事兒裡緩過神兒來。
在休息室坐下來之後,她整個人還是飄著的,有種在做夢的不真實感。
她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腿上有清晰的疼痛襲來。
這疼痛讓她清醒了一些,也提醒了她,這一切並不是夢境。
傅定泗為了給她報仇,殺了榮京。
然後……他自殺了。
她不願意去想他自殺的原因,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想麵對。
她像一隻將腦袋紮進沙子的鴕鳥,活在自己的世界裡逃避著現實,懦弱到了極點。
寧皎依坐下來之後,手機突然響了。
因為精神恍惚的緣故,手機突然的振動將她嚇了一跳,她身體都跟著哆嗦了一下。
這一下,把旁邊的秦峰也嚇得夠嗆。
秦峰還以為寧皎依是身體不舒服了,後來看到她拿起手機,這才反應過來她是被手機聲音嚇到了。
這得是走神成什麼樣子,才能被這種聲音嚇到?
秦峰搖了搖頭,看著寧皎依這個狀態,突然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對是錯了。
寧皎依之前患過很嚴重的抑鬱症,現在接二連三的打擊,她如果承受不住,很容易複發——
………
寧皎依那邊已經接起了電話。
電話是寧綏和打來的。
寧皎依接起電話之後,喊了一聲“哥”,之後便沒了言語。
她的聲音聽起來非常不對勁兒,寧綏和一聽便警鈴大作“你在哪裡?出什麼事兒了?告訴哥,哥去找你。”
“我……沒事兒。”寧皎依深吸了一口氣,她不想讓寧綏和擔心,便硬著頭皮說“沒事兒的,我很好。”
這句話,不知道是在騙寧綏和,還是在自我欺騙。
寧皎依一這麼說,寧綏和的表情哥就更嚴肅了。
沒事兒的,我很好。
這一句話,他實在是太熟悉了。
當初寧皎依失去孩子患上抑鬱症的時候,最嚴重的那個階段,她幾乎每天都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自殘了,渾身是傷,她卻笑著說“沒事兒的,我很好。”
對於寧綏和來說,這幾個字,簡直就是魔咒。
後來寧皎依完全康複之後,就不會說這句話了。
時隔這麼多年,她又這麼說……
“你在哪裡,我現在去找你,秦峰人呢?你讓他接電話。”
“哥,傅定泗自殺了。”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寧皎依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
她捂著嘴巴,哭得肩膀都在顫動。
寧綏和聽完寧皎依的話之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之後,他的語氣更加緊張了“他為什麼自殺?皎皎,你現在人在哪裡,告訴我,我去找你。”
寧皎依現在這個情緒狀態,寧綏和是絕對不可能讓她一個人呆著的。
就算手頭有天大的事兒,他都得擱置到一邊來找她。
“哥,是我的錯,我從一開始就錯了……如果不認識我,他根本就不會遇到這些事情。”
寧皎依現在滿心自責,她將傅定泗遭遇的所有事情都攬在了自己身上。
不管是主人格還是副人格——都是她害的。
她覺得自己是千古罪人,永遠不可能得到原諒的那種。
“皎皎,你現在需要冷靜,先告訴我你在哪裡。”寧綏和企圖讓寧皎依冷靜下來,他一邊通電話,那邊已經拿起了車鑰匙準備出發。
“我在機場。”這一次,寧皎依終於回答了他的問題,她吸了吸鼻子,聲音沙啞無比“他在紐約的醫院,重症監護室裡,秦峰說他可能活不下去了,帶我去見他最後一麵。”
最後一麵。
聽到這四個字,寧綏和心裡也不好受。
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平複了好久才說“我這就買票去紐約,你跟秦峰先走,我很快就到。”
“皎皎,彆做傻事兒,等哥過去,一切有我在,嗯?”
寧皎依沒應寧綏和的話,她目光呆滯,將手機從耳邊拿下來,摁下了掛斷鍵。
寧綏和那邊跟寧皎依通完電話還是不放心,最後又給秦峰打了電話。
秦峰看到寧綏和來電,基本上就能猜到他要說什麼了。
秦峰接起了電話,不等寧綏和開口,就跟他說“放心,人我會看好,醫院還是上次那家,你到了直接打車過去。”
寧綏和“好,等我。”
其實寧綏和還有很多問題想問秦峰。
比如,傅定泗為什麼自殺。
但是,現在並不是談論這種問題的最佳時機。
兩人沒多說什麼,事情聊完便掛了電話。
………
秦峰收起了手機,看著對麵哭到崩潰的寧皎依,他有點兒頭疼,也有些於心不忍。
秦峰一直覺得自己對付女人挺有一手的,女人哭了,他總是能很快哄好。
但寧皎依這樣兒……他是真的有些束手無策。
大概是因為寧皎依平時太強勢了吧,他竟然不知道該怎麼讓她緩一緩。
秦峰猶豫了半天,從桌上拿了紙抽盒,送到了寧皎依的手上。
“擦擦吧。”秦峰抽了一張紙巾給寧皎依擦了擦眼淚,這一次,他的語氣比之前放柔了不少,“你先彆哭了,哭也不能解決問題,先冷靜一下,到了紐約再說。”
寧皎依像是沒聽到秦峰的話一樣,還是在哭。
“你自己身體也不好,彆哭了。”秦峰無奈地開口跟寧皎依道歉,“剛才是我太著急了,說話不好聽,你彆放在心上,我跟你道歉。”
“沒說錯。”
這次,寧皎依終於開口說話了。
因為哭得太劇烈,她說話的時候已經帶了濃重的鼻音。
寧皎依抬起頭來看著秦峰的眼睛,她的眼睛宛如一潭枯井,“你沒說錯,是我害了他們。”
“如果沒有認識我,就不會有這麼多事情。”
“……你現在說這些沒用,行了,彆哭了彆哭了,你身體也不好,回頭你把自己哭垮了,我怎麼跟他還有你哥交代。”秦峰拍了一下寧皎依的肩膀,“時間差不多了,我們準備登機了,你飛機上好好睡一覺。”
秦峰這話說完之後,機場正好響起了登機廣播。
寧皎依也聽到了。她抬起手來揉了揉眼睛,起身準備朝登機口的方向去。
然而,她剛一起來,眼前便是一陣黑。
“我靠!你沒事兒吧?”秦峰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寧皎依,看著她慘白的臉色,秦峰被嚇得不輕。
“沒事兒。”寧皎依搖搖頭,有氣無力地回複秦峰“走吧,登機了。”
雖然寧皎依嘴上說沒事兒,但秦峰還是不放心“你確定?”
寧皎依“嗯,隻是有些低血糖。”
她這個毛病已經很多年了,情緒太激動的時候,或者吃不到東西的時候都會這樣。
而且她現在還來了例假,本來就是最虛弱的時候。
………
秦峰不放心,一路扶著寧皎依上了飛機。
剛上飛機,秦峰就跟空姐要了毯子和熱水還有吃的遞給了寧皎依。
寧皎依肚子疼,她端起熱水來喝了幾口,舒服了不少。
“你吃點兒東西吧。”秦峰指了指麵包,“彆跟自己身體過不去,你要是不吃點兒,怕是堅持不到紐約。”
秦峰說得沒錯。
皎依點了點頭,拿起了麵包,撕開包裝,機械地咬了起來。
秦峰看到寧皎依吃東西之後,終於鬆了一口氣。
之前他真的沒發現寧皎依這麼虛弱,傅定泗說她身體不好的時候,他不太相信,總覺得她平時生龍活虎的,沒那麼嚴重,傅定泗隻是關心則亂而已。
但是今天親眼看到了,他才知道寧皎依的身體有多糟糕。
看來,人還是不能表現得太強勢,不然生病了都沒人心疼。
寧皎依這個性格……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評價了。
秦峰無聲的歎了一口氣。
飛機之後,他給傅啟政那邊打了一通電話,跟他彙報了情況。
傅啟政問了他們的航班號,說是會安排人接他們。
秦峰給傅啟政打電話的時候,寧皎依立即就猜到了對方的身份。
等秦峰打完電話,寧皎依才問“傅家那邊……你們通知過了沒有?”
“通知過了,他們前兩天已經到紐約了。”秦峰說,“阮姨接受不了現實,直接暈過去了,現在還在醫院住著。”
寧皎依“……”
阮湘玉那麼疼愛傅定泗,她肯定接受不了這種事情。
現在阮湘玉應該恨死她了吧,比之前更恨。
想到這裡,寧皎依自嘲地笑了起來。
秦峰看了一下寧皎依的表情,大概猜到了她在想什麼。
“跟你沒關係,阮姨和傅叔也沒有怪你,這是定泗自己做出來的選擇。”
“他們之前沒聯係你,是怕你太擔心,阮姨說你身體不好,還在吃藥,經受不起刺激。”秦峰把阮湘玉和傅誠的意思跟寧皎依傳達了一下。
他不說還好,這一說,寧皎依更加自責了。
如果阮湘玉和傅誠怪罪她,罵她,她可能心裡還會好受一些。
但是他們什麼都不計較,甚至在這個時候還關心她的身體狀況,這更加讓她覺得自己沒有良心——
所有人都對她這麼好,她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連阮湘玉這種一路對她帶著偏見的人都接受了她,像對待親生女兒一樣關心著她……
“阮姨和傅叔都知道你打算跟他離婚的事兒了,所以他們一開始沒想打擾你,接到消息之後兩個人先過來了。”
秦峰看著寧皎依,繼續說著“後來是醫生說手術風險太大,存活係數不高,啟政哥怕你後悔,所以才讓我喊你過去見他最後一麵。阮姨和傅叔也是沒辦法了,他們其實挺尊重你的決定的。”
寧皎依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時,客艙廣播開始了。
乘務組提醒所有乘客係好安全帶,飛機開始滑行。
寧皎依裹緊了身上的毯子,感受著飛機一點一點離開地麵,穿破雲層。
………
等飛機平穩上升之後,寧皎依才回過神來。
她看向了秦峰,顫抖著聲音問他“他為什麼自殺?”
“我一開始也不清楚原因。”
提起這件事兒,秦峰的聲音也染上了幾分失落,“就是覺得這事兒不像他的風格,就算你不喜歡他了,他完全可以不放手,或者再憑本事把你追回來,他那麼優秀的人,我不信會有女人拒絕得了他。”
“退一萬步,就算你倆真的不可能了,他應該也不是沒出息到為了一個女人尋死覓活的人。”
寧皎依“……”
是,秦峰說的這一點,她完全讚同。
他冷靜理智又強大,就算遇到再大的挫折都不至於被打倒,更不至於誇張到放棄生命。
“後來我聽了那個精神科醫生的分析,覺得挺有道理的。”秦峰說。
“……你是說,eddie醫生?”寧皎依一下子就猜到了秦峰口中的醫生的誰。
“是。”秦峰點點頭,“因為我和啟政哥還有阮姨傅叔,我們都不理解他為什麼會自殺。了解他的人都不覺得他會做這種沒出息的事兒。”
“eddie醫生說,他不是自殺,隻是想殺死那個副人格。”
秦峰把eddie醫生的話大概跟寧皎依重複了一遍,“因為你愛上了副人格,他妒忌,但是又沒有辦法跟他競爭。他不會偉大到放棄自我再讓他出現,所以他選擇了一個最偏激的方法,同歸於儘——就算他會跟著一起消失也沒關係。”
“是不是很離譜?”秦峰看著寧皎依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接受不了這樣的事情,“彆說你了,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也覺得很扯。”
“你想想,他該有多恨副人格啊,恨到非要拉著他同歸於儘。”
“……”
這番話衝擊實在是太大,寧皎依徹底緩不過來了。
是啊……他該有多恨他?
寧皎依早就知道傅定泗恨死了那個人的存在,
他提到那個人的時候,言辭間的厭惡和不耐煩表現得特彆明顯。
她知道他恨,可是卻低估了他恨那個人的程度。
究竟是什麼樣的恨,才能讓他做出如此偏激自毀的決定?
“我之前還在納悶,他怎麼會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去墨西哥找榮京。”秦峰抓了一把頭發,“現在我明白了,他去的時候就沒打算活著回來。”
“他去墨西哥解決掉榮京,估計是怕他不在之後,榮京再來找你的麻煩。所以,消失之前,他要替你掃清一切障礙。”
秦峰說,“哦,這個也是那個醫生分析的,我想不到這麼深。”
“至於這個到底是不是他真實的想法,我們可能這輩子都不知道了。”
醫生說過了,傅定泗的情況,手術風險很大。
即使子彈成功取出來,也逃不過變成植物人的風險。
那是世界上最頂尖的醫院,最頂尖的團隊。
連他們都說成功率不高,那彆人就更沒轍了。
秦峰想到這裡有些疲累,他們能做的,好像隻有接受現實了。
他最初的時候自然是沒辦法接受的,但是磨了這一周,不接受也得接受。
現實不會因為他們的不接受而有所改變。
但是很顯然,寧皎依現在跟他一周之前的狀態差不多。
剛聽到這個消息,她還消化不了。
秦峰不想再刺激她了,索性選擇了沉默,給她時間慢慢消化這個消息。
十三個小時的航程,寧皎依一路睡睡醒醒,做了好幾次噩夢。
夢裡,都是傅定泗渾身是血的場景。
她抱著他喊他的名字,可是卻沒有得到一聲回應。
然後,她就那麼眼睜睜地看著他死了。
寧皎依再一次從噩夢中驚醒,一身冷汗。
她呼吸急促,這個時候飛機正在下降,顛簸不斷。
寧皎依的臉色發白,嘴唇乾得都要掉皮了。
秦峰原本也是要叫醒寧皎依的,沒想到她竟然自己醒來了。
“馬上就到了。”秦峰看了一眼前麵屏幕上的航程時間,“還有十分鐘,啟政哥的人已經在機場等著了。到了我們直接去醫院。”
寧皎依現在還沒有從剛剛的那個夢裡緩過神兒來,秦峰的話,她也沒聽進去多少,隻是機械地點了點頭。
目光呆滯。
過了十幾分鐘,飛機降落在機場。
寧皎依和秦峰都沒有行李,艙門一打開,他們兩個人便走了出去。
寧皎依很累,雙腿疲憊不堪,像是灌了鉛。
秦峰為了照顧她,特意走慢了一些。
剛剛在飛機上,寧皎依跟空姐要衛生巾的時候,秦峰才知道寧皎依來月事了。
難怪她的臉色這麼好,還差點兒暈過去。
走到出口,傅啟政派來的司機已經在等了。
這位司機,寧皎依之前已經見過好幾次。
按理說應該是好好打個招呼的,但是這一次,她連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看到司機之後,寧皎依隻是點了點頭,然後就上車了。
去醫院的路上,寧皎依也沒有說話,秦峰這邊接了傅啟政的電話報了一聲平安。
掛上電話之後,秦峰看向了一旁的寧皎依,輕輕地搖了搖頭。
有生之年第一次見寧皎依這樣狼狽落魄,再多責怪的話,他都說不出口了。
那句話說得挺對,感情的事情真的勉強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