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雪問道“什麼事情?”
施鐘謨道“今年的春上,官家將自己所臨的兩本《蘭亭序》,分彆賜給普安、恩平二位王爺,命其各抄寫五百本以進。過了一些時日,普安郡王不僅完成了五百本《蘭亭序》的手抄,還另添寫了二百本,共計七百本進獻,而恩平郡王以事務繁忙為由,竟是一個字沒有寫。”
淩照虛笑道“一個字沒寫?那可是官家布置的功課,官家心裡定然老大不高興了。還有一件事呢,又是什麼?”
施鐘謨道“也就是上個月,官家給二位王爺各賜了十名如花似玉的宮女,說是奉侍二王。過了三日,官家又著人將這些宮女召了回去,結果宮裡的女禦醫一檢查,奉侍普安王的十名宮女,依然都是處子之身,而賜給恩平王的十名宮女皆非全璧,竟無一人幸免。”
淩照虛“咕嘟”一聲,咽了一大口口水,笑罵道“他臭妹子的,三天裡就稀裡嘩啦地將十名宮女悉數破了身,這位恩平王爺倒是有個好身板。”
施鐘謨道“後來官家見到普安郡王,就問起他這件事情,普安郡王回答道,這些宮女皆為父皇所賜,該當以庶母之禮儀待之。官家聽了很是高興。”
白衣雪點頭道“看來這位普安郡王是一位恭儉忠孝、不邇聲色的賢王。”
施鐘謨道:“可不是麼?要不然當年嶽相公一心舉薦普安郡王,豈非走了眼?經此兩件事之後,宮中便有消息走漏出來,說是官家有晉封普安郡王為親王之意。消息若屬確鑿,那多年的皇儲之爭,可就算是水落石出啦。”
宋朝的爵製共分十二等,分彆是王、嗣王、郡王、國公、郡公、開國公、開國郡公、開國縣公、開國侯、開國伯、開國子以及開國男。封為親王的,都是皇帝的兄弟或是皇子。趙瑗和趙璩分彆在紹興十二年(1142年)和紹興十五年(1145年),被封為普安郡王和恩平郡王,屬於宗室近親繼承親王之位,特旨封為郡王。因而普安郡王一旦被晉封為建王,就意味著趙瑗的身份已不再是皇養子,而是皇子,趙構將其視作己出,其東宮之位自是彰明較著,呼之欲出了。
白衣雪道“若真是普安郡王在儲位之爭中占得了先機,原先那些攀附於恩平郡王的勢利小人,他們心底打的如意算盤,豈不有失算之虞?”
施鐘謨瞧了他一眼,笑道“白世兄,你不在官場,自是不曉其間的玄妙。這官場好似賭場,賭注須提前下,賭對了,等著你的是日後的飛黃騰達,榮華富貴享用不儘,賭錯了,那你也隻能願賭服輸,誰讓你當初沒有這個眼力,看走了眼呢?若是等到一切都水落石出了,牌底都明了,你再出手,為時已晚,你還指望能贏得什麼嗎?無非是空手而歸。”
白衣雪聽了,默無一語。
施鐘謨夾起一口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沉吟道“不過,方才聽淩掌門所言,恩平王府招請了大批的奇人異士,老夫隱隱感到一絲擔憂。”
淩照虛道“施先生,你擔憂的是什麼,說來聽聽,大夥兒也好一起合計合計。”
施鐘謨放下筷子,說道“恩平郡王年僅五歲之時,便由吳皇後養在深宮,對他十分嬌慣。而普安郡王自幼由婕妤張氏撫養,後來張氏病逝,普安郡王方由吳皇後帶在身邊,一同撫育。二人養在深宮,已有二十餘年,但太子的名分一直未定。論起感情,恩平郡王與吳皇後更非一般,而韋太後對恩平郡王也是寵溺異常,平日裡對他是百依百順。咱們這位恩平王爺恃寵生驕,資質雖是平平,為人卻傲慢不遜,自視甚高,他對東宮之位覬覦既久,如今官家要晉封普安郡王為親王,他豈肯束手待斃?”
淩照虛大吃一驚,手一抖,碗中的酒水灑溢出來,淋得滿手都是,說道“恩平王爺暗中聚集了這麼多的江湖好手,難道是眼見東宮之位無望,起了謀害……官家之心?”
白衣雪聞言心中一凜,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謀害官家雖不見得,但其間必有極大的隱情。”
施鐘謨道“白世兄所慮極是。這些天南地北的能人異士,平日裡素無往來,忽然之間齊聚臨安府,總不成是要開什麼武林盟主大會吧?老夫擔憂恩平郡王廣羅好手,是要……”說著伸出右掌,做了個斜切的手勢。
白衣雪目光閃動,說道“嗯,挾持官家,讓他改變心意,抑或是想先發製人,要對普安郡王下手。”
淩照虛駭然道“若真如此,那普安郡王處境可就危險了。不過二位郡王雖非親兄弟,但自幼進入宮裡,後來張賢妃病逝,二人又均由吳皇後撫養成人,他們即便感情說不上篤密,也不至於要骨肉相殘吧?施先生,事態真有這般嚴重麼?”
施鐘謨緩緩說道“皇位隻有一個,故而自古以來皇儲之爭,向來是你死我活,兄弟、嫡庶之間,哪裡還能講一絲的溫情?心慈手軟的,輕者被幽禁、流放,重者丟了性命,原也不足為奇。”
淩照虛點頭道“正是,皇上居九五之尊,掌管著臣民生殺予奪的大權,那個位子,怎生不令人眼紅?遠點的,有李世民、李建成兄弟喋血玄武門,近點的,就是我大宋聖朝,不是也有……燭影斧聲的疑案麼?”
白衣雪歎道“最是無情帝王家。生在帝王之家,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有時候反不如生在一個普通人家,平平安安地過上一輩子,豈不是好?”
淩照虛“咦”的一聲,瞅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白兄弟,你道普通人家便好麼?遇到如今這混賬世道,老百姓的日子,嘿嘿,那才叫苦不堪言哪。老子倒更願意生在帝王之家,吃香喝辣,穿戴不愁,就算橫死,也先逍遙快活了再說。”白衣雪臉上一紅,施鐘謨向著淩照虛微微搖了搖頭,三人一時無語,悶聲喝了幾大杯酒。
過了片晌,施鐘謨緩緩地道“官家久之不豫,拖到今時,立儲的心思已經越來越明朗了。恩平王爺仗著有太後和皇後為他撐腰,一貫的侍寵驕縱,膽大如鬥,情急之下,保不齊會為此放手一搏,做出驚天的事來,也未可知,京城恐怕最近不太安寧了。”
淩照虛道“那可如何是好?”
施鐘謨眉間深有憂色,道“好在普安王聰穎睿智,正所謂‘明者見危於無形,智者見禍於未萌’,也用不著咱們替他瞎操心。白世兄,淩掌門,二位最近無事最好莫要四處走動,以免無端惹上禍事。”
淩照虛憂心忡忡,說道“時局動蕩,東府西府之爭若是情勢膠著,官家又難下決斷,待得形勢明朗,須再等上數月半載的,如何是好?”
施鐘謨寬慰道“官家怠於政事,立儲心意已決,怕是過不了多久,東宮之位就要見分曉了。唉呀,咱們扯得遠了,國是莫談,莫談國事,喝酒,喝酒!”
淩照虛哈哈大笑,說道“不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咱們隻管喝酒,皇帝老兒的家事,我們小百姓操這些閒心作甚?”
三人談興甚濃,不知不覺之間已將三大壇仙醪酒飲得乾乾淨淨,又命人上了一大壇來。
白衣雪笑道“眼下時局尚晦暗不明,儲位之爭也不是我們操心之事,不說也罷。淩掌門,你先前說唐泣數次外出,除了去見恩平王爺,還去了哪裡?”
淩照虛捋了捋唇上黑髭,哈哈大笑,說道“這位唐宗主是位貪花好色之徒,恩平王已經賞賜給了他數名絕色婢女,還嫌不夠,隔些時日就往城中的‘報劍營’跑,與京城裡鼎鼎有名的花魁酥酥兒,銷魂快活一番。”
白衣雪心中一動,問道“哦?他每回是一個人去嗎?”
淩照虛恨聲道“他臭妹子的,這廝自從那次被我驚動之後,事事均萬分的謹慎小心,就是去抱劍營,與那酥酥兒在屋內快活,還有唐門密宗的弟子把守在門外。”說著大搖其頭。
白衣雪笑道“淩掌門,就算有人值守,小弟覺得這也不失為是個機會,總勝過在戒備森嚴的恩平王府裡,打他的主意。”
施鐘謨道“不錯,唐泣去報劍營,尋的是放鬆快活,精神自會有所鬆懈,說不定轉機就在此處。”
淩照虛道“好,二位既這麼說,我明日便去報劍營踩點,將那裡的地形方位,先打探清楚,然後我們來個守株待兔,隻等唐泣前來。”
白衣雪若有所思,沉默了片刻,說道“淩掌門,你方才說,唐泣每回去報劍營,找的都是什麼酥酥兒?”
淩照虛笑道“是啊,唐泣每回去也不找彆人,專點那酥酥兒。這廝出手豪綽得很,每回去一給就是數十兩白花花的銀子,惹得娼姥眉開眼笑的,自是替他回了其他的客人,讓酥酥兒單單侍奉他一人。”
白衣雪眼睛一亮,笑道“如此說來,那酥酥兒倒可以作為咱們的內應,此事能否辦成,說不定係於她的身上。”
施鐘謨先是一怔,隨即撫掌笑道“妙,甚妙!像酥酥兒這樣的青樓女子,必是貪財好利之人,擇日我們與她多使上一些金銀,或可助我們一臂之力。”
淩照虛笑道“好啊,等到這廝欲仙欲死之際,我們趁機下手,說不定大功就此告成。”
施鐘謨道“天無絕人之路,我們須想一個妥帖的法兒,務求成功在此一舉。”是夜三人一番細致謀劃,直至更深人定,方才散去。施鐘謨命人整理了一間客房,淩照虛當夜便在他的宅邸歇息。