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泠衫回頭輕聲道“一會等他開了門,你隻須點了他的穴道,差不多就可大功告成啦。”她壓住嗓子,聲音極低,白衣雪尚未作答,房中的客人已然聽見聲響,說道“是哪位道上的朋友深夜來訪?”板門“吱呀”一聲隨即被人從內打開,黯淡的燈光掩映下,那人尖嘴猴腮,瘦瘦長長,正是“千手靈猿”淩照虛。
淩照虛先前一番舉盞痛飲,早已醉意醺醺,然而眼前的一對少年男女卻皆不識,不禁微感詫異,正欲開口問詢,卻見那少年欺身而近,運指如電,自己肋下一麻,已被對方點中了穴道。白衣雪右手瞬間抓住淩照虛的腰間間帶,輕輕一提,步入房來,將他置於木椅之上。沈泠衫也進入房來,輕輕栓上房門,輕聲讚道“好俊的功夫!”白衣雪微微一笑,也不說話。
淩照虛受製動彈不得,心中疑懼,酒意頓時醒了大半。其實他雖以飛簷走壁、拔葵啖棗之技見長,手腳功夫倒也不至如此膿包,瞬即著了道兒,被對方製伏,一來他與白衣雪和沈泠衫素昧平生,乍逢之下,未起警惕之意、戒備之心,二來先前一番縱情暢飲之後,身體反應有所遲緩,較之平日“靈猿”般的乖覺伶俐,終是魯鈍了多。
沈泠衫從懷中取出一個白色的小瓷瓶,倒出一粒赭色的藥丸,如花生米般大小,遞與白衣雪。她嘴角泛起一絲笑意,向尚自驚愕的淩照虛努了努嘴。白衣雪取過赭色藥丸,左手一捏淩照虛的麵頰,趁他嘴巴微張之際,右指一彈,藥丸已掉入他的嘴中。白衣雪左手微一用力,“咕嘟”一聲,藥丸順著淩照虛的喉管食道,落入腹中。
淩照虛隻覺得那藥丸微微腥臭,入口冰涼,驚嚇之下早已酒意全消,囁嚅道“你們……你們……是……什麼人?”
沈泠衫笑吟吟地搬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輕聲笑道“淩掌門,‘情教’的‘淒情骨立丸’,滋味如何?”
“情教”二字說得輕描淡寫,但在淩照虛聽來,卻如五雷轟頂一般,直嚇得魂飛魄散,嘶聲道“甚麼情教?甚麼‘淒情骨立丸’?”
沈泠衫臉色微微一沉,道“淩掌門行走江湖多年,沒有聽過我情教的名頭麼?”
淩照虛苦著一張臉,道“聽過……但我與你……‘情教’近日無冤,遠日無仇,你……你為何要下此毒手?”
他雖未聽說過淒情骨立丸,也素知情教行事陰毒,以毒藥逼人吞服,迫其就範,是其慣常的手段,不由地念頭急轉“我平日裡小心謹慎,未曾與‘情教’這些魔頭有過半點過節,何以如此對我?難道……難道竟是受仇家請托而來?”心中飛速盤算,卻一時也想不起仇家之中,有誰與情教交從過密,又有誰會有這麼大的金麵,能請得動‘情教’中人,為其出頭?
白衣雪見他目光閃爍,心思動得極快,本來微醺發紅的一張臉,此刻轉為灰敗,心下大奇,想道“不知沈家妹子在搞什麼名堂,竟冒充起情教的人來,將他嚇成了這副模樣。”二人有約在先,他雖覺奇怪,卻隻默不作聲,且看沈泠衫如何行事。
沈泠衫悠然笑道“淩掌門,你可知我情教淒情骨立丸的神奇功效?”
淩照虛冷汗涔涔,隱隱覺得腹中作痛,呐呐地道“淩某不……不知……”
沈泠衫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時辰一到,若不及時服用本門的解藥,服藥之人求生而不能生,求死而不得死。”淩照虛渾身觳觫,眼中滿是懼意。江湖有言“摧心追魂,情教唐門。”情教原本是江南一個小教派,教主勞牧哀,為人低調內斂。隨著勞牧哀年事已高,教中的事務漸漸交與副教主蘇眠愁打理。蘇眠愁行事與勞牧哀迥然有異,他執掌大權後,與官府厚相結納,又在江湖中秘密地網羅了大批好手,短短十幾年間,情教大肆擴張,迅速崛起。情教新網羅的這些好手,手段大都陰鷙狠辣,行事乖戾詭異,武林中人大多唯恐避之不及。淩照虛行走江湖多年,與情教雖無交集,但對他們的厲害手段,卻常有耳聞。
沈泠衫道“淩掌門大可不必驚慌,情教向來恩怨分明,惇信明義,你隻須依得我一件事,事成之後,我不僅解藥奉送與你,還會在教主麵前,替你請功,說不定教主他老人家一高興,還會重重有賞。”
淩照虛心下暗罵“你奶奶的,誰稀罕你們教主的獎賞,既無冤無仇,何故如此害我?”忙道“是!是!多謝……尊使,隻要淩某能辦到的,彆說一件,百件我也依得。”他知情教中人出手狠辣,行事乖張,卻極講信義,聽沈泠衫如此一說,猶如溺水之人陡遇救命稻草,緊緊攥在了手中,無論如何也不肯撒手的,眄眼又見沈泠衫笑靨如花,一顆心怦怦劇跳,不知她會提出怎樣刁鑽棘手的事來。
沈泠衫終是少年心性,眼見淩照虛這樣的江湖大豪,滿臉驚恐之色,比之先前的意氣風發,猶如換了一個人,心中暗笑不已,說道“我問你,你此次現身唐家堡,是受誰人之邀?”
淩照虛勉力鎮攝心神,道“啟稟尊使,在下……受唐門顯宗宗主唐焯之邀,前來助拳。他的請柬……就在我的懷中,尊使若要一覽,小人……願雙手奉上。”
他一口一聲“尊使”,原是近年來,情教中冒出了諸多厲害角色,其中名聲最響的十大情使,共計“絕情使”、“綺情使”、“癡情使”、“傷情使”、“危情使”等十人。淩照虛為人機敏,受到驚嚇後酒意儘去,腦子也冷靜了下來,見沈泠衫、白衣雪青春年少,尋思二人在情教中的身份,當尊崇不過殺伐四方、聲名赫赫的十大情使,對其口稱“尊使”,料定不會有錯。隻是他說要“雙手奉上”請柬,然而渾身無法動彈,雖是有心,卻也無力。
沈泠衫與白衣雪對情教僅有所耳聞,更不知什麼十大情使了,二人對望一眼,心中均想“淩照虛果是受唐焯邀請,前來助陣的。”淩照虛見二人臉色古怪,心中突的一下,道“敢問二位尊使高姓?貴姓楚?還是尹?”
沈泠衫微微一笑,說道“我們二人的‘高姓’,你就不必知曉了,請柬也不必看了。我問你,唐門比武大會定在了何時?又在何地?如何才能赴會?”
淩照虛心下驚疑不定“難道情教的魔頭,果是衝著唐門而來?情教和唐門,一個在四川,一個在江南,未曾聽說他們之間,有過什麼過節。”說道“啟稟尊使,比武大會定於明日午後,唐家大院。受邀之人隻須拿著唐門的請帖前去,到時自有知客負責接待。”
沈泠衫微笑道“很好,很好。我二人奉教主之命,到此辦差,隻因走得匆忙,忘了帶上請帖。明日有勞淩掌門與我們一同前往,知客倘若問起,隻說我們是一起來助拳的,其他無須多言。”
淩照虛明白她的話當不得真,心中卻是一寬“情教想借著我的請帖,混入比武大會,不知暗地裡藏著什麼陰謀詭計,嗯,多半是來尋唐門晦氣的,與我並無太大乾係。”連聲道“是!是!謹遵尊使之命。”想到自己性命一時無憂,不由地暗暗長籲一口氣,呐呐地道“敢問尊使,在下的解藥不知……”
他話尚未說完,就聽沈泠衫喝道“情教做事,向來一言九鼎,我既然已允諾於你,七日之後,自會給你解藥,囉裡囉唆作甚麼?!”她轉過頭來,向白衣雪眨了眨左眼,說道“白雲使者,你先替淩掌門解了穴道吧。”她聽淩照虛一口一聲“尊使”,不知具體何意,少年人玩心既起,隨口便封了白衣雪一個“白雲使者”。
白衣雪肚中暗笑,臉上始終不露聲色,說道“是,謹遵黑目使者之令。”燈光映照之下,沈泠衫一對烏溜溜的眸子,晶瑩光亮,他也信口胡謅,封了沈泠衫一個“黑目使者”,意即她的一雙黑目燦燦如星。那情教使者的身份是何等的威赫顯尊,卻被二人輕易互許,如同兒戲。沈泠衫聽了微微一笑,淩照虛心中卻是一凜“果真是情教使者!”眼珠子滴溜溜一陣亂轉,一番苦思冥想,怎麼也想不起情教的使者中,有“白雲使者”和“黑目使者”這兩號人物,想必都是新近入教的少年高手。
白衣雪踏步上前,伸出雙指一戳,解了淩照虛的肋下穴道,與沈泠衫頭也不回,打開房門,揚長而去。淩照虛骨軟筋麻,勉力站起來,手扶椅背,躬身說道“淩某恭送二位尊使!”
待得二人已經遠去,淩照虛雙膝一軟,頹然坐下,一時心亂如麻“白雲使者?黑目使者?情教中隻聽說有十大情使,何時又冒出兩個這般厲害的娃娃?嗯,是了,以他們的本事和手段,年紀輕輕就與十大情使並列,倒也不奇。”
心中又暗自慶幸“虧得自己機敏,對他們一口一聲‘尊使’,不敢有半點的輕慢,否則以情教中人的性情,二人隻要稍有不快,扣下淒情骨立丸的解藥,自己的這條小命,就往那黃泉路上去了。”又想“情教之中,高手如雲,他們此番來尋唐門的晦氣,派了這麼兩個小娃娃,他們必有過人之處、非凡之才。明日相見,當不可有絲毫的怠慢,隻有討得了他們的歡心,那淒情骨立丸的解藥,方有著落。”
房門大開,一陣寒風吹來,他不由地打個冷顫,方才驚覺貼身的一件內衣,早已被汗水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